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他过来的话,那大约便是杜家的结局了,而杜如林,更没可能继续学业,甚至考中举人,日后还要考进士。
杜青臣油然而生一股火气,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这些人梦到他们本该有的结局,但是他不高兴,他不希望看到苏冬这么悲痛的模样,为了他早已改变的人生,为了那根本不存在的人生。
苏暖也跟着哭了起来,甚至比苏冬哭的更大声,“冬哥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我粗心大意,没想着早日往家里寄信,跟你们联系,对不起……呜呜呜……”
杜青臣刚想去哄苏冬,就听到身边苏暖的哭声,这俩兄弟竟仿佛比赛一般,一个接一个的哭了起来,整个大堂上一时间都是他们的哭声。
三皇子余光扫见齐承一脸担心的想要过来,而杜青臣已经又凑过去哄苏冬,顿时一拍椅子,怒声道:“够了!哭哭哭就知道哭!还能不能好好审案子了!”
仗着有人哄就哭!没出息!哼!
苏冬被吓的猛地收住声音,泪珠子却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目光惊慌的望着三皇子。
苏暖抽泣着抬手抹了抹眼泪,也渐渐的停了下来。对于苏家那两年所经历的,他如今也知道了,但是苏冬太宽和,很轻易的就原谅了他,他也没有太当回事,他没想到,这件事竟然对苏冬伤害这么大,竟然直至今日,苏冬还记得要质问宁侯,甚至噩梦连连。
苏暖觉得愧疚极了,他有错,他日后会一点点补偿回去,可是,他的错只在于粗心大意,真正的罪魁祸首是侯夫人,是宁侯,是整个侯府!
苏暖停下了哭泣,目光恶狠狠的瞪着宁侯,咬牙道:“冬哥儿,你可知为何侯夫人会放出那样的消息?”
苏冬摇头。
“她这人,面甜心苦,极擅捧杀!巴不得斩断我所有退路!老夫人当年看侯府子嗣单薄,这才想起沦落在外的孩子,派了人去寻找,也就找到了我,但侯夫人并不乐意,甚至起了杀心,所以她和老夫人同样派了人来接我,她在村子里放出那样的消息,便是很清楚这消息能产生的后果,她的目的就是要逼死咱们一家,也斩断我的后路!让我从此成为孤零零一个,只能在侯府任她拿捏!而老夫人,她才不在意这些,便是知道侯夫人的心思,也没把咱们家人当回事,才不会在意咱们家里人的死活,她只要找回侯府的孩子就行!”
“你胡说!冬哥儿,你别听苏暖胡说,他占据了你的身份啊!占了你的富贵!你我……咱们是亲父子啊!”宁侯连忙道。
“你才是胡说!宁侯!以前我敬你好歹是我爹,便一直容忍你的无能冷酷,但现在你不是我亲爹了,有些话我就能说一说了。”苏暖恶狠狠吼道:“你这人,愚蠢无能!年少时被老夫人拿捏在手里,成亲后被你夫人捏在手里当玩意儿,你还自以为自己特别有能力?被后宅女人玩弄于手掌之中的能力么?”
三皇子不适的动了动身体,喉结略动了动,虽然苏暖是在骂宁侯,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的心里,也跟针扎一样,仿佛苏暖骂的人是他一样,他不同样是被他母后拿捏在手里这么多年吗?三皇子面无表情,冷淡的坐着,不会让任何人从他的神色中看出他心底的憋屈,看他的笑话。
苏暖极快速的继续开口,不给宁侯反驳的时间,“你这人,还贪婪自私!你不是不明白侯夫人对后宅其他人做了什么,你不是不知道姚夫人是怎么死的,不是不知道冬哥儿的委屈!可是你根本不在意,你只在意你夫人的娘家能给你找什么样的官位,能给你多大帮扶!为了这个,便是让你钻你夫人的裤.裆,你只怕也是乐意的吧!”
大堂外,传来一阵哄笑,显然苏暖粗鄙的话语,很符合大众的审美意趣,齐承一脸无奈,却还是宠溺的看着苏暖,任由他当堂开骂,反正他总是会收拾烂摊子的,让他开心便是。
“你!”宁侯气的脸部通红,几乎喘不过气来。
“还有啊!你还冷酷无情!畜生尚且知道跪乳,豺狼也有爱子之心,你倒好!侯府败落,老夫人气急病逝,你在牢里,竟只关心自己的爵位家产,一句不提老夫人,敢问?老夫人去世也快一年了吧!丧事办的如何了?尸身如今停在哪里?宁侯您可曾为老夫人守孝?!”
“你!”
