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九没有说话,只是大喘着气,瘫在地上,一直起不来。
“看起来那位花魁确实是好,竟值得你这么护着她。”杜青臣叹息。
燕小九一惊,“跟她没有关系,我只是喜欢她,她不知道我为了钱做了什么,她不知道……”
“若是不知,那你是怎么跟那些人搭上线的?难道他们凭空猜测便知道你缺钱,特意拿了钱去收买你?他们怎么知道的?”
“妓院里人来人往,我去的多了,自然有人看得出来!”
“这倒也对,那你为什么不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那个花魁身上?这不是更顺其自然?推到她身上,总比推到陶公子身上,更简单些吧!”
“与她无关……”燕小九垂下头,嘟囔着道,脑子里仿佛放了一个水袋,晃一晃都觉得头晕,眼前的杜青臣仿佛变成两三个人了,燕小九也看不真切。
“你是不是觉得她温柔纯真,出淤泥而不染,虽然身处妓院,却是天下难得的好女人?”杜青臣道。
“她自然是……她从小,家里人就把她卖了,她在妓院长大,但她不想接客,她只能努力学习琴棋书画,努力做个身份最高的花魁,这样,她才能挑选客人,她喜欢我……她只喜欢我,她说她等我的……我要高官厚禄,要钱,我要娶她为妻……”燕小九晕乎乎的嘟囔道。
“嗯,看起来她也为你守身如玉了。”
“自然……她爱我,她对其他人,都只是唱唱小曲弹弹琴什么的,她只接待我一人……”燕小九捂着脑袋,许久,才意识到什么,“你怎么知道?”
杜青臣晃了晃手中的口供,“因为我已经收到三份同样的供词,说他们对满春院的阿莲姑娘情有独钟,而阿莲姑娘同样为了他们守身如玉,只接待他们一人,并等着他们帮她赎身,因此,为了获得权利财富拯救阿莲姑娘,他们才背叛,我觉得有点巧合。”
“你胡说!”燕小九几乎红了眼。
杜青臣怜悯的望着燕小九,道:“小九,你是我在队伍里认识的最聪明的人,若是没有背叛这回事,我觉得你不出几年就能当小队长,你出身韩郡省城,家世清白,家中富足,父母双全,有妻有子,若不是为了阿莲,你何至于此?!而她骗了你,她只是一个串联起你们这些钉子的棋子,你们都被她耍了,而你最惨,明明有大好前程,光明未来,全为了这个女人毁了。”
“你骗我!把供词给我看!我不信!”燕小九起身想夺。
杜青臣立刻起身躲开,他才不会躲不开一个重伤还困得爬不起来的人,杜青臣道:“我若不是从供词中看出,岂会认识什么阿莲姑娘?小九,你那么聪明,我都说的如此明白了,还想不通吗?”
“你骗我……你骗我的……”燕小九垂头,哭了起来。
“好!你要看,我给你看,但不能是你拿着,你明白我不能给你机会毁了供词,小九,我也是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儿上才对你如此好生劝告,你要珍惜。”杜青臣打开其中一张,远远的举着给燕小九看。
燕小九眼前已经重影了,狠狠的眨了几次眼,眼前才清晰了些,能辨别其中文字,但是他识字不多,再加上字又太小,他能看到的字并没有几个,但是燕小九是不会相信杜青臣的一面之词的,他必须要看到证据。
燕小九勉强从杜青臣手中的供词上辨认出了阿莲,满春院等一些关键词,整个人都垮了下来。
杜青臣这才收起供词,走过去道:“小九,看清了吗?”
燕小九没有说话,只是垂着头,杜青臣又道:“我知你情意深重,爱她胜过生命,否则,你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和家人去赌,但她从一开始就只是在利用你,这样的女人,心肠歹毒狠辣,你不想报复回去吗?毁了她,报复她!”
