她叹口气,“这也不是你能插手的事情,只是我一见你,便觉亲切……你把此事忘记,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佩玉脸上没什么表情,微垂着眸,面色浸在清冷月光中。
片刻后,她轻轻笑了下。
余尺素瞪大眼,“你笑什么?”
佩玉道:“挺有意思的。”
余尺素惊了,“这哪里有意思呀!有人想把万魔窟里的东西放出来,你知道万魔窟是个什么地方吗?对了,你应该连魔都没见过。”
佩玉笑笑,“你我初相识,你便这样信我?”
余尺素站起来,拍拍她的肩,“我不是信你,我是信怀柏仙长。其实这次偷跑出来,不仅仅是为了查轮回镜,我更想成为她的弟子。”
“真是可惜,我师尊不会再收徒。”
余尺素沮丧地皱起眉,没多久又兴高采烈地说:“没事,能看到她,我就开心啦!怀柏仙长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风华举世无双。”
佩玉听得十分顺耳,点头道:“这是自然。”
两人吹嘘一番怀柏后,佩玉想起正事,问:“上次你让我找的那方玉佩,很重要吗?”
余尺素道:“对呀,在我们千寒宫,每人都会有这么一块玉佩,如果丢失,”她吐吐舌,“后果可严重啦。”
“既然重要,为何不刻入神识,这样也方便寻找,不是吗?”
余尺素摆摆手,“不成的,这种材质特殊,只是凡物,不能注入灵气什么的,一旦丢了,可就真的找不到啦。”
佩玉手指微微摩挲,“你可有见过一块红色玉佩?”
“红色?”余尺素挠挠头,“没有呀。等等……”她眼睛亮起来,“我很小的时候好像看见过一次哎,不过我忘了是在谁身上。佩玉,你也见过吗?”
佩玉颔首,“眼熟。”
余尺素抿唇,“说不定是哪个前辈弄丢啦,你在哪看过?”
佩玉道:“忘了。”
余尺素一下子蔫下来。
月映寒潭,天光湖色融为一体。
夜风徐徐吹来,光阴湖上轻轻荡起波澜。
佩玉身子忽然顿住。
她看见了师尊。
怀柏手中抱着柄锈迹斑斑的剑,在月下无声地流泪。
泪水从她雪白的下颚滴下,折射着银色月光,像颗颗珍珠,滚落到湖水中。
修长秀丽的眉皱起,紧闭着眸,肩膀一下又一下地颤动。
她抬起手,用力攥紧生锈的宝剑,剑刃割破白玉般的手,鲜红的血液涌出,染红一池湖水。
“师尊……”佩玉喃喃,不由往怀柏处走去。
余尺素一把拉住她,“你看到了什么?”
师尊在哭。
师尊看上去很难过。
师尊需要她。
佩玉甩开余尺素的手,一步又一步往水中走去。
湖水浸过她雪白的脚腕。
余尺素往湖中看去,那儿空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佩玉,你清醒点!你看见的是假的!”
佩玉置若罔闻。
余尺素拦她不住,身子一扑,把佩玉扑在地上,死死将她压住,“你醒醒!”
“让开。”
余尺素对上一双暗红的眸,她忍不住从心底害怕,如临深渊,如见地狱。
佩玉的声音冰冷,体内魔气忍不住翻滚,眼前的一切都失去色彩。
只有湖中那点青翠。
师尊是她在这世界唯一的颜色。但是,师尊在哭。
用灵气将余尺素震开,佩玉站了起来,望向湖中。
怀柏已经举起了剑,冷淡地望着一川湖水,嘴唇动了下。
佩玉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能从唇形判断——
怀柏在说:“可我偏不。”
佩玉怔住了。
眉目倔强锐利,眼中疏离冰冷,这不是她熟悉的师尊。
怀柏手指松开,云中从她手中跌落,沉入一川月光湖水中。
“师尊……”佩玉神色怔忪,抬脚往光阴湖中走去。
什么迷失、万魔、轮回,抵不过怀柏眼角一滴眼泪,只要师尊需要,就算越过无数光阴,她也会走到师尊身前。
然后抱住她。
“佩玉!”