“我?我怎么了?我不是你侯府的孩子,我高兴着呢!看到没,这才是我亲爹!”苏暖拉住苏父的胳膊,炫耀一般的道:“我爹心性纯善,没啥心机,被人耍了,连亲生子在跟前十几年都没有认出,更没有起过疑心。他也只是个普通百姓,种地打猎谋生的,可是他比你好千倍万倍,啊呸!你也配跟他比!我爹连捡来的孩子都能细心养大,你看我跟冬哥儿哪个不是健健康康,白白胖胖的,你呢!不说你对冬哥儿如何,便只说其他几个侯府的长在你身边的孩子,敢问侯爷?你可知他们现在身在何妨?吃的可饱?穿的可暖?可受了你们的影响,婚事如何了!你可曾关心?!”
宁侯一口大气差点喘不过来,他从未被人这么当众撕下遮羞布,被人这么狠狠的踩过脸面,但是苏暖深得苏母真传,又读了些书,骂人速度飞快,根本不容他人插话的余地,且有理有据,还有趣味性,惹得堂外百姓哈哈大笑。
苏冬似乎从苏暖那里汲取了些许勇气,看宁侯的目光越发冷淡,直起腰板,对着袁洛道:“大人,你刚刚问我,为何会跟苏暖弄混身份,我可以说了。”
苏冬扬声,几乎跟苏暖的声音差不多大,好让堂外的人也听到,“我生母当年被侯夫人暗害,奶嬷嬷抱着我逃出侯府,后被苏家人捡到,那时候,我爹刚好要去服劳役,也就将我娘托付给了奶嬷嬷,我娘生暖哥儿的时候,身边只有奶嬷嬷一人,后因难产,我娘又病了很久,连奶水都没有,我跟暖哥儿都是由奶嬷嬷一手照顾,直至满月,等我娘回过神来,奶嬷嬷便抱了我给我娘说,我才是他们生的孩子,而暖哥儿,是她抱来的孩子……”
堂外瞬间一片哗然,议论纷纷。
袁洛拍了惊堂木,“肃静!那她为何要换孩子?!”袁洛询问苏冬。
“因为侯夫人追杀我!奶嬷嬷不敢对我爹说她的来历身份,只说家中人死光了,我爹才收留了我们,后又换了孩子,因为她怕侯府找到我,侯夫人还会继续杀我!她……”苏冬垂下头去,又缓缓的抬起头来,“她对不起苏家,她只是……想让我活下去……”
苏冬眼里满是泪光,似乎又想要哭,但是这次自己忍住了。
杜青臣望着满脸坚毅的苏冬,似乎重新认识了一遍苏冬,有种自己护着的小宝贝突然间长大了,不用他照顾的心酸和宽慰。
“宁侯夫人该死!”堂外,百姓似乎被这真相所慑,甚至有人喊了起来。
“冬哥儿!”宁侯瞪大了眼,眼睛里满是血丝,死死的瞪着苏冬。
苏冬直直的跟宁侯对视,“你不用叫我!我不是你的孩子!你冷眼旁观我生母的死,就如暖哥儿说的,你不是不知道她的冤屈,不是不知道我的冤屈!你只是不在意,你只在意你自己!宁侯!你会有报应的!”苏冬恶狠狠的道。
梦中,他因宁侯的冷眼旁观,因侯夫人的阴谋诡计而亡,现实中,同样也是因为这两个人,他生母冤死,奶嬷嬷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苏家把自己的亲生子养在跟前十几年却不知情,这些都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却因此被伤害。
与这些真正爱护他的人相比,宁侯在他这里,只是令人作呕的存在!不会有丝毫情分!
第144章
顾高惊恐的望着杜青臣, “杜兄, 你还不说句话!你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吗!”事情变化太快,他还没插上话, 似乎一切就都成了定局, 他只能暗示杜青臣,要他好好想想, 还要不要侯府的爵位和家产了。
没有人能拒绝荣华富贵,滔天权势的,没有人……
苏家兄弟的愤怒恨意自然是有自己的道理, 但是杜青臣是外人啊!他是不会被这仇恨蒙蔽了眼,放弃这份财富的,只要他能重新控制住苏冬,便还有转圜的余地, 大不了,就说苏冬疯了傻了,说的话不可信, 杜青臣能作证也一样!
杜青臣连忙点头,“对对对!我跟顾兄还有约定。”杜青臣笑眯眯的道。
顾高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杜青臣这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让他觉得心慌。
三皇子反应比顾高快,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顾高这是被人设计入圈套了啊!这案子再审下去,只能走向对他不利的场面, 三皇子起身拍了椅子,道:“够了!吵吵闹闹!当大理寺是菜市场呐!还是七大姑八大姨,替你们辩解家事的?!”