燕小九缓缓的抬起头来,“你当真没有骗我……”
“说真的,你知道邵大人怎么跟我说的吗?他说,愿意配合招供的,比如王喜,可以放过他的家人,不愿意配合但是还是能逼问出来的,就收拾的他不得不招,若真有硬骨头,那就用来杀鸡儆猴就好,你是最后一个了,你想当那只鸡吗?你可知道,邵大人在京城中被称为玉面阎王,现在他还没工夫管这边的事情,但若是他腾出手……”
“我知道……我听说过他的大名。”
“那就行,反正我没有骗你,我只是个酒楼老板,被赶鸭子上架才来了这里,我跟邵青可没什么关系,跟陶公子其实关系也一般,就只是朋友,所以我是真心觉得,你可以招供,你硬扛着,其实也救不了你的家人了,若是说出的东西还能立功,说不定还有些指望。”杜青臣道。
燕小九最终沉沉的叹了口气,苦笑道:“没想到自己被耍的那么惨,行,我招,我愿意招。”
杜青臣这才起身,“这样最好。”
等燕小九吐露干净,杜青臣才伸了个懒腰从牢房里出来,燕小九吐出的东西最多,也最全面,一来是燕小九本人机灵,平日里跟那些暗探接触甚至能反过来看出他们的情况。二来,阿莲自认把燕小九吃的死死的,这话也对,毕竟刑讯中燕小九确实是最能撑的,确实是被吃的死死的,被爱情迷晕了头十分的忠心耿耿。因此,阿莲身份燕小九知道,那边的暗探给燕小九的地位也比较高,如果说抓到的这一批人全都是小喽啰,甚至连阿莲的真实身份都不清楚,只以为阿莲是个引子,所有的事情都与她无关。那么燕小九好歹也算个小头目,能接触到一点点机密,能知道阿莲身份的那种。
燕小九甚至跟那些暗探说好了,若粮食毁在了山路上,韩郡的某位官员就会保举燕小九官升两级,哦,那位官员也是叛徒。
与此同时,燕小九还吐出了更多的东西,比如他们到底归属于谁,是哪方势力,系属于哪位大人,这些都是燕小九自己观察暗探们观察出来的。总之,不枉费杜青臣费劲心思,装出一副情真意切的模样陪着聊了那么多。
出了牢房,杜青臣低头看着手中的一叠供词,轻笑着摇头道:“男人啊!”
到底还要幻想自己救风尘多少次才能长记性,明白那种出身风尘却纯洁美貌的女人是不存在的,且不可能被他们对她好而打动,看上他们这种无才无貌有家有室没有担当还逛妓院的穷小子的,戏文里的那些,都是酸书生意淫的好不好。
杜青臣先去找了陶修德,陶修德立刻带着他去见了邵青,要他当着邵青的面讲解,书房里,杜青臣将来龙去脉讲了,邵青好奇的道:“不睡觉真的能用来严刑逼供?”
杜青臣心中警惕,还是道:“确实是,但这法子着实是残忍了些,毕竟,人生来吃喝拉撒睡,都是本能,所有欲望来源于此,所有痛苦也汇聚于此,虽然平时看着不起眼,但是却缺一不可,会让人痛不欲生,还有,人不吃饭可以活二十天,不喝水可以活七天,但不睡觉,却只能活五天,可见残酷。而且,第三天之后人的精神就会崩溃,第四天说不定人就疯了,便是拿到了证词,也是个疯子的证词了。”
“竟能把人逼疯?!”邵青眼神变了。那这法子就很难通用了,疯子的证词可没法用。
“是,所以三天是极限,再多,人就废了。”杜青臣道。
邵青摆摆手,不再深究这个问题,转而道:“那个燕小九确定都吐干净了?我看他挺机灵的,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推到陶公子身上,拉陶公子下水。”
“我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晓之以情动之以礼,攻心为上,让他仇恨阿莲,仇恨那些利用他的人,这样,他才能吐干净,甚至连自己观察推测的事情都说了出来。”杜青臣回答。
邵青点点头,“你做的很好。”便是他,用尽手段,也最多只能逼出这些了,而且,等他逼问完,人也估计就废了,哪能有现在这般健壮,只是些皮肉伤?
“多谢大人赞许。”杜青臣拱手。
邵青转向陶修德,“派人快马加鞭回省城,让陶太守查封满春院,若是人跑了,就下海捕文书去追!要活的!”
“是!”陶修德拱手道。
信使从原县飞奔离去,前往韩郡省城,省城内,陶太守接到陶修德来信,立刻下了命令,查封满春院,可惜这个时候,满春院留下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人员,阿莲姑娘,早已经不见所踪,对外称病好几日了,可见,自燕小九等人山道被抓以后,人就察觉到风声跑掉了。
陶太守怒不可遏,“去追!去查!满春院全部下放大牢严审,所有跟阿莲接触过的人统统列出名单挨个审查,派人,把庞寒松给我捉回来!若是他也跑了,就把他全族给我抓了,关进大牢!”庞寒松,便是那位要保燕小九官升两级的官员。
等陶太守怒气下去,才看到另外一封家书,正是杜青臣顺道让信使带回来的,杜青臣写这封家书还颇有些用意,一来自然是给苏冬报平安,二来,则是给陶太守提醒的。
陶太守果然问道:“这件事就是写这封家书的杜青臣查出来的?”关于这件事,陶修德在信里提了一句,但没细说,陶太守也只是再确认一次。
信使回答,“是,二公子说,这件事还得多谢杜先生,要不是他,只怕现在还查不出来。之前山道一事也是杜先生最先发觉的,否则,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呢!”
