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于是不自觉顺着俞陆的视线望去,看见了对街那家新开的甜品店。
这条马路很宽,隔得距离有点远,刘启明一时间没看出那家甜品店有什么特别。
倒是俞陆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垂眸一看,是江柏给他发的微信。
依旧是可怜巴巴的语气。
“陆哥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生气了吗?你这段时间总是不理我,我好难过,好担心你的复健喔,下次理理我好吗,我已经反省很久,难过得快哭了……[委屈][委屈]”
俞陆看到最后,掀起眼皮,刚巧看见对街甜品店内的江柏放下手机后又吃了一大口蛋糕,双手捧着下巴展露出吃过美食后无比惬意放松的姿态。
“……”
前座的刘启明还是什么都没看出来。
这马路太宽了,他只能看见店名,和玻璃窗内依稀坐着的几桌人影,他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但老板既然两度看向那家甜品店那就一定是甜品店有什么问题!
遂紧张试探:“……先生,您,您想吃吗?”
俞陆把手机一闭,后座的气压立刻降到最低。
刘启明呼吸顿时忍不住一窒,发现有问题的竟是他自己!
然后隔了许久,胆战心惊尴尬到要抠城堡的刘启明才听见俞陆声音极冷道:“开车。”
二字话音落地,车内直接由秋季午后暖阳切进了深冬。
*
这次轮到江柏觉得,一定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因为当他第二天再揣着王婆婆熬好的鸭汤和一张新传单来华御天府,打算把昨天完美的工作安排再重演一遍时,他-竟-然-没-被-赶-出-去!
哪怕他按人设在门口又喊又叫又拍门闹腾了快三小时,他也依旧没有被赶出去!
不光如此,俞家的管家老刘还给他送了杯茶水来。
看看那和蔼又慈祥的笑容吧,简直就好像是在说:“叫吧叫吧,没关系的,先生没让你出去就说明喜欢听,喝了水继续,乖。”
江柏:“……”
书外妈妈粉们的担忧原来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主角攻终于赶在主角受还没正式上线之前就出现变态迹象了吗?
也就是说接下来一个月的任务可能会暗涛汹涌?
工作难度骤然上升了!但剧情里压根就没写啊?也没有叙述他作为炮灰迷弟面对这样一个渐渐变态的主角攻会有什么对应情绪啊!偏偏999还出差未归,他孤家寡人实在是很难应对––
江柏委屈巴巴地一瘪嘴,接过水杯喝了口。
矫揉做作地谢过老管家,江柏想了想,什么也不管地再次把嗓子掐到最最恶心的调调,用一米八六的身躯喊出一米六八的少女声姿:“陆哥哥,陆哥哥,你到底怎么样了呀?我担心地快不行了呜呜呜––”
不管了,999说过,炮灰受打不过主角受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察觉不到主角攻真正想要的是什么,那他就索性装作什么也意识不到,以不变应万变!
江柏又这么喊了七八|九句,门才终于从里边打开。
看看时间,比正常结束要晚一点。
江柏觉得能在他这样声波中存活并坚持复健的俞陆简直神人。
率先出来的理疗师再次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次哪怕有专业素养,也古得不淡。
江柏内心冷呵。
怎么,又被他高超又完美的业务能力打动了吗?
虽然让理疗师厌恶是日常需要完成的小支线,但俞陆是主线,一旦他在,任何小支线都必须得往后排。
于是江柏没有多看理疗师,目光直直朝里边的望去。
功能房内的空间很大,所有复健器具都齐全。
摆在最靠窗的是两道单杠,旁边则有序放着一些计数器和其他腿部器械,以及靠在角落箱柜里的几副黑色拐杖。
这些江柏这么多年跟下来已经习以为常了,不需要多瞧,所以当他看进房间时,是直奔俞陆的。
这人此时就坐在轮椅上,脊背挺得很直,但头却微微低着,目光垂落,好像正在慢慢抚平腿上的衣褶。脖颈处和脊柱交接的骨骼突起伴随着他的动作在敞亮的阳光下有些明显。
他结束训练应该有一阵了,紧贴身体的衣服上虽然还有汗渍的痕迹,但胸腔的呼吸却并不算剧烈。
上半身一件简单的汗衫,下半身是很长的运动裤。
不是复健时穿的,应该是结束后换上的。
这人一向如此。
穿书十一年,虽然俞陆是江柏永远遥不可及的甲方,但老实说,他对俞陆并没有多少反感。
俞陆从遭到背叛到成立自己的公司变成一方势力,从双下肢失去知觉到通过复健一点点好转,江柏是一路看过来的。
或许是原作者对这个人物塑造得实在过关,也或许是这人确实在他面前存活了十一年,总之他呈现在江柏面前时是真的非常真实,和无脑的自己一点也不一样。
江柏对他生不出什么厌恶,甚至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惺惺相惜。
不过––
这是内心深处的。
而江柏现在正在上班。
虽然觉得甲方爸爸很可怜,但作为每天拎着鸡汤跑业务的社畜可不能因为和甲方爸爸共情了就耽误自己的工作!甲方爸爸被不被他共情都依旧是甲方爸爸,而他耽误了工作可是会受到惩罚的!
