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不是陆清远和冷山岚,不是魔尊和冷凰,不是许许多多的虚名和头衔,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苍玄。
紫袍曳地,金冠暗淡。冷山岚牵着安安渐渐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与这些匆忙平凡的普通人融合成一体。
有凤来仪,世间再无紫袍泽世,冷凰谢幕。
近神山上,陆清远以暗灵帝珠和三邪重塑圣印。撑天神柱高耸入云,风回深谷,千山鸟兽飞绝。黑雾遮天蔽日,麒麟圣火燃耀。
紫电破空劈向地面,浓雾中,轻蔑笑声起,九圣天与宣衿言一同出现。地裂山崩,红光赤炎,三方被熊熊大火包围。祸行剑阵动憾天地,浩然对击天地满目疮痍。
终招在即,圣印只差最后一步便能重塑成功。突然天际一道紫电划破长空,陆清远侧身闪躲,紧接着无数道紫电如长鞭驱策横空劈下。
天地风云疾涌,陆清远御剑抵挡,就在危急之时,突然地面分裂,周遭被一片昏暗吞噬。暗气席卷周身,陆清远陷入虚空之中。
此时雀宫闱内,沈孟庄发现沈师兄和陆清远都不在,且天际血光掩染,眼皮也莫名跳动,莫名一阵心慌。
四处寻陆清远寻不到,沈孟庄凭着记忆中的路前去寻找血烬,得知陆清远今日在近神山与九圣天一战。
心跳愈来愈快,沈孟庄拿了血烬的令牌离开魔界。他没有内力不能贸然前往近神山,眼下只好先去拜访古梁。
“天命晷?”
沈孟庄惊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古梁说九圣天设计引陆清远进入天命晷,此刻人已在其中,且天命晷已经运行。
沈孟庄双腿发软,咽了一下口水,努力使自己定神。
天命晷以血开启,以血关闭。一旦运行,唯有以命相抵,否则不可能逃脱,六界皆收归其中,无法逆转。
也就是说,陆清远……
沈孟庄全身的血液都被抽干了似的,脸色煞白,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他撑着身子,看向古梁,似乎要确认某件事,问道:“敢问尊长,天命晷一旦运行,只有以命相抵是不是?”
古梁颔首。
沈孟庄沉默了片刻,最后问道:“那么,不管是谁都可以是不是?”
古梁惊愕地看着沈孟庄,静默了许久,最终点点头。
近神山上,风起云涌,圣火长燃。
陆清远陷入一片昏暗,正四处摸索出路,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轰隆”声,似乎是石磨转动的声音。惊疑之际,突然脚下一软,在地上滚了两圈。陆清远登时便要发作,却突然看到手背上多了一道伤口在不停的渗血。
左手有,右手也有。陆清远抡起袖子,发现胳膊上也出现了数道血痕,胸膛上也有。
怎么回事?
这些血痕都在不停地流血,他仿佛是一只在砧板上的鱼,浑身被割开了数道口子放血。
“该死!”
陆清远眉眼阴鸷暴戾,双手紧紧握拳,想发泄却无处发泄,周遭除了黑没有任何东西。麒麟火悬在半空,照亮脚下的路。
陆清远借着微弱的火光前行,鲜血流淌,他浑身无力,登时脚下一软重重跪在地上。他低着头大口呼吸,仿佛有一只手掐住脖子喘不上气。
在喘了几口气之后,那种窒息感却突然消失。陆清远扯了扯衣襟,撑着身子站起来。
奇怪,方才那种虚脱无力,浑身的血液都被抽干的感觉怎么又突然消失了?陆清远疑惑着抬起手,发现伤口已经愈合。他已经没有自愈功体,怎么回事?
就在陆清远疑惑是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警惕地转过身,正欲攻击那人,在火光中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
陆清远皱着眉头看向沈孟庄,既惊喜又担忧。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从哪来回哪去,赶紧走。”
沈孟庄充耳不闻,只是笑着朝陆清远走来。如三月春风、如桃花酿酒、如日月星辰的温和的笑容,如桃花树下的灼灼其华。
他始终是如沐春风、不染纤尘,他始终带着令陆清远怦然心动的笑容,只是此刻,不知为何,那晏晏笑靥后,却有几分疲惫。
陆清远赶紧上前扶住沈孟庄,甫一接触,便感受到沈孟庄在颤抖,问道:“你怎么了?”
话音刚落,陆清远借着火光便看到沈孟庄的衣衫上都是血,脸色异常惨白,额上都是冷汗。他心头一震,紧紧抱住沈孟庄,急得大喊道:“你到底怎么了?”