陶太守沉吟片刻,将家书递给身边的管家,道:“你亲自送过去,慰问几句,看他们缺什么吃的穿的,要他们当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客气。”
“老奴明白,定然办妥。”管家躬身道。
这个杜青臣倒是个聪明人,刚立了功,就寄来了家书,还公然跟公文放在了一起,仿佛生怕陶太守发现不了。猛地一看似乎只是顺道图方便而已,但仔细一想,可不就是提醒陶太守,我的家眷还都在你府上呢!我在外面努力干活,你可得帮我照顾好家眷,不能轻视了他们啊!
这一提醒,恰到好处,也是给他的警醒,他作为府中管家,可不能对这家人有任何慢待,不但不能慢待,还要时时慰问,仔细照料才行。他记得杜青臣的夫郎如今身怀有孕,正在府中,他等会儿就嘱咐府中大夫,要把那个哥儿当做自家主子一样,时时去请平安脉才好。
第85章
“冬哥儿, 青臣来家书了。”苏母在小院外遇到陶管家, 聊了几句便知道对方来意, 高兴的接了家书, 抬腿往回跑,他们在这里住的很好, 吃穿不愁的, 苏冬也能好好养胎,可就是担心在外的杜青臣,因为这个,苏冬都做了好几回噩梦了, 梦到杜青臣在外面出了什么事情。
苏冬一手捂着肚子, 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他平日里也不喜出院落, 怕给人惹麻烦, 整日就呆在这个分给他们居住的院子里,平时只坐在小院里透透风。
听到苏母的话, 苏冬连忙迎了过来,“真的?”
“对,快, 给你看。”苏母将信件递给苏冬, 一脸的喜气。
屋内的其他人也都闻声出来了, 陶管家见此,笑呵呵的拱拱手道:“各位这些日子在这里住的可还好?有什么缺的一定要告诉下人,想吃什么穿什么玩什么的, 也一定要说,千万不要客气啊!就当做自己家一样。”
“管家客气了,我们一切都很好,陶府处处周到,我们很感激。”杜如林连忙道。
“应该的,呵呵,小公子如今复习的如何了?夏夫子教导的可还好?”
“都好,夏夫子知识渊博,我受益匪浅。”
“那就行。”陶管家点点头,又转向抱着信一脸喜色的苏冬,“杜夫人身怀有孕,这些日子睡的可还好?平日里可有走动走动?我陶府虽然不算什么高门深宅,但也有个不错的园子,若是杜夫人没什么事儿,也可以过去看看景儿散散心,也强身健骨,对了,明日起我请府中大夫来给夫人请平安脉,不知可方便?”
“这……”苏冬受宠若惊,一时间接不上话。
杜如林连忙道:“这不太合适吧!我嫂子身体健康,也没什么不适的,哪能像是贵府的主子们一样,请府中大夫诊什么平安脉呢?”
“应当的,各位都是我陶府的贵客啊!怎样周到都不为过,呵呵呵……”陶管家笑了起来,“既如此,那我明日就请大夫过来,想来各位还要看家书,那就先不打扰了,告辞,留步,不用送啊!”陶管家笑呵呵的退了出去,阻止了杜如林送人的举动。
杜如林也没有坚持,他对他哥哥的家书也很好奇,等众人回了屋子,苏母还紧张的道:“也不知青臣如何了,这些日子在外面,可不知是怎么过的啊!”
杜父也皱起了眉头,儿行千里母担忧,他虽是父亲,但既是父也是母,身兼两职,担忧更是加倍了,但他是男人,要端得住,所以并不像苏母那么情绪外露。
苏冬已经将信递给了杜如林,“我不认得几个字,给你读吧!”
杜如林也知道这一点,整个屋子里只有他能把这封信里的字认全,也不推让,而是接过来清清嗓子,大眼一瞅封皮,只见上面写着‘冬哥儿亲启’,杜如林撇撇嘴,他哥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难道这信是只写给嫂子的么,他们这里还有一大群人呢,比如自己,也想要收到哥哥的家书啊!
杜如林打开了封皮,掏出里面的信纸,他已经看习惯了杜青臣的字,而且杜青臣最近字也写的好些了,至少不会再写着写着跑偏了行,或者歪着就写下去了,虽然这字大眼一瞅还是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