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大皇子不爱读书,就是想请教也问不出什么深刻问题来。倒是算学,既能体现大皇子聪明智慧,解题过程中又能增进父子感情,一举两得。
会读书的皇子不少,后宫各位娘娘抓着儿子读书背诵,如贺惜朝这般资质出众者毕竟罕见,皇子们反而毫无新奇,大皇子算学就体现出不一样来了。
凭贺惜朝的能力,考倒皇上不是难事,这不,逼着皇上来谢府求助了吗?而且看内侍又要答案又要解题方法,可见是要亲自为大皇子讲解,这可不是一般的殊荣,谁会对不喜欢的儿子如何耐心呢?
谢阁老不愧是内阁重臣,眼睛毒辣,凭着贺惜朝的一句话穿起线索,推断出他跟萧弘目的来。
“哪儿那么容易,就两个孩子。”谢三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两个孩子?”谢阁老冷哼一声,“那你就是连个孩子都不如了。”
谢三不服气,“惜朝也就算了,那就是怪才。可大皇子,连太子位都能没了,我还替惜朝可惜。”
“年纪小,之前身旁无人提点,犯错再所难免。可现在你再看看,大皇子岂还会再落入陷阱中。”谢阁老道,如今想来之前上书房那出,能硬生生地抗下四十杖不吭声,牢牢护住自己的伴读,这样的主子谁不愿意跟随?”
“所以,祖父是看好大皇子喽?”
谢阁老摇了摇头,“皇上正值壮年,无所谓看好不看好,且瞧着吧。”
话虽这么说,可言语之中已经带上了期待。
这或许也是贺惜朝愿意告诉自己的原因,谢三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背后汗毛竖了起来。
元宵节后,贺惜朝和贺明睿进宫,上书房重新开课。
古今中外,经过一个假期的颓废,乍一开学或多或少都带着假期综合征。
其中最严重的莫过于坐前排的萧弘,半眯着眼睛,还没从睡梦中醒过来。
这不能怪他,知道今天能见到贺惜朝,昨晚有些兴奋就没睡好,再加上今日早早醒来,跟刚进宫的贺惜朝多说了会儿话,等到了上书房,这劲儿一过,瞌睡神就又回来了。
如今还没完全趴下,是萧弘的毅力在抵抗,不过也是迟早沦陷的事。
当然其他孩子虽然没有萧弘这么大胆,可注意力不在书本上的却不在少数。
与自己的伴读分开那么久,都有很多悄悄话要说。
突然,堂上的徐直点了跟贺明睿正窃窃私语的萧铭,“三皇子,《春秋》开篇共有两段,请您背诵第一段。”
此言一出,瞬间,整个上书房都立刻安静了下来,除了已经完全趴下的萧弘,各个惊讶地看着徐直。
徐直面色不改,再次提醒道:“《春秋》第一篇第一段,请您背诵。”
萧铭回过神,虽然意外,可在众人瞩目下,他利落地合上书本,开始背诵。
他显然是下过功夫的,背的很流利,末了,徐直赞赏地点了点头,“极好,那么接下来这第二段……”
他的目光在上书房里逡巡,目光所及,一个个孩子都忍不住垂下了头,撇开了脸,或干脆往后缩了缩,不愿与徐直交会。
显然谁都不希望徐直点到自己,可他们还是会偷偷地瞄着师傅,看看谁是那个倒霉鬼被抽中。
趴在书桌上起不来的萧弘就被关注地最多了,接着贺惜朝的眼里露出担忧来。
众人以为定然是萧弘的时候,徐直却道:“二皇子,请您背接下来的第二段。”
什么?
萧奕听到自个儿还觉得是幻听,“我?”
徐直点头。“是您。”
怎么不是趴着的那个?他眼里流露出深深的疑惑,觉得不应该啊,明明徐直看了萧弘好几眼。
萧奕觉得今天出门没看黄历,点儿背,这个春节他尽顾着玩儿了,背书,不过是囫囵背几下糊弄过去兰妃而已。
他……背不出来。
萧奕于是支吾着:“徐师傅……怎么忽然如此严格了?”
