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乾帝重重地点头, “谢卿是说到朕心坎里去了,只是朕不知翰林院中还有谁能够胜任?”
谢阁老沉吟片刻,“其实学问好坏倒是其次,殿下们学的还都浅显, 进士便足够,只要人品得当, 能管住便行。”
“是啊, 管得住。可谢卿也看到了,想要管住弘儿可不容易。”天乾帝语气中很是无奈,可其中又带了一份宠溺,可见并不如外头所言, 大皇子失宠于帝王。
谢阁老说:“观两次风波, 不管是徐直还是严子文,皆因想通过大皇子之错达惩罚其伴读的目的, 以公徇私,其心不纯,本该严惩, 这与大皇子无关。若就着两事,要说大皇子不听管教,老臣并不赞同。”
天乾帝笑了,“谢卿倒是替弘儿说话。”
谢阁老摇了摇头:“臣家中也有儿孙,其中顽劣叛逆者不在少数,大皇子这样还真算不上。”
天乾帝很是认同,自家孩子当然是好的,“那谢卿之意是……”
谢阁老说:“孩子天性好动,若是个古板严谨之人,怕是上课无趣,不妨寻个年轻活泼点的试试?说不定能跟皇子们聊得来。皇上,如今皇子所学不过几本书,并不难教,四月便是春闱了,新任的进士,您可以看一看。”
谢阁老说话不缓不急,却让天乾帝连连点头,“是啊,孩子都不爱听说教,谢卿建议可行。”
谢阁老回到家中,招了谢三过来问话,“会试还有一个月,休宁,你准备的如何?”
“祖父,您放心,中榜不难。”谢三很有信心。
谢阁老点点头,“三甲如何?”
“啊?”谢三吃了一惊,忙说,“不是只要考进进士就好了吗?”
“老夫改变主意了,从今日开始,你每日一套卷子,连做一月,老夫亲自点评,务必进三甲。”
谢三感觉眼前顿时一黑,一座大山从头顶压下,仿佛透不过起来,他垂死挣扎道:“可爹说只要中进士就好,孙儿就能四处游历去了,您不能随便增加难度呀!”
“你爹答应的,又不是老夫答应的。”谢阁老轻嗤一声,有些嫌弃道,“你有点出息,惜朝小小年纪就奔着状元而去,作为老夫的孙子,你也当勉力才行。”
“我怎么能跟他比!”谢三仰天长啸,“我不是自取其辱吗?”
真是烂泥糊不上墙,谢阁老摇了摇头,不过想想家里也就谢三参加今年春闱,他的希望最大,只能想办法将这没出息的烂泥糊上去,于是一摆手说:“连三甲都考不进,有什么资格去逍遥,赶紧滚去读书。”
谢三觉得这老头年纪越大越无理取闹,而且还不让人反驳,他真的有苦说不出,只能灰溜溜地转身离去。
不过迈了半个门槛,他又回来了,“祖父,孙儿还是想问问,您为何定要三甲?”
“老夫自有深意。”谢阁老给了一个让谢三想撞墙的理由。
谢三抹了把脸,勉强讲着道理:“作为当事人,您总得让我心里有个准备吧?我要真考上了,我可不信您真放我去西域。别到时候又提什么条件,我跟您说,逼急了,孙儿可就直接跑了。”
谢阁老睨了他一眼,后者色厉内荏地抬头挺胸。
谢阁老冷笑一声道:“老夫不跟一个举人讨论,赶紧走。”
谢三:“……”这个家里他还有没有一点地位?
只要不跟没喝孟婆汤的贺惜朝去比较,谢三可谓是天资过人,在国子监那尖子生满地走的地方也能独占鳌头。
四年前他便有争三甲的实力,只不过后来脑子抽风,突然迷上四处游历,这才没下场。
那是他学业的巅峰,如今要在一个月内恢复到那时水平,谢三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蒸馒头争口气,为了自由,为了话语权,他决定拼了!
终于,苦熬了一个月,接受谢阁老一个月冷嘲热讽的点评,被批得一无是处,差点怀疑人生时候,他成功地站在了金銮殿上,与众多厮杀进殿试的贡生一起等待最终圣裁。
谢三偷偷且得意地看了站在文官之列首位的谢阁老,仿佛在说,你孙子一切皆有可能。
谢阁老没搭理他。
谢三站的位置在前排,可见会试的成绩名列前茅,天乾帝一看见他这清俊之才,心中极为欢喜,深深看了他一眼,当场点了探花郎,赐翰林院编撰一职。
新出炉的进士以及翰林院编撰摇着扇子,春风得意地看着他祖父说:“谢阁老,您看下官可有资格与您商谈了吗?”