沈孟庄浑身无力,撑着一口气来见陆清远。在见到他安然无恙后,终于撑不住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幸好陆清远抱着他,他身子前倾倒在陆清远怀中。
也许这是最好的归宿。
沈孟庄伸出手搭在陆清远的肩上,他看着眼前焦急的人,挤出一抹笑容,轻声道:“我来陪你,你听我说。”
他顿了顿,郑重其事道:“我是……我不是莫庄,我是沈孟庄,是你的师兄。”
话一说出口,他感觉心脏被徒手捏碎,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充斥口腔,登时吐出一片猩红。
陆清远怔怔地看着沈孟庄,显然方才的话太过震惊,他一时竟没有回过身,脑袋一片空白,茫然地问道:“你说什么?”
沈孟庄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解释,说道:“我和他换了身份,你看,我才是你爱的人。”
他伸手解开衣衫,露出那个一直小心藏住的秘密。
火光摇曳,陆清远低头看到沈孟庄胸口的名字,那个他当初亲手一笔一划刻上去的名字,突然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离,连呼吸都是疼的。
他紧紧抱住沈孟庄,用尽所有心力喊道:“师兄,师兄!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告诉我?”
沈孟庄轻抚陆清远的脑袋,声音微弱地说道:“我……我不能告诉你,但是现在,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你真的笨死了,我怎么会喜欢你这个笨蛋。明明说最喜欢我,都站在你面前了还认不出来,还抱着其他人,你是不是该打?”
陆清远几乎要将沈孟庄揉进血肉里,怀里的人在不停地流血,铁锈味充斥鼻尖,滚烫的温度在灼烧他的肌肤,时时刻刻提醒他,沈孟庄又要离他而去。
他几乎是忏悔地、虔诚地在沈孟庄耳边悲痛欲绝道:“我错了,我该死,我是大笨蛋。师兄怎么打我都可以,我带你出去,我们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沈孟庄松开陆清远,伸手用力掐他的脸颊,嗔怪道:“你以后再认错人,我就真不理你了。”
陆清远从未如此懊恼和愧疚,他双手捧着沈孟庄的脸颊,额头相抵,声泪俱下:“我不会了不会了,再也不会了。师兄别睡啊,我求你,撑住好吗?再撑一下,我带你回去,我们回家,我答应你,以后我们在暗境生活,我不做魔尊了,谁爱做谁做,我们两个人好好过日子好不好?我们在西湖边买一座宅子,养三个娃娃。冷师姐也养了一个娃娃,我们以后去找她串门,安安特别懂事,师兄一定会喜欢的,我们现在就回去,师兄,拜托你撑住。”
陆清远抱起沈孟庄,不管不顾地往前走。他此刻只想出去,他只想救下沈孟庄,哪怕要他的命都可以,他不能再失去师兄了。
沈孟庄气息奄奄地靠在陆清远肩头,伸手擦拭他脸上的泪,有气无力地说道:“你怎么不早点说呢……”陆清远用下巴蹭着沈孟庄的额头,浑身都在发抖,他的肌肤感受到沈孟庄流出来的鲜血,烫得他心里一阵阵抽疼。
他几乎是崩溃地沈孟庄耳边呢喃:“我受不住,师兄,我受不住你再离开我,你若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死。我不要再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时光忽而重叠,又是生死在即,又是沈孟庄要离开陆清远。
沈孟庄眯着眼看着陆清远的侧脸,当年他以身殉道,扔下陆清远一个人。在他身死之前,还失去了记忆,伤了陆清远。临死前反复诉说的爱意,不知有没有好好传递给陆清远。
如今又是生死关头,他一无所有,只有满到溢出来的对陆清远独一无二的爱。他的命、他的心,何尝不是全部给了陆清远。
沈孟庄鼻尖一酸,眼角通红,紧紧楼主额陆清远的脖子,带着哭腔在他耳边低声呢喃:“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他们额头相贴,肌肤相亲,眼泪在两个人的脸上流淌。他们紧紧拥抱对方,眷恋最后一刻的温情。
陆清远满脸都是泪痕,不停地亲吻沈孟庄,哽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不要再扔下我,师兄,不要再扔下我……”
全身的血液沾湿了两个人的衣衫,沈孟庄猛地咳了几声。耳边石磨转动的声音越来越慢,他的气力在一点一点消逝。
沈孟庄伸出手,指尖全都是血,他摩挲着陆清远的脸颊,鲜血沾染冰凉的肌肤。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所有的柔情与疼惜,都在最后一刻停留在陆清远怀中。
他气若游丝,在陆清远耳边轻声呢喃最后的一句:“活……下去……”
手臂骤然垂落,陆清远木然地看着怀中双眼紧闭的人,脸颊上滚烫的鲜血几乎要割开他的皮肉。
他找回一丝力气,试探性地唤道:“师兄?”
