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都是兵荒马乱,这一次进秘境里来历练的那些弟子,怕是很不容易。
伸手覆上面前的山壁,感受着山腹外万兽奔腾而引起的震动,楚倚阳垂下了眼睛,眼尾压出一片阴影。
还有那批迟了自己两日到合欢宗弟子,个个都只擅长找人双修,战斗力一点都没有,最好是能在秘境里找到可以抱的腿,不然死在这里真的很丢人。
他放下了手,感觉差不多已经探索到了通道尽头,前方剩下的山壁已经不厚了。
等到妖丹练化的那一日,他要避开北堂寒夜独自离开,恢复的这点修为就算打不开狱修罗留下的禁制,也能够打穿这层山壁,从山腹出去。
楚倚阳想着,把手里吃得只剩下骨架的烤蛇肉扔在了地上,等他一走,这香气很快就会吸引山腹中的其他生物来把它吞下肚。
做完这一切,觉得自己今天出来的够久了,他才朝着原路返回。
山洞水池里,北堂寒夜独自待在水池中央。
他的身上还穿着白色的中衣,与他眼睛上蒙着的黑色布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因为意外而起的双修结束后,少年先一步梳洗,过后执念于他没有吃到的蛇肉,去了山洞后面的通道捕蛇,又捡了干树枝回来生火。
等到烤好了蛇以后,出于某种似乎觉得留在他身边就会没有办法吃到蛇的奇异念头,他带着烤好的蛇同北堂寒夜告别,离开了山洞,继续去他在通道中的探索。
北堂寒夜辟谷已久,进食对他来说不是必要的事情,但是对没有多少修为在身的少年来说,这却是他人生中的一等大事,只要是他醒着,能够自如的活动时间,他总是在所能去到的范围内寻找食物。
眼下他又离开了,留下的时间正好可以让北堂寒夜入定,然而这一次他却没有选择留在还有着烤蛇香味的山洞中央,而是选择了水池。
尽管清楚地知道自己中了“美人恩”,才会格外容易因为少年的存在而动摇,可是北堂寒夜也清楚地知道先前那一场突如其来的情动,跟前面几次全无理智、行为丝毫不受自己掌控的双修是不一样的。
只是一感觉到对方的重量在怀中,就觉得满足;一察觉到对方的气息在身边,就觉得安宁;而对方只是因为妖力暴动,对自己稍一主动求索,自己就什么都忘记了。
在少年面前,他所有的理性都不翼而飞,就只剩下永久的渴望,原本被杀戮充斥的心仿佛生出了一个填不满的空洞。
这种失控令他心惊。
所以他需要冷静,需要到池中来入定。
池水冰冷,环绕在周围,北堂寒夜想到自己身上的毒。
艳毒可解,只要离开秘境之后到合欢宗去取了解药,就能解掉身上的“美人恩”,除掉解毒者对他的影响。
他在黑布后闭着眼睛,耳朵捕捉着山洞顶上的水滴在离自己极近的距离落下,滴入水池,将平静的池面打得泛起涟漪。
冠绝四境的剑子一头长发未束,披在身后,随着涟漪的波动而轻舞。
他修长如落雁的眉是乌黑的,映着水光的肌肤是白的,看上去极其适合亲吻的唇是红的,被遮挡了一部分的俊美面孔虽然没有表情,但他的心却不像脸这么平静。
山洞顶上落下的水落进水池中,也像是落进他的心湖里,二者都有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平静不下来。
他知道是什么横亘在自己心里。
从入杀戮道的第一天起,师尊就对他说过,他不能留有感情。
“不要动情,这是你师祖留下的训诫。”
忘记感情,抛弃期待,可以使人变得强大,变得不易受伤。
他确实是在这条路上走得越远,将无谓的感情跟期待抛在身后,就再也没有感到过有什么能够伤害自己。
如果楚倚阳对他的影响不是因为“美人恩”,即便是解了剩下的余毒,他也依然受他影响呢?
又如果少年对他的吸引,全是因为他身上的顶级艳毒,一旦服下解药他就会完全忘记这些感情,甚至变得跟他母亲一样,心中对一人的情意全数转为厌恶,那到时又会如何?
他舍得这样放下吗?
他要重蹈他母亲的覆辙吗?
这些念头跟在耳边无限扩大的滴水声掩盖了从通道深处传出来的脚步声跟金铃声。
等到有人入水的声音将他从这些混乱纠缠的思绪中扯回来时,从水池边跳下来的人已经来到了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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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是入V的第1+2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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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倚阳:虽然不完全,但差不多山洞里每一个省略号都代表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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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北堂这人还挺宿命论的,目前属于觉得自己不是成为爹,就是成为娘,两种他都不想。
第19章
入水的人身上有着他熟悉的气息。
这世间能够这样靠近他的人, 也就只有在此时此刻的山洞之中,与他共度了将近一个月的楚倚阳。
北堂寒夜没有稍动,蒙在黑色布条下的眼睛也没有睁开。
他这一生习惯于跟各种东西对抗, 跟孤独、跟寒冷、跟恐惧、跟杀戮、跟情毒。何况妖力暴走的时候, 从楚倚阳身上而起的并不是情火,而是痛楚。
楚倚阳是在通道里走到一半的时候,感觉到不按道理出牌的夔龙妖丹又再次复苏的。
仿佛是对杀死了自己、取走了它妖丹的人类的诅咒,痛苦永远在人没有防备的时候到来。
初时的疼痛尚且能忍, 楚倚阳加快了脚步, 从山洞后的通道出来,想要回山洞里找北堂寒夜, 然而却看到身着中衣的他正在水池中央入定。
水池中央的深度有两人高,他的肩膀以下浸在水中,显然是在借着池水的冷, 入更深层次的定。
美人白衣乌发, 只有唇色是红的,被湿透的冰冷禁欲变成了另一种诱惑。
修杀戮道的剑修是世间最难撼动的存在,楚倚阳本不应该在他入定的时候来试图唤醒, 但暴烈的妖丹还是催促