杜青臣还没张口,就被三皇子插话堵了回去,杜青臣笑着望了眼三皇子,只见他一张俏脸,满是怒色,对着袁洛道:“袁大人,我看此案背后颇为复杂,又涉及宁侯跟齐元帅,兹事体大,还是等本殿下上奏朝廷,多派几个官员,一同再审的好!”
齐承上前走了过来,一手背在身后,道:“我倒是觉得没什么不好继续审的,案情很是清楚明了啊!正好,我也在这里,宁侯也在这里,当事人全都在,一事不烦二主,再说了,此事说到底也只是侯府妾室姚氏的命案,担不起殿下上奏朝廷,另行再审。”
“人命关天,更何况牵扯了两位朝中重臣,还是郑重些好。”三皇子道。
袁洛连忙道:“下官倒觉得此案可以先审,审出结果了再上报朝廷,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殿下指出来,朝廷派人,咱们再审就是,反正姚氏命案,这也是第二回 审了,不怕再来一回。这样,既郑重,上报朝廷的时候,也能言之有物,不至于旧事重提,毫无新意,殿下觉得呢?”
三皇子死死的瞪着袁洛,袁洛如此偏帮齐承,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咬牙道:“想不到,你也是老五的人……”
大理寺一向自称公正严明,很难掺钉子,而袁洛更是其中翘楚,铁包公一般的人物,想不到老五竟能收复这样的人!三皇子从心底里涌出一丝寒意,失去了母后的照料,他真的能赢吗?日后,他还能活吗?!
“殿下说笑了。”袁洛微笑着道。
“为什么?!”三皇子咬牙。有齐承在这里,袁洛又是老五的人,而顾高明显掉入了旁人的陷阱,今日,便是他在这里,只怕也回身乏术,不如问个清楚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喜欢老五,愿意投到他的旗下,连袁洛也是如此。
袁洛轻声道:“袁洛只忠于天下百姓,殿下确实是说笑了。”
不忠于君,只忠于百姓……三皇子点头,这样的人,确实是不少,但是,为何忠于老五就是忠于百姓,而不是他?!他就不能做个好皇帝吗!
三皇子依旧死死的瞪着袁洛,要他给个结果,否则,他便会胡搅蛮缠下去,别想让他就这么走人!
袁洛看出三皇子的意思,无奈道:“殿下,我只愿意与君子为伍,哪怕是装作君子,但只要行事有底线,对百姓爱护,我也能勉强认可。”
袁洛靠近三皇子,做出帮他接茶杯的样子,低声道:“殿下,我出身韩郡,当年旱灾最严重的的原县,乃是我的家乡。”
什么原县?什么旱灾?三皇子有一时间的茫然,但很快反应过来,韩郡的原县!他母后当年曾在旱灾最严重的时候,为了陷害韩郡太守和邵青,派人烧过赈灾粮!
三皇子呼吸一促,袁洛继续轻声道:“原县全县,所有为官者,皆如下官所想。”
百姓即为官,官既为百姓,哪个地界上完全没有出过官员呢?不过是官大官小的区别罢了,毁一地,便是与出身于这一地的官员结下死仇,谁人没有根基氏族?动人根基氏族,仇恨不共戴天,差点毁家灭族之仇,更不能无视!
可惜,这个道理,只在后宅和后宫勾心斗角的皇后不懂,而三皇子心性稚嫩,也不懂。
三皇子眼泪差点飙出来,努力抑制住浑身的颤抖,“那是母后,不是我,我不会……”
“殿下仁善,自然不会,可是殿下手下之人呢?”袁洛目光扫过大堂上的顾高和宁侯,不是他乱说,三皇子一脉的势力几乎全是皇后一手打造,三皇子身边的这些人,蛇鼠一窝,都是同等货色,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便是如此了。
三皇子顺着袁洛的目光扫过宁侯和顾高,终于抑制不住浑身的颤抖,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身边竟都是这样的人了呢?他为什么,从来没有深思过宁侯这样的人,能不能留在他的身边?!
是了,从最初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这是母后一手为他打造的班底,这些人,都是母后用习惯了的,他们都是跟母后一样的人。
可是执掌天下不是这样的,不是母后的那些小心思算计,不是靠后宅的那点见不得人的手段就行的,他需要能臣悍将,需要众望所归,需要民心所向。
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母后大错特错!终究要把他送上一条死路!
三皇子踉跄后退一步,袁洛手中的茶盏也被他碰掉,啪的一声碎裂,三皇子茫然无措的望了一圈人,扫过齐承杜青臣等人的面孔,又望了望疑惑惊慌,眼神释放出求救信号的宁侯和顾高。
三皇子嘴唇颤了颤,一个字也没有说,夺门而出。
“殿下!殿下!您不能弃我啊!”身后,宁侯的求救声闯入三皇子的耳朵,三皇子抬手捂着耳朵,他连自己都快救不了了,还能救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