于是下一秒,江柏就直接略过理疗师,飞进了功能房,流畅掏出有备无患的上等蚕丝手帕,叠成小方块凑到俞陆额边,企图为他擦一擦溢出来的汗珠。
乖乖,已经没有什么汗了。
但江柏还是得擦!
你没汗我还擦,这也是一种不合适!
一边擦,还一边瘪着脸酝酿许久没被获准进这间房间已经有些生疏了的说辞:“……陆,陆哥哥你痛不痛啊,肯定很痛吧?我都心疼坏了,怎么不让我进来呢?我看不到你好心痛哦,啊,我知道了,陆哥哥是不是担心我看见了你这样会更心痛––”
江柏话还没说完,手腕就突然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握住。
下肢瘫痪不会对上肢造成太大影响,甚至因为对比,会显得上肢力量更惊人。
俞陆从一开始就坚持运动,所以即便一直依靠轮椅,上半身看着也不比正常人消瘦太多。宽大的肩胛虽骨感明显,看上去也依旧可靠又有力。
如果不是因为怕给下肢带去太多负担,理疗师不允许他过度健身,江柏觉得俞陆恐怕能把自己上肢练得比一般人还要强壮。
从这人指节分明的手就能看出来了,大而有力,掌心内覆着一层薄薄的茧,五指每一根都比江柏要粗大一些。
让江柏几乎瞬间就想起了俞陆第一次用这双手把自己缓慢撑起来的样子,话音一滞。
房内变得安静下来。
于是也就更能清晰听见俞陆接下来那仿佛从地底深处爬出,隐隐夹着戾气的一句:“心痛?”
剧烈运动后的唇倒是难得多了一丝血色,可这象征着鲜活的血色在冰冷的功能房内却依旧寒冷得叫人窒息。
黑色的眸光从缕缕粘连在一起的黑发下透出,也不知是不是刚刚复健太疼了,俞陆抓住江柏手腕的力道毫无分寸,说完那两个刺耳的字眼后依旧在一点点收紧,嗓音暗哑讥嘲:“有多痛?”
江柏:“……?”
作者有话要说:
江柏:痛得天崩地裂地爆天星火星撞地球山体迸发版图裂开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怎么又不按剧情走!999!
999:出差中,勿cue。
*
第4章
俞陆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阴冷又渗人。
掌心的力量也在不断收紧,好像真的厌恶极了眼前人聒噪的样子。
强烈的气压感让江柏有一瞬间的慌张。
毕竟在别人复健时反复吵闹三小时,什么天花乱坠的屁话都说这种事他是真的做得很违心,程度和课程后小小纠缠一会理疗师完全不同。
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有那么一刹那,眼底甚至闪过了和俞陆一模一样的冷漠。
那情绪走得飞快,正常人根本捕捉不到。尤其是江柏很快就换上了一副截然相反的脸,又可怜又担心的样子,好像刚刚那突然出现的情绪不过是一场幻觉:“超级痛啊,一想到陆哥哥你在里面受苦,我的心就痛得不行,不,是痛得要死掉了!我是真的––”
俞陆松开了手。
阴沉的脸和沙哑的声音都透着十足的暴躁和不耐:“闭嘴。”
江柏张着的嘴巴缓缓闭上。
手腕上留下了清晰的五指印,他却看也没看,正对上对方那双黑到好像能穿透人心的眉眼。
脸上挂着戏皮,目光依旧坦荡。
俞陆冷眼看了他一会,渐渐将身体后靠,恢复了以往的居高临下,倨傲又暗沉的眼神叫人难以接近。
这人如果能站起来的话,应该也是很高的。因为当他彻底坐直身体时,江柏宽大的体型竟然一点没受到衬托。
俞陆控制轮椅后退,绕过江柏往房门外去。
“陆哥哥……”江柏小心翼翼地唤他。
俞陆轮椅停下。
他没回头,江柏只能看见这人后脑的黑发,听见他没有情绪的声音:“正常说话。”
江柏从蹲下的原位站起,转身。
