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陋室什么也没有,仅一张锦帐床,铺着厚实的被褥。此刻,高悦便躺在这张床上。他第一反应是很热,浑身虚软无力,想要爬起似乎都要用尽浑身力气。然而,高悦试了数次却最终都跌了回去。无奈之下,高悦颤声呼救,这次终于有了回应,不多时这陋室的房门被人推开,高悦的惊喜还没涌上心头,在看清来人是谁后,立刻又沉到了谷底。
“是你?”高悦戒备地往后挪动。
“呵呵,”来人正是公子孙,他轻笑着走到床前,坐于床边,一手挑起高悦下巴,一手轻抚上他的耳廓,“没想到吗?很惊喜吧?放心,我这会儿不会欺负你……我会等你显出原形,等你心甘情愿地求我,不然,有什么意思呢?你说是不是?我冰清玉洁高尚无比的高公子?嗯?”
“变态!”高悦愤懑怒骂,“无耻!”
公子孙竟充耳不闻,只抱胸靠在床柱上,猫儿戏鼠般欣赏高悦此刻的窘态。
高悦被劫,高家那位户部侍郎的表叔已经急疯了,这会儿正到处求人帮忙找人。这消息很快传进宫里,几位考完功课的殿下并李景听闻后也立刻加入了寻人大队。别人怎样也好,李景却是立刻反应过来,这事的始作俑者恐怕就是那公子孙!
李景简直要气炸了,一人一马拎着宝剑杀气腾腾地直奔宝国公府。倒是三殿下周斐琦虽也明显焦躁,却反身回了御书房,向皇帝老爹讨了一队御林军,直奔高家马车遇袭现场,一通调查后,很快收到线索,得知有两名大汉抢了一位公子往南郊那边去了。
周斐琦心思缜密,想着这事若与宝国公的孙儿有关,那公子孙必然是将人带去了南郊宝国公府的某处庄子,这样一来,搜索范围再度缩小。宝国公在南郊只两处庄子,周斐琦争分夺秒立刻兵分两路,迅速将那两处庄子同时围了。
果不其然,还真让他猜中,高悦就是被公子孙带来了这其中一处庄子上。
此时此刻,高悦早已被高热迷蒙了神智。他从来没有这么热过,也从没有这么难耐过。他只觉得身体变得很陌生,好似有数不清的蚁虫在啃噬他的皮肤又疼又痒,他不住在自己的身上抓挠,疯了一般撕扯自己的衣物,可就算这样也无法缓解这种折磨。
最奇怪的是,高悦感到有什么奇怪的水液正如蛇一般从一个他羞于出口的地方往外钻,顺着他的双股之间缓缓地淌了下来。这令他觉得很恶心,肮脏不堪。
耳边是嗡嗡嗡的鸣响,夹杂着一个幸灾乐祸的声音,那人不断在他耳边‘啧啧’有声,‘你看看你多贱?比窑子里的那些野禽还不如’‘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吗?就、是、个、下、三、滥、的、骚……’‘小贱人,你还不求哥哥疼你吗?’‘妈的,手拿开!都这副烂样子了,还抓什么裤子!’
高悦感觉自己在做梦,梦里他一直在大喊‘别碰我,滚开!你才是下三滥,你才是下1贱’,之后他感觉有人打了他的脸,他钝钝地没有痛感……之后他听到有人哀嚎,无数人影突然出现在视野内,他吓得缩到墙角不敢动弹。
周斐琦一脚踹开那间陋室的门,正看到公子孙骑在高悦身上,一巴掌打到了高悦脸上——
!!!!
周斐琦只觉的视野在那瞬间立刻红了,他都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等他回过神儿时,手里正拎着公子孙的头发,公子孙的下巴似乎被他打碎了,有鲜红的液体正滴滴哒哒落到地板上。周斐琦嫌弃地皱了下眉,一把甩开公子孙,这才往床边走去。
周斐琦的脚步在床边停住,只因他看着此刻缩在床角,满脸惊慌,却又咬紧嘴唇,强忍着不敢出声的人,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这屋里充斥着一股浓烈的百合花香,周斐琦原本以为是什么药的味道,这时站在床边才发现这香气竟然是从高悦身上散发出来的!!
单是这个香气,足以说明高悦的身份了——他是个哥儿,一个正处于情潮中的哥儿。
高悦是哥儿这个事实,原本是周斐琦这几年来私藏于心的隐秘,他甚至每天都在这么期盼着,然而当这份期待在此情此景之下成真,周斐琦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正常的哥儿,在十五、六岁会开始分化。高悦,才十一岁啊,他还这么小,就……
周斐琦眼看着高悦在他靠近时又往墙角拼命挤的举动,已知高悦此时神智不清又全神戒备,眼下首要的是打消他的戒备,先把人带走尽快医治才行。
于是,周斐琦向高悦伸出手,柔声唤道:“悦儿,别怕,是我,我是三殿下。”
第7章 君子之行仪
高悦抬起迷蒙的双眼,寻声望来。周斐琦趁此单膝上床,身体前倾,将伸出去的手再度往前送了送,重复道:“悦儿,是我,三殿下!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来,把手给我,乖,我带你走!”
