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秦炽羽一惊,回头看向自己背后,什么也没有。
“吾莫非未曾告诉过你?”枯木大师捋了捋袖子,地上盛着香雪鱼片的食盒“砰”地一声消失不见,他抄起袖子,对秦炽羽说,“天机不可说,吾已将所知所见都告诉于你,以后不要再来白费力气了。”
说罢,枯木大师化作一阵青烟,随风而散。
秦炽羽没注意,他伸出手,在自己后背一顿摸,他也有两条命轨?
韩惜见听见院门前有响动,立刻跑出来,看见秦炽羽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走过来,不由得贴壁立住,给他让出条道。
秦炽羽正在抓背。
“怎么?”秦炽羽发现韩惜见表□□言又止地盯着他。
“要——放水洗澡吗?”韩惜见指了指木桶。
秦炽羽把手放下来,冲韩惜见摇了摇头,径自走进后院。
这些日子,秦炽羽但凡回来,都是在陆万闲屋里度过的。
韩惜见也不敢把他轰出来,看他神情举止,一直神神道道的,万一一个刺激秦炽羽直接崩溃了,他们万花山本来就戚风惨雨的情况将会更加糟糕。
秦炽羽回到屋中,往座椅上一座,隔空取物抓来枕头,挎在左臂间。
如果他有两条命轨,为什么他一点都想不起来前世的事情,全靠回忆云里旁观所得,来推测过去发生的事情的全貌?
罢了,不管如何,今日又到了他最沉溺的时光。
闭目,入定,进入内府,沉浸在白雾包围的虚幻世界里。
寒来暑往,物换星移。
其间香雪木开了又落,落了又开。
秦炽羽照例每日往外跑,四处搜寻陆万闲和两世门的线索,回来便打坐入定,每一天都像第一天一样精力充沛地去找,去问,从来没有放弃的意思。
只是周围的人,不再像他那样孜孜不倦了,毕竟大家各有各的职责,不可能为了一个下落不明的人一直投入自己全部的时间。
盛玉髓最后一次和秦炽羽彻夜长谈过陆万闲失踪的事情后,告诉他,只要用得着的地方,不用客气,可以直接找他,之后,便投入进盛家的新兴改革之中去了。
枯木大师和食神早对秦炽羽避而不见,连盛九霄都会用灵压把他挤开。
秦炽羽依然孜孜不倦地寻找,有几次,他觉得自己看见陆仙长的背影了,急急跑上去拉住人家,转过来却又不是。
他像是每天会更新的刻漏一样,丝毫不会被昨天的失败打击气馁,今天,又是新的一天。
直到幻境所在的沙漠,每寸沙地都被翻过,玄门上下,每个认识陆万闲的人都被问过,藏经阁里,每一卷相关秘籍里的字都被逐句逐行找过。
三年过去了。
这一日,秦炽羽又要往外跑,韩惜见看不过眼,拉住了他。
“假如师尊还在,他定不想见你这样。”韩惜见皱眉道,“你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这样?”
“我很好。”秦炽羽奇怪道,“有什么问题?”
韩惜见盯着他看,三年的时间,对于修真者来说,并不长,可是秦炽羽的外貌却有了不小的变化,当初秦炽羽肤色冷白,甚至比韩惜见还白,现在却晒成傅唯一一样的黑炭,还有他的眼睛,更深更难测了,情绪也从不会流露在表面上,至少在韩惜见看来是这样的。
“你不好,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装的很积极,很乐观?”韩惜见眉头紧锁,打量着他。
“我没有。”秦炽羽失笑,“难不成要我每天装出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我现在心情很好,昨天晚上刚和陆仙长一起吃过玄门酒楼的流水席,唔,当然,我没吃到嘴里,算是旁观吧。”
这些日子,秦炽羽入定后,必定会去回忆云里见陆万闲,因此,他的修为进境也很快,什么都没耽误。
秦炽羽把回忆云的事情告诉了韩惜见和傅唯一,只将他与陆万闲的爱恨渊源略去,其他都跟韩傅二人坦白,方便他们一起分析情况。
韩惜见却一直不大相信,他总觉得秦炽羽是出现幻觉了。但是,又找不到秦炽羽走火入魔的证据。人家修炼速度奇快,随时都可以破境元婴。
“罢了,你今天早些回来。”韩惜见只得放开手。
秦炽羽一点头,飞快离开。
晚些时候,天空中凝聚起雷云,不知何处又有修士渡劫,抑或是单纯的自然气象。
天很快暗下来,乌云翻滚中,傅唯一骑鹤归来,仙鹤俯冲进前院,紧跑了两步才刹住。
傅唯一匆匆下地,问韩惜见:“秦师弟在屋里么?”