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功能房内的一小片阳光,而阴影正好落在俞陆身上。
他已经彻底复原了,冲俞陆离开的方向露出了个无可挑剔的委屈表情,没改:“我觉得陆哥哥会更喜欢我这样的声音呢。”
俞陆放在轮椅扶手上的五指微微收紧。
这是他不快的先兆。
也是他对炮灰江柏最应该有的情绪,同刚刚的厌恶一样。
俞陆这个动作持续了很长时间,江柏就站在他身后耐心地等,过了约莫有一个世纪那么久,才终于听见俞陆声音至寒的一句:“以后别来了。”
江柏露出慌张的表情。
内心却是冷冰冰地一弯唇。
不来?才怪。
让他讨厌,就是江柏在这本书里最优先的工作。
*
虽然今天的发展有些许超出意外的部分,但到最后,江柏果不其然又没被获准留下和俞陆一块用餐。
功能房的交流结束,他就再度被赶出了大门。
目的达成,结果不变,殊途同归。
江柏像昨天一样照例在门口等了一会,然后这次去吃的是西街上新开的一家日式烤肉。
结束之后他在外边找了几家乐器店逛了逛,等消食,便顺道去了趟拳馆。
他今天心情不算太好,打的时间比平时长,出来的时候外边已经近黄昏。
骨节有轻微发红破皮的现象,江柏顺手缠了圈绷带,在外边的麦记买了根粉色的卷筒冰淇淋。
路过一家有些老旧的乐器店时,江柏走着走着突然后退两步,偏过视线。
琥珀色的眼眸穿过明黄色的镜片,落向橱窗内。
那里摆着一架很是精致小巧的儿童电子琴,主色调是奶白,按键看上去Q弹却又不会太塑料。键盘往上还延伸出了几个淡彩色星球形状的支架,可以在上边调频。
让孩子从小就翱翔在音乐宇宙中的立意相当明显。
江柏看了这台小电子琴半晌,目光垂落,转到橱窗右下角“限量品”三个字上,“咔嚓”一声,咬下了一块脆皮。
三小时后。
“叮咚––”一道清脆的门铃声在景湖公馆8栋1602室内响起。
身着精致睡衣的女主人轻轻放下怀中玩着一根小竹笛的孩子,起身朝门口走去。
门外,一张极其英俊的脸正凑在监视器前微笑。
女主人愣了愣,打开门,就见对方挥手向自己打招呼,随即很温柔道:“您好,请问林星童小朋友在吗?”
话音刚起,沙发上原本兀自玩竹笛,哪怕听见门铃响也没有反应的小孩便突然抬了头。
他肉嘟嘟的脸颊没笑,但看清门外人时噌亮的瞳孔却能稍稍读出一些情绪。
“在的,我是他妈妈,请问有什么事吗?”
对方看上去彬彬有礼,林太太也露出了客气的笑容,这笑容稍稍将她脸上惯有的忧愁冲淡了些许。
“这个,是送给林小朋友的礼物。”江柏说着,在林太太惊讶的表情中将身后的大盒子搬到了身前:“之前和小朋友约好了,要在他手术前给他准备一份小礼物,没记错的话手术日是下周,后天就要入院了?”
林太太惊讶:“哎?你……”
童童确实是后天入院,下周手术,这是全家人都严阵以待的事情。但是没人和她说过这么一号人物啊,竟然对童童的事情知道得这么清楚?
林太太错愕回头,倒是看见她一向沉默的儿子在沙发上难得露出了亮晶晶的眼神。
看看江柏,然后又看看他带来的大盒子,视线锁得紧紧的,玩竹笛的小手都不动了。
林太太顿时有些心软。
她家孩子从出生开始就特别沉默,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但:“但是这个太贵重了,我们不能随便收––”
“不贵重,是我小时候玩过的,从老家找来,还请您别嫌弃才是,”江柏笑眯眯地把盒子一转,露出背后外壳上几道折痕:“我小时候也生过一场大病,是玩琴过来的,现在也这么大了,所以想把这份祝福送给童童。”
林太太看看江柏真诚的表情,再看看那个大盒子,不知道为什么,鼻尖突然有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