徐直正色道:“臣之前对各位太过放松,皇上不甚满意,责令微臣严格以待,臣不敢不从。是以从今往后,所有要求背诵之篇目皆会堂上抽背,背诵结果会于课下呈献皇上。”
“啊?”天不怕地不怕,皇帝谁都怕。
底下顿时一片哀嚎,唯有萧铭及其他一两位镇定自若。
特别是萧奕,简直一脸菜色,问:“那能不能从下次开始,今日……我没做好准备。”
“您背不出吗?”徐直问。
萧奕很想挣扎一下,可才刚开了一个头,没下文了,只得摇头道:“徐师傅……我尽力了。”
徐直点了点头说:“此篇于春节前便要求背诵,二皇子背不出,微臣很失望。”他叹了一声,目光一转,“吴伴读,手心二十下。”
坐在二皇子身边的吴家长子瞬间白了脸,下意识地看向自家殿下,可还不等萧奕求情,徐直便道:“春节热闹,几位殿下年纪还小,好玩之心微臣明白,是以今日表现便不与皇上细说。微臣只愿诸位能以三殿下为榜样,克己自律,用心读书,才不负皇上所望。”
此言一出,萧奕便不说话了。
吴家长子只得老老实实伸出手心,结结实实地挨了二十下教尺,每一下脸色都白一分,神情都扭了,口出嘶嘶声可见疼痛。
光看着,几位伴读都心有戚戚,除了贺明睿,都纷纷回头看自家主子,希望能争气一些,别让自己挨教尺。
贺惜朝端坐着,看着龇牙咧嘴捂着手心的吴伴读,萧奕嘴上说着安慰亏欠的话,可眼中却不见半分内疚,仿佛伴读替主子挨罚是天经地义的事,目光不禁清冷了下来。
萧弘迷迷糊糊地抬起头,问道:“惜朝,怎么了?”
贺惜朝瞥了眼徐直,然后说:“无事。”
作者有话要说: 贺惜朝:总会有人来找点事情让我做做
萧弘:谁
贺惜朝:睡你的去,让你刚的时候会通知你的
萧弘:哦
第46章 伴读代过
“所以, 吴襄替萧奕挨了二十下手心?”
“嗯。”
“明天,你说抽到的会不会是我?”
“很有可能。”
萧弘看向贺惜朝, 问:“那我是背还是不背?”
贺惜朝瞟了他一眼,“整日睡大觉, 拿课堂纪律当摆设的人, 一个春节过去, 居然会背课文了, 你觉得呢?”
萧弘说:“我怕你挨打。”
贺惜朝眉毛一竖,“他想打我,你就让他打呀?”
“那当然不行,谁想动你就先动我!”萧弘胸脯一拍, 豪气万分道。
贺惜朝炸起的毛这才放下来,哼哼, “知道就好。”
常公公取了一个棋盘进来, 搁在书桌上,另放了两罐黑白子,问:“惜朝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多谢常公公, 可以了。”
萧弘看着棋盘, 纳闷道:“要下棋吗,惜朝?”
“不, 教你九九乘法口诀。”
“啊?”萧弘瞪了瞪眼睛,“我不是已经背出了吗?”
“那理解这口诀怎么来的吗?知道乘法究竟是怎样的运算?”贺惜朝抓了一把白子在手里问。
萧弘说:“大致知道吧,父皇讲过一些。”
贺惜朝在棋盘横格里各放了一粒白子, 一连放了一排,“知道也没事,巩固一下,数数,这里总共有多少个白子。”
“九个。”
“那现在呢?”他在那一排白子后又补充了一排。
“十八个。”
“横几,纵几?”
“横九,纵二。”
“口诀中二九得几?”
“十八……”
“好,我再放一排,横几,纵几?”
“横九,纵三,二十七。”
“好,我把横位跟纵位交换一下,现在呢?”
“横三,纵九,二十七。”
“很好,现在我们来做个实际应用题,今有宫女听训,横排为八,竖排有五,刚好列成方阵,问共有几人?”
萧弘一下子就回答出来,“八五相乘得四十呗。”
贺惜朝满意了,“看来没忘记,这就是最简单的乘法,相乘两数前后颠倒不影响结果,口诀也就是这么来的。”
萧弘道:“那挺简单的。”
贺惜朝挑了挑眉,“简单就再好不过了,我们继续,在纵九后我再添一排,如今为几?”
贺惜朝放完,萧弘瞧着棋盘,微微一加,回道:“横三,纵十……三十。”
“那我要是在横三之后,放一列呢。”
“横四,纵十……四十。”
贺惜朝在横四之后,又再放上一列,看萧弘。
“横五,纵十……五十。”
白子在横五后放了两列。
“横七,纵十……七十。”
白子在横五之后放了三列,成了纵十,横十,一块方田全部填满。
萧弘道:“是一百。”
贺惜朝笑着放下旗子问:“现在你发现什么规律?”