韩惜见正在浇花,听见这话,奇怪道:“他这时候肯定出去了啊。你问这个干什么?”
转过身来,傅唯一脸色异常严肃。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傅唯一道:“盛紫宸放出来了,他在地底监狱时便出言报复,可能很快上山,幸而我们结界稳固,他一时半会进不来,现在先叫秦师弟回来——”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有雷暴在近处炸开。
一个清晰的恶毒笑声从远处传音入密而来:“秦炽羽在么?本座有话想跟他聊聊。”
第234章 前世之旅
“真是说人人到,说够狗叫。”韩惜见顺着门缝往外看,一边推傅唯一叫他赶紧去捏纸鹤传信给秦炽羽。
“秦炽羽?你不是仗着有盛玉髓撑腰,狂得很么?怎么这会儿盛玉髓不在山门内,你又变成缩头乌龟了?”天璇真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天璇真人,何故大白天的上我们万花山来叫板,莫不是地底监狱还没坐够?”只听一声清脆的呵斥,韩惜见自门内出来,站在门边,冷眼看着天璇真人。
“哼,牙尖嘴利的小白脸……”天璇真人说着,想到自己此行目的,还是打圆场道,“你可不要胡说八道,本座是来找秦炽羽好好说话的,别胡乱编排本座。”
韩惜见浑身一震鸡皮疙瘩,天璇真人那恶意满满的眼神,明显不是想来好好说话的。
这时,一道绿光飞出万花山结界,向空中飞去。
天璇真人冷哼一声,伸手往空里一抓,绿光直坠入他掌中,是一只送信的纸鹤。
韩惜见脸色变了,糟糕,竟然被他抓住了。
天璇真人讥笑地看了眼韩惜见,一边打卡纸鹤,一边说:“让本座看看你们打算给谁通风报信……劝你们别想了,如今这万花山山头布满了本座的灵识,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咦?”
打开的是一张白纸,里面什么都没写。
傅唯一从后面上来,在韩惜见耳边说:“我拿了一张空白的先试试。”
“聪明。”韩惜见赞道。
“罢了,我就在此守着,看秦炽羽什么时候出来——或者回来。”天璇真人冷笑道。
“那你就等着吧。”韩惜见“嘭”地关上前门。
天璇真人这是打好了算盘,准备用水磨工夫,从秦炽羽口中撬出天地秘宝的下落。
他这三年都关在地底监狱,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听说了陆万闲失踪之事,这三年里,秦炽羽每天都在找陆万闲。本来是一个感天动地的事情,天璇真人听在耳中,却总觉得不对劲,一来,会有人找一个还不是他师父的人找上三年吗?二来,天天找人,三年下来,必定神情憔悴,修为荒废,可是看看秦炽羽,修为进境神速,每天都劲头满满出去找人,完全不像是真的陷入重要的人失踪之后不可自拔之境该有的表现。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陆万闲没有真的失踪,而且还在暗中指导秦炽羽。
至于秦炽羽每天出去找陆万闲,那都是托词,其实是找陆万闲修炼。
天璇真人一番推论,觉得这事儿八九不离十了,只要捉住秦炽羽,慢慢磨,总有秦炽羽受不了的时候,想从一个人嘴里逼问出消息,不一定就要来硬的。
比如,他有一剂妙方,也是在地底监狱这个绝妙的地方得到的,可以让人在无知无觉中接受摆布,有问必答。
天璇真人算盘打得啪啪响,便听见上方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
来了。
他立刻抬起头,便看见秦炽羽和盛玉髓一起出现。
天璇真人揉了揉眼睛,真是盛玉髓,他之前还瞧不起盛玉髓这个新任家主,自从一气儿被关了三年,一出来发现羽翼都被剪除、眼线全给拔了个干净之后,他便不敢再小觑这个新任家主。
“家主。”天璇真人讪讪行礼,“您不是外出探访南海神僧了么?”