谢阁老还没说话,谢老爷抬脚就踹了他一下,“什么阴阳怪气,有你这么跟祖父说话的吗?一个探花就得意成这幅样子,要是状元,岂不是得把你供起来?”
谢三摸着小腿,神情很委屈。
谢阁老朝他笑了笑道:“别急,估摸着马上就来了,你准备准备。”
准备什么?
谢三疑惑中,下人来禀告:“太爷,圣旨来了。”
天乾帝对谢三很满意,谢家清贵,不管与宫中还是外戚,不沾一点关系,又年轻有为,才学出众,担任个上书房师傅必然不会有错。
可谢三不乐意呀,他听着圣旨的内容,回头望着他祖父,问:“有商谈的余地吗?”
“抗旨是要掉脑袋的。”
传旨太监笑呵呵道:“教导小皇子,可是一件荣耀的事,皇上是欣赏信任谢探花,您快接旨吧。”
谢三简直要哭了,他拿着圣旨,翻来覆去想不明白问:“祖父,此等荣幸自古皆是翰林院学问最好的大人,孙儿年纪太轻,怕有负圣望。”
谢阁老摆了摆手,“无妨,已经走了两个,这第三个,皇上要求不会太高。都是些孩子,无需多大学问,别惹出麻烦就行。”
听谢阁老的口气,是早有打算,说不定还是他老人家的主意。
谢三有些奇怪,“祖父,您跟孙儿交个底,咱们谢家向来不牵扯皇亲,您怎么忽然间让我去上书房当师傅,一牵可把皇子世子下一代权贵全连上了。”
谢阁老说:“惜朝在大皇子身边。”
谢三:“……”他抽了抽嘴角,一言难尽地看着谢阁老,最终摇头感慨道:“孙儿还以为您的格调有多高呢,啧啧,敢情那时候惜朝拒绝您,您脸上是无所谓,背地里很难过呀!祖父,您口是心非的本事,孙儿算见识到了。”
“臭小子,废话这么多!”谢阁老恼怒道,“那样灵秀的孩子,谁见到不心动?要老夫说,都是你们这帮子孙不够争气,你若是有他那般天赋,老夫何必巴巴盯着那小子!”
谢阁老虽然德高望重,才学杰出,可如他这样有名望的学士,整个京城也有好几位,各个都是书生竞相拜师的对象。
贺惜朝尚且年幼藏宫中无人知,要是后年院试一过,才能一显,那怕是要被好几家争抢的了。
这年头,喝茶磕头的师徒堪比父子,因为谢三的关系贺惜朝提前进入了谢阁老的眼前,虽说因为大皇子以及为国公府让谢阁老有些犹豫,可让他就这么放开,谢阁老也是不愿意的。
正好,上书房的师傅自己作死,留出空缺来,谢阁老能不谋划一下?
而谢三觉得这老头简直不可理喻,“惜朝那样子,放眼大齐还能找得出第二?祖父,您可差不多是内阁首辅了呀,孙儿斗胆问您一下,七岁的时候,您有这个见识吗?”
谢阁老怒瞪着他,觉得这小子分外欠抽。
谢三好不容易逮了机会,越发放肆,“爹是您生的,我是爹生的,您看,您都没有,咱们怎么会有呢。孙儿年纪轻轻就是探花已经青出于蓝了,要不是时间紧迫,还真能给您考个状元回来……唉唉唉,祖父放下,有话好好说,这要是砸下来孙儿可就去不了上书房给您盯着徒弟了呀!”
眼看着谢阁老抄起了书房上的镇纸要给这小子当头一下,谢三连忙往门边窜去,求饶。
“哼,知道就好。”谢阁老放下镇纸,掸了掸袖子,“过来,听老夫说。”
谢三听到这话,便恭敬地站在谢阁老面前,知道有嘱咐要说。
“谢家出仕靠的是科举,升迁靠的是政绩,是以谢家子弟不论在朝堂,还是地方,皆受皇上信任。虽然上书房接触皇子,可既然是所有皇子,也就不存在站队拥立之说,你只要立身正,只管教导,无妨。”
“听祖父教诲。”
“也可观诸位皇子资质和心性。今上英明,大齐日益强盛,可毕竟皇上也会老去,三十年后大齐会如何,要看上书房了。”
谢三想了想说:“祖父,孙儿斗胆,您若一心要收贺惜朝为徒,怕是免不了陷入将来的储位之争。惜朝年纪是小,可他野心不小,一心科举目标明确,就是要位极人臣。他是伴读,受大皇子如此信任爱护,他是一定会送大皇子上储位的,祖父,您要被他拉上船吗?”