萧弘点头,“数以十相乘,直接扩大了十倍。”
“聪明,将这个结论也背出来,所有的数与十相乘,皆扩大十,直到十乘十为……百。”
“已经背出了。”
贺惜朝满脸欣慰,然后说:“那么接下来咱们继续做应用题,还是那道,宫女听训听了一半,另一部分宫女闻讯赶来,匆忙混进队伍里站好,结果发现,如今变成了横排为一十五,竖排为五,依旧矩阵,问,后来又来了几人?”
“十五乘五呀?”萧弘这下有些为难了。
贺惜朝将棋子给他,示意摆摆看。
待萧弘摆好,贺惜朝说:“将横排以十为数,余下的横五纵五往边上挪一个,看看这下能不能算?”
这样的话,左边是横十纵五,右边是横五纵五,萧弘立刻反映了过来,“五十加二十五,便是七十五人。”
“对,用分割法会看起来简单的多,将较大的数字分成熟悉的单个数,先各自相乘之后再相加,结果也是一样的。”这就是后世的乘法分配律。
萧弘若有所思,忽然他问道:“可要是十五乘十五呢?”
贺惜朝笑了,“呀,这个问题问的真好,不过在教你多位数的运算之前,我得先请你背些符号和数字。”
贺惜朝将零到九的阿拉伯数字以及对应的文字写在纸上,另外还有加减乘除等于五个基本符号。
什么玩意儿?萧弘一头雾水。
“我要是说个一千一百一十一乘以九千九百九十九等于一千一百一十万零八千八百八十九,你眼睛晕不晕?”
“为什么要这么大?”
“全国税银加起来得上亿呢,你觉得大?”
“好吧,是挺麻烦的,一时反应不过来。”萧弘承认道。
“好,如果我用1111来表示一千一百一十一,9999来表示九千九百九十九,11108889表示一千一百一十万零八千八百八十九,你先别管你看不看得懂,是不是干净了很多?”
“是的吧……”
“所以,你就去背吧。”贺惜朝说,见萧弘依旧有些犹豫,他补充道,“不只数字,就连时辰,日子都可以用此表示,将来你我密信往来,你说……”
萧弘立刻道:“我背。”
贺惜朝淡淡一笑,心说别抗拒,马上你就会觉得好用了。
第二天萧弘罕见地没有趴下来睡着,而是支棱着眼皮,嘴里念念有词。
贺惜朝纳闷,“怎么了?”
“我不能睡觉。”
“为什么?”
萧弘说:“万一抽到我,我睡熟了,他打你怎么办?”
贺惜朝一愣,弯起眼睛,低低笑起来,他看了看时不时往这儿瞄的徐直道:“今天不会的,你放心睡。”
“你怎么知道?”
贺惜朝说:“这上书房里的孩子还没轮完,该打的也都没打呢,不会轮到你的。”
这么肯定?萧弘有些不放心,干脆拿起笔写写画画。
昨日贺惜朝要求背下来的数字和符号,他还是记一记好了,笔划别别扭扭的,有些奇怪。
贺惜朝其实并不肯定。
据他以往观察,徐直或许学问很好,可为人却非常一般,万事不沾,麻烦事更是躲得远远的。对于这帮天潢贵胄,他是睁只眼闭只眼,谁也不想招惹,但凡有一点为人师的责任在,当初贺惜朝也不会被欺负地那么惨,萧弘闹出那么大动静来。
可突然这人改变了画风,开始严苛起来,贺惜朝总觉得有些奇怪,不过毕竟上头还有一个皇帝压着,也可能没办法。
贺惜朝打算再观望观望。
要真的徐直开始担起为人师的责任,萧弘也不该公然违背课堂纪律,适当的时候也该表现出一副恍然醒悟,开始认真读书的模样。
然而贺惜朝总觉得没那么简单。
放课前半刻钟,徐直开始抽背,这次是《论语》,论语已经学完,上堂课要求回去巩固。
《论语》萧弘抄过,厚厚的一本,里面十二则,每则好几篇,算下来字数真心不少。就算曾经背出过,现在忘了也正常。况且就一个晚上巩固,全本背下还真有难度。
萧铭一直以读书著称,淑妃要求滚瓜烂熟于心,不管是哪一本已经学过的,他都能张口就来,根本不怕抽背。
所以如昨日那般还是由他开头,贺明睿根本不担心自己会替萧铭受罚。
可他不担心,不代表其他的伴读也有一个会读书的主子。自家的什么水平,这些伴读心里都有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