余尺素总算看到救星,朝怀柏喊:“秦姐,你快拉住她!”
不需要余尺素提醒,怀柏跑进湖中,将身子淹没大半的女孩拉出来,抱在怀中,喝道:“你在做什么!”
她皱着眉,手按住女孩的肩,“你醒醒!光阴湖上是假的!”
佩玉身子一震,眼珠子动了下,静静看着怀柏。
这双眼睛春杏般的眼,溢满焦急,却依旧柔软。
师尊……
黑与白的世界渐渐有了色彩,幽蓝的天空,皎白的明月,碧绿的湖水……她的世界,在看到怀柏的一瞬间,恢复成了原来模样。
不管过去多少年,师尊始终是她的救赎,是唯一能将她拉出黑暗的那个人。
佩玉张开双臂,抱住了怀柏。
怀柏愣了下,轻笑着反抱住她。
余尺素看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神展开?
晚风微凉,月光如飞雪,湖水温柔。
佩玉低声道:“师尊……”
怀柏笑着应:“哎……哎?”被看穿了吗?
佩玉猛地回过神,推开怀柏,脸色一点一点沉下来。
“怎么是你?”
怀柏眨眨眼,“怎么不能是我?你刚刚把我当成了谁?”
我师尊呢?
佩玉回首望着湖水,湖面上已经没有师尊的景象。
她明白过来,这大概就是余青书说的光阴湖上异景,也许是自己有轮回镜,所以才能看见。
师尊弃剑,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佩玉默不作声往住处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去?”
怀柏笑着跟上她,看向天边皎洁明月,“哎,你看,今晚月色真美。”
52.洞天褔境(1)
“等等,你们别把我扔这呀!”余尺素颠颠跟着跑来。
怀柏这才注意到她, “你怎么在这?”
余尺素义正辞严, “我一直在这呀,你不会刚看到我吧?”
怀柏笑起来, 两眼弯弯, “哎,我还以为一条银鱼跳出水了呢!”
余尺素穿着银衫,衣裳亮片在月光下闪闪的,像极了鱼鳞, 说银鱼倒是十分贴切。
“玉姐, 你刚刚看到什么了呀?”余尺素十分好奇。
佩玉面色冷淡, “与你何干?”
余尺素耸耸肩,朝怀柏吐了吐舌头。
怀柏笑着揽过佩玉的肩, 将身子大半挂在她身上, “玉姐,不要这么酷吗?很容易没朋友的。”
佩玉偏过头, 认真地看着她。
怀柏笑眯眯地说:“怎么啦?”
“我不需要朋友。”
朋友是什么?又能有什么用?
佩玉心中冷哼一声,把怀柏从自己身上扯了下来。
怀柏揉揉手腕, 看着佩玉, 突然笑了, “你知道吗?你这个样子真像一只小刺猬。”
害怕被人接近,竖起一身的尖刺, 但依旧很可爱。
佩玉转过头, “幼稚。”
余尺素几番开口, 总觉得插不上几句话。
果然,大姐与大姐的对话不是小妹可以干涉的吗?
她笑着挥挥手告别,“玉姐、秦姐,明天见,记得早起!”
佩玉听闻,想起师尊嘱咐,语气缓和下来,“前辈,你该去休息了,明日还有早课。”
“叫我江渚。”怀柏走在她身侧,与她并肩同行。
直呼其名,未免失礼,但既然是这人要求,佩玉也不再纠结,道:“江渚,明日卯时我会喊你。”
怀柏两眼弯成弦月,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从未再听过这个称呼,一时间,竟有些久别重逢之感,“你再多喊我几声。”
佩玉轻轻蹙眉,“……”
怀柏叹了口气,“秦江渚,原是我未入仙门时的名字,过了几百年,没人再记得这世上原有个秦江渚。”她望着月,眼中露出几分亦真亦假的惆怅来,“连我自己都快忘却。”
这种感觉,佩玉也曾有过。
只记得自己是血魔,却快忘记她原来的名字。这世界遗忘了她,她也快要遗忘自己。
她的眼神松动几分,低声道:“江渚。”
怀柏笑起来,小徒弟实在是个心软的人。
她伸出手,去牵住佩玉的手。佩玉挣扎几下,没挣脱,也就由她去了。
走至住处,怀柏乖乖地坐在自己床上,扯着被子,“佩玉,你为什么说不需要朋友呢?”