谢三神色认真,面容严肃。
谢阁老看着他脸上带着欣慰,可还是失笑道:“傻小子,宫内风云变幻,朝堂又怎能独善其身,真正的纯臣是做不到天子近臣呀。惜朝之才,我虽欣赏,可若大皇子难当大任,与我谢家也当敬而远之,你好好看看。”
谢三闻言表情有些复杂,听到这里,他大概是明白谢阁老真正的意图了。
没有什么比当上书房师傅能够看出一个皇子的资质,而且光明大正且不受皇上注意。
谢三叹了一声,“看样子孙儿想出去游历,是不可能了。”
“五年,五年之后大皇子开府,你想去哪儿祖父都支持你。”
皇子十五离宫建府,那时候谢三避嫌正好离开,而五年的时间将一个皇子的性情能力也可看得差不多了,算盘打得是真的妙。
严子文罢官之后,这一个多月都是翰林院的教习临时代课,面对诸位皇子世子,他哪儿敢多说一句话,更不敢对公然趴下的大皇子有所不满,所以相安无事。
看着谢三,萧弘对贺惜朝说:“看样子父皇是没招了,选了个新出炉的探花来讲课。”
“谢家人,应该比较知情知趣。”
谢三会出现在上书房,贺惜朝还真的挺意外的,但转眼一想,也就明白了。
他微微一笑,心说既然谢阁老想看,那就看看谁才是真正的潜力股吧。
他俩起身,跟着其他孩子一同跟师傅见礼。
见惯了头发半白的老翰林,这样一个风度翩翩的年轻师傅显然很受喜欢,光那张脸就让人赏心悦目。
这些贵胄们很给谢三面子,都看着他,没开小差。
谢三低头就能看到前排打量着他的大皇子和边上笑眯眯的贺惜朝,想起祖父的嘱咐,抽了抽嘴角。
能教出谢三这样活泼性子的谢家,并不会太死板。
一堂课两个时辰,放后世四个小时,要都是诵读,背诵,讲意,这帮孩子没睡着,谢三自己先得憋死。
况且书本的内容就这么多,一堂课总不能讲个三四篇吧,是以诵读、背出、讲意一条龙结束之后,看着还多出来的半个多时辰,谢三自我发挥了。
他也算是博闻强识,乱七八糟称之为杂书的,他都看过不少,挑个有意思的讲讲,让这帮一直在宫里都没怎么体验过宫外生活的孩子大开眼界。
课堂气氛一扫昏昏欲睡,立刻就活跃起来。
意外的,以这种不正紧的讲课方式,谢三好评如潮。
就是大皇子这睡神,也难得有了兴致,谢三上了三天课,抓到了窍门,发现这群天潢贵胄也不算难相处。
至此,谢三坐稳了上书房师傅的位置,天乾帝也终于放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三:我其实很聪明,从小人人都夸我,直到……某一天我出门没看黄历,见到了一个孩子……从此我怀疑了我的智商……
遥:同情你,摸摸。
贺惜朝:呵呵
第56章 两年之后
两年的时间很快就过去, 在此期间,魏国公闲置了三个月又立刻起复, 而贺嫔也凭借着一番手段重新被封为淑妃,跟兰妃分管后宫之权, 天乾帝的后宫又再次平衡起来。
此时贺惜朝九岁, 除服出孝。
然后紧跟着院试就到了。
上书房放课之后, 贺惜朝照旧留了下来, 向谢三请教,而萧弘如往常那样百无聊赖地等在门口。
萧奕经过他的身边,看不惯萧弘对贺惜朝那股言听计从的样子,忍不住刺他:“大哥, 你是主子还是他是主子,你这也太宠着了吧?他也真敢让你等那么长时间。”
萧弘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说:“我乐意。”
萧奕给了他一个白眼, “你看着吧,持宠而娇,迟早得爬你头上去。”
萧弘打眼过去,“爬吧, 我乐意, 谁让我家惜朝优秀呢,考秀才的人呀, 多问问题是好事。正紧读书人,我可不能给他扯后腿,你说对不对?”
“好心当成驴肝肺, 咱们可是皇子,他考秀才又怎么样?”
“我有面子。”
萧奕噎住了,一干贵胄顿时回头看了眼自家伴读,后者惊恐地连连摆手,生怕被逼着也下场,求饶道:“殿下,我不行的。”
出息!
萧弘嗤笑了一声,拖着长音道:“这考完秀才呢,得考举人,考完举人,又考进士,通天大道,一根独木桥,万千之中奋勇厮杀而出,堪比上战场,想想都特别难!”萧弘扒着门框看着里头跟谢三说话的贺惜朝,越看越得意,“我不得不佩服我自己,眼光真好,你们啊,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