无人回应。
“师兄?”
仍是无人回应。
他轻轻摇晃怀中人,以为他是睡着了。然而垂落的手臂在空中摇晃,沈孟庄低着头,再也没有抬起来过。
“师……兄?”
声声恳切,却没有一声得到回应。陆清远茫然地往前走,沉重的双腿绊上一个石子,他紧紧抱着沈孟庄,重重跪在地上。
他用力贴着沈孟庄的脸颊,想要捕捉到任何一丝热度。然而怀中人的躯体渐渐冰凉,他不停地亲吻沈孟庄的额头、脸颊、眼睛,仿佛要将这段日子,这段没有认出他的日子,生死相隔的日子,这十几年,全部的亏欠都吻给他。
可是却没有一个吻得到回应。
他最终失去理智地嚎啕大哭,却再也没有人伸手安抚他的脑袋。
再也没有人带着笑朝他走来。
他又是一个人了。
第164章 生死相随
青山绿水, 烟柳画桥。堤岸垂柳摇曳,画舫穿过白桥,船上莺歌燕舞, 吴侬软语,西湖美不胜收。
桥上三两孩童,你追我赶, 手里拿着杨柳枝,一蹦一跳似策马奔腾。道路上行人络绎不绝,小贩沿街叫卖,火红的糖葫芦插.在木棍上,犹如一个个饱满的小石榴。
虽忙碌劳累,但人人脸上都洋溢着美满安稳的笑容。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成家立业焦心劳思, 人活百年, 只围着这四个字费心费力,可也只需要操劳这四个字。
山河无恙, 四海升平, 再无性命之虞,凡人蹉跎一生实在足矣。
楼外车如流水马如龙,旌旗飘扬,热闹非常。酒肆内,客人举着酒坛谈天说地,大口喝酒大口吃肉。小二肩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里拿着两块木板, 走到柜台边,用力一敲,登时“哐当”一声,屋内立即安静,所有人纷纷转头看过来。
小二咳了一声清清嗓子,一本正经地笑道:“各位大哥大爷,今儿的助兴时间到了,小弟我学了一个新话本,给各位解解闷嘿。”
酒肆每日中午都会让小二说上一段,偶尔是唱一曲,热闹热闹。茶余饭后,吃饱喝足了就想玩闹几下乐得逍遥。
只见小二挺直了腰板,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装模作样地摇晃了几下,待各位看官纷纷投来期待的目光后,才悠悠然开口道:“话说,百年前近神山上,神魔大战。天地风云疾涌,电闪雷鸣。一声惊爆,山崩地裂,数座山头被夷为平地。魔尊手执饮血魔剑,霎时天际大放异彩,近神山上金光璀璨。那九圣天被团团金光笼罩,哭天喊地——”
“唉唉唉,不对呀。”
小二才刚开了一个头就被打断,座位上有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像是喝多了,整张脸都是红的,此刻正举着酒坛粗着嗓子大呼小叫。
“这事我也听说过,那魔尊明明就被九圣天困住了,怎么还能出来,还手执魔剑,你就瞎扯吧。”
小二丝毫没有让步,一口认定自己没有说错,执着道:“这位大哥,咋就就不许魔尊脱困?魔尊神通广大,九圣天那点小小的伎俩哪能奈何得了他,他要是没出来,那您说九圣天怎么就消失了呢?”
那男子打了个饱嗝,在酒精的作用下反应迟钝,悻悻地张着嘴说不出话。身旁一书生模样的男子接话道:“不是还有东君吗?我听说东君和九圣天一伙的,那魔尊真能一个打俩?”
此时不知是谁打趣道:“我说小六,你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吗?这种民间流传的趣闻轶事,你也知道?”
那书生也不恼,淡定地回道:“我听我爷爷说的。”
打趣的那人笑着又问:“你爷爷又是听谁说的?”
书生道:“我爷爷听他爷爷说的。”
话音刚落,登时满堂哄笑,打趣那人捧腹笑道:“原来你们家是拿这种传闻当传家之宝啊。”
那人说完屋内又是一阵笑声,小二接话道:“这我也听说了,东君也不是好东西,趁机偷袭,不过幸好魔尊厉害,最后那可是拼了命才打败那俩玩意。不过好像魔尊也受了重伤,之后就再也没有他的传闻了。”
众人闻言竟不约而同地低头叹了声气,仿佛在惋惜、在不忍。
楼外日暮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