高悦似乎是在努力辨认眼前的人,然而,却始终没有将手递过去。
周斐琦却耐心地继续哄着,同时手臂再度向前,直到手指指尖触到高悦的脸颊,似是被那灼热的高温烫了下,他没忍住轻轻一抖,高悦却好似如梦惊醒,突然一把打开他的手,大叫:“别碰我,别碰我!你走!你走!”
周斐琦哪里还能真走?他不但没走,还一把抱住高悦,紧紧抱进怀里,一下一下轻柔地抚着他的后背,他甚至用那一项羞于示人的五音不全的嗓子哼起了儿时母后哄他入睡唱过的歌谣——
‘郎儿乖,郎儿乖,早安睡,上玉桥,登天梯,摘星辰,奉太虚,享平安……’
这一天,周斐琦用他积攒多年,仍为数不多的温柔,为高悦拨开了眼前的迷雾。
这一天,周斐琦亲吻了高悦的额头,将昏在他臂弯里的少年,带回了三殿下府。
这一天,三殿下府彻夜灯火通明,数名御医轮番会诊,只为救那陷入迷情的少年于危难。
这一天,李景赶到南郊的庄子时,扑了空。他一怒之下,一剑砍下公子孙的老二,从此彻底得罪了宝国公。
这一天之后,李景因执剑伤人,被发配冲军当小兵,从此踏上了征战沙场之路。老皇帝听说伴读高悦是个哥儿后,沉吟良久,终道:“既是哥儿,伴读便停了吧。”高悦因此失了伴读之职。
三殿下因临危不乱,处事得宜,在皇后的运作下,于三月后正式册立为太子,入主东宫。
又两月后,宝国公通敌一事被揭,满门下狱,男丁全斩,无一幸免。
高悦经那事之后,到底元气大伤。从那时起,他便缠绵病榻,整个人身上原先那些光彩,也如凋谢的花朵,逐渐消散。江南高家听闻他所遭遇的事,失望有之,但仍是让他留在京里。高家的意思,既然是哥儿,以高悦的姿容放在京城用以联姻也是好的,没必要再接回江南了。
少年经祸乱,不但伤身,更是伤神。
整整五年,高悦内心的痛苦无人知晓,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也甚少再与昔日的伴读同僚们联系。倒是柳清歌和梁霄还常常主动来看他。只不过,碍于高悦的哥儿身份倒底也不像从前那般放得开了。
三殿下周斐琦上位太子后,一次都没有再来看过高悦,倒是逢年过节会差人来给他送礼物,当然梁霄和柳清歌也同样会收到太子殿下的礼物。这一点没有人会多想,知道的人顶多说一句‘太子殿下仁厚,倒底还是念着昔日伴读情分’云云。
唯一不变的人,是李景。
他从军之后,每月都会给高悦寄一封信,月月不断,数年如一日。这事在平京贵胄间流传甚广,人人都说李景长情,难得不计较高悦被那公子孙亵玩过的黑历史,看这样子,将来必然是要娶他为男妻的。也因此,这些年来,根本没人到高府来给高悦提亲。而高家也觉得,高悦若能与李景结成连理倒也不错,便放任不管了。
就这样,五年一晃而过。
这五年来,高悦不论是上山礼佛祈福,还是逛于街市,或者流连书舍都平平安安,再没有遇到过当年那样的灾祸。这里面李景的功劳有之,周斐琦的功劳也有之。这两位分别派了李家的死士和宫中的影卫护着高悦,要是还能让他遭了难,那护卫们也实在太废物了。
五年了,高悦也已十六岁,却不似别人那般英姿勃发,而是多了许多娴静和沉郁之气。他的脸上几乎没了笑容,整个人总显得孤零零冷冰冰的。可即便如此,在每月收到李景的来信时他的脸上也难得会露出一丝笑来。
这样的少年,在展颜的那一刻,带出的生机会是何等惊艳,根本不是用语言可以形容得了的。只能说,那是一种摄魂夺魄的美,仿佛一瞬间,天地皆因此失了颜色。
不得不说,李景的信,确实是高悦撑过这五年的唯一精神支柱。外人如何看待他和李景的关系,高悦不想听,也不关心。他只知道,在他心中,李景这个人是将他拉出无尽深渊的唯一的那束光。若是有一天这束光不在了,他不知道凭着自己还能撑多久。
高悦一直觉得,五年前那段经历对他的身体伤害极大,他可能这辈子都不算是个真正的哥儿也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因为当时御医说过‘此子元神亏损,后续是否还能有情潮实在不可测’。高悦得知这事后,一度自卑过,若非李景月月来信,鼓励、安抚、劝解、夸赞,高悦自知他真得活不到今天。