盛玉髓瞥了天璇真人一眼,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天璇真人语塞,正待解释一番,盛玉髓一挥手:“没事就回天璇峰去,别在这晃。”
天璇真人不甘地看向秦炽羽,想来此时是得不了手的,他只得悻悻而去。
待天璇真人离去,秦炽羽降落下地,身边的盛玉髓“嘭”地一声消失,他冷笑了一声,转身回到万花山内。
韩惜见趴门缝全程围观,此时恨不能为秦炽羽欢呼一声。
“你刚才也太狂了吧,万一被天璇真人发现是假的怎么办?”见秦炽羽过来,韩惜见一边开门一边急急地问。
“不是假的。”秦炽羽一脸淡定,“是盛家主借我的身外身,里面有他的一缕分神。”
“原来如此。”韩惜见恍然,接着,他又拉住秦炽羽的衣角,“等一下,你怎么知道天璇真人会过来堵门?”
“他今天出狱,我记着的。”
“啊,你记着呢?!那你还骗我说你出去找师尊。”
秦炽羽笑了笑,却没有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径自走进后院,韩惜见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心想,秦师弟真是越来越捉摸不透了,这到底是好事呢,还是坏事。
秦炽羽回到陆万闲屋内,看了一眼床上的瓷枕,身形停住,好像凝固了一般。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去哪里找陆万闲了。
能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直至今日,也没有一点音信,那两世门也一样,毫无头绪。
因此,他今天出了一会儿,便返回来。
……
罢了。
秦炽羽再次打坐入定,进入内府之中,回忆云让人上|瘾,明知道是虚幻还要去看。
今天又是什么,他已经把陆万闲和“前世”的日常看得差不多了,有时候还能遇见重复的回忆云,一开始他只盯着陆万闲看,后来“前世”的存在感太强,他也开始渐渐接受“前世”的行事风格、思维方式,稍微能够理解一点“前世”的喜怒,也许,他们都有一点相似,所以可以相互理解吧——他们都想要陆万闲。
想要到底是怎么一种情感,大概只有他们两个能互相明白,再没法跟第三个人解释。
秦炽羽正在出神,忽然听见一声惨叫。
他回过神,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一片回忆云。
夜晚,荒郊野岭,黑压压的树林环绕四周,惨叫声是从前面传来的。
一个宽厚的后背挡住了秦炽羽的视野,接着向前移动,“前世”轻快地越过灌丛,向惨叫声传来的方向跑去。
秦炽羽紧跟上去。
溪流边有一片空地,一个十五六岁的瘦弱少女趴在水边,上身扒着石头,脸上尽是擦伤,下身半没在水中。
对岸树林蓊郁,林间可以看到影影绰绰的野兽身影,一双双饿得发绿光的兽目锁定溪流这边、跌倒的少女身上。
一声长啸之后,头狼率先越过水面,扑向少女。
少女已然爬不起来。
正在这时,“前世”蓦然出手,一柄长刀向空中横劈而去,转瞬间将头狼斩为两段。
狼血撒了一地。
狼群被震住了,一个个夹起尾巴,瑟缩着退回树林深处。
秦炽羽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前世”来得及时,否则那少女就要葬身狼腹。
不过说也奇怪,这少女为何三更半夜在荒郊野岭里乱跑,莫不是迷路来的?
月亮悄悄越过林稍,洒在少女身上,秦炽羽仔细一看,发现他错眼了,这不是少女,而是一个瘦小的少年,因为身量太瘦弱,令人产生误会。
“前世”提刀站在石头背后,默然看了一会儿少年,似乎在犹豫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年瑟缩不已,仿佛“前世”是比狼群更可怕的怪物。
“前世”盯了他一阵,终于上前一步,伸出手。
少年立刻向后退去。
“前世”有些不耐烦,直起身,准备离开。
风里传来少年弱弱的声音:“多、多谢救命恩人……对不起、我、我脚崴了。”
“前世”回过头,少年强撑着惧意,抬起头,四目相对,少年的脸孔因为疼痛而惨白如雪。
“前世”比起少年的身量,要高大很多,当他弯下腰来,替少年回正关节时,投下的影子,将少年整个笼罩在里面。
只听“咔”的一声骨响,少年惊呼一声,脸色白得近乎透明。
“如何?”“前世”松开手,抬眼看向少年。
少年试着动了动脚腕,还是疼,但能动了。他低声答应,耳朵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前世”直起身,裤脚却被少年攥住:“恩人别走。”
“前世”眉头微皱:“我没打算丢下你,你自可放心。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少年一怔,眼中的光晦暗下来:“我、我……没有家了……”
白雾腾起,周遭的景象虚化,随着一阵风吹成千片万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