佩玉褪去衣物,只余中衣,盘腿调息,听后睁开眼,“为何需要?”
怀柏斟酌词句,慢慢说:“如果连一个朋友也没有,活在世上不是很无聊?”
“……并不。”
怀柏低声叹气,“佩玉,也许你可以尝试敞开心怀,这样会活得开心点。”
屋里一片静默,如水月光从窗间漏进,洒了满地银霜。
怀柏抬眸望去,女孩正闭眼调息,没有理会自己。
她浸润在盈盈月色中,如珠如玉,就像天上的玉童。
怀柏看着她,轻轻笑起来。
原打算只看看她会不会被欺负,待替她解决几个闹事者就走,现在却改变了打算。
怀柏想一直陪着佩玉,陪她到打开心房,爱上这个人世,到有两三个知心好友,不再刻意抗拒别人善意,这样,自己才可功成身退。
她想陪着佩玉成长。
因为她在原来的世界是个孤儿,无父无母,没有真正的朋友,一个人长大、孤零零地活在世上,总觉得与世界格格不入。佩玉的孤独,她也曾感同身受。
时日就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六道院中鸡飞狗跳一段日子后,总算迎来第一个秘境开放。
洞天褔境是个小秘境,比不上天海时陵,但其中也有不少对练气筑基期弟子十分有用之物。
朱红宝船缓缓停在云海。
余青书站在船首,再三叮嘱:“这次秘境是你们第一次去秘境历练,洞天秘境没什么危险,但也务必要小心,量力而行,不要招惹高阶妖兽,若遇危难,便向同门求助。”
六道院的弟子们笑道:“师姐放心,洞天秘境里修为最高的妖也只有练气圆满吧,我们尹渠和盛济师兄可是突破到筑基呢!”
余青书目光微沉。
这段日子盛济与尹渠接连突破筑基,余尺素紧随其后,已至练气圆满。
而守闲峰的那个孩子,修为依旧一动不动。
余青书知道百代峰一直看守闲峰不对眼,便担心在这秘境中,佩玉会被人欺负。
于是趁着众人奔往秘境入口时,她走至佩玉身侧,偷偷塞给她一块令牌。
“若是遇到危险,捏碎令牌,就能直接出来。”
佩玉稍稍一怔,便被怀柏拉着飞入秘境入口处。
余尺素早在那儿候着她们。
“玉姐、秦姐,”余尺素跑过来,自觉跟在她们身后,“等会我们组队一起走吧。”
怀柏扫了眼,百代峰弟子已聚在一起,其他人皆有意向他们靠近,毕竟他们看上去最强。
怀柏、佩玉、余尺素走来,众人都安静下来。
尹渠扭扭身子,面色变得有些难看。
“尺素,你真要和她们走呀,她们两个都没筑基,岂不会拖累了你?”
余尺素笑着摆手,“我这个妹中妹,自然要跟着大姐们走。”
那人将她偷拉到一旁,小声说:“这两人真的很强吗?可是她们修为太低,再怎么也不能跨境界打过筑基的人吧,尺素,你听我说,那日这两人都得罪了尹渠师兄,相当于得罪整个百代峰,你还是离她们远点比较好。”
余尺素拍拍她的肩,“你跟尹渠他们一队吧,我没事的。”
“可是……我听说,尹渠师兄他们准备在秘境中找她们麻烦,你还是……”
余尺素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捂唇闷闷地笑。
“你笑什么呀?”
余尺素学着佩玉的模样,低笑着说:“挺有意思的。”
“哪里有意思啊?我认真的!”
青铜钟声穿透天地,余青书等十余名弟子同时施展法诀,灵气如潮水奔来,在飞羽峰上空划开一道裂缝。
霞光异彩顿起,数道法器祥云往裂缝飞去。
余青书有些担忧地看着裂缝缓缓合拢。
“师姐,为何露出这般神情?”
余青书摇摇头,道:“这次秘境中涌出的灵气有些不同,似乎要比寻常浑浊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