这天是端午节,也是高悦的生辰,他又收到了李景的来信,整个人容光焕发。只是在看完李景的信后,得知他即将与倭寇开战,心中很是担忧,便决定第二日上山为李景祈福,他要为他求个平安扣,让信使带去军中给他。
这原本是年轻情郎间在平常不过的小事,高悦求取平安扣也十分顺利。若是没有下山途中突然晕倒这一遭,一切都会按照原定的轨迹平稳地向前。
高悦晕倒了,那枚平安扣掉在石阶之上,一连跳了好几节石阶最终还是没能逃过玉碎残渣的命运。高家随行的仆众连忙将高悦送回城里。到得医馆,大夫一看,立刻断定这是哥儿来了情潮。一般未成亲的哥儿遇到这种情况,若是定下了夫家理应告知夫家,两家协商解决。
高悦的情况却很特殊,他虽已十六岁,却因李景的关系,一直没有定人家,因此这事只能是高家那位表叔拿主意。哥儿来情潮,香气四溢,断没有在外面的医馆安置的道理。因此表叔火速将人接回了家里。一时间整个高府都弥撒着一股浓烈的百合香气,表叔为了高悦着想,将家里所有男丁暂时遣走,自己也搬去了郊外的庄子上住,还因此向户部尚书请了假。
这事没过两个时辰就传到了已登基成帝的周斐琦耳里。
那天晚上,皇帝出宫了。他身边只带了两个影卫,走得皇宫密道,翻了高府的院墙,摸进了高悦的院子,却在门前站了足足一刻钟才推门进去。
此时,高悦浑身是汗,水里捞出来的一般,他缩在床上将自己蜷成一团,怀里抱着数个信封,眉头紧皱,眼中尚有清明,可见这次的情潮来势并不猛烈。
他看到来人竟然是周斐琦,虽有些惊讶却不显慌乱,努力从床上撑起身体想要下地行礼,却不想周斐琦已经开口,‘免礼。’
高悦只得道:“今日草民身体有恙,礼数不周,望陛下勿怪。”
“朕不怪你。”周斐琦说着又往前走了两步。
高悦却道:“陛下不要再靠近,草民担心君前失仪,污了陛下的圣誉。”
“不要胡说,”周斐琦脚步没停,几步走到床前,没有犹豫,也没有迟疑,出手如电,一把将高悦怀里那些信封夺了过来,甩手扔到了一旁的桌案上,‘抱着也没用,他回不来。’
“不——”高悦伸手想要去夺那些信封,却因手臂酸软险些跌下床去,好在周斐琦及时接住了他。
周斐琦的手环过他的腋下将他抱了个满怀。
高悦却挣扎得很厉害,对他的碰触显得异常排斥。
这时,周斐琦道:“朕不会伤害你,只是带你回宫,由御医为你医治。”
高悦愣了下,抬眼看去。他虽未开口,那双眼睛却盛满了疑惑,好似在问‘果真如此吗’?
周斐琦的回答就是一把抱起他,将他带走了。
周斐琦直接将他带回了极阳殿,御医已在此恭候多时。高悦直到看见御医,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之后,他便浑浑噩噩任由御医摆弄,迷蒙中,他好似听到御医对皇帝说道‘这次来潮,于高公子来说是好事,陛下不必担忧……’
第二日,高悦再醒来,发现自己已回到了高府的院子。他这次来潮本就不猛,经过昨晚御医的医治,此时已渐消退。高悦从床上爬起,活动筋骨,没有任何不适,可见帝王果然金口玉言一言九鼎,并没有趁人之危的举动。
高悦想,五年前就是周斐琦助他脱离迷情,这次又是……至此,高悦对周斐琦只余感激,除此之外,在他灰暗色的内心,有一团暖洋洋的幼牙坚韧地破土而出,为他整个人又增添了一份生机。
两日后,高悦情潮尽退,高府也恢复了秩序。高悦迫不及待,再次上山,又求了一枚平安扣,亲自跑去了李景府上,交由信使送去前线。
高悦为李景担忧,日日祈福还嫌不够,更是没日没夜地抄起了佛经,只为求神明能保佑李景平安。可就算这样,整整两个月高悦再没收到过李景的来信。他只当战事期间,李景多有不便,只盼着战事尽快结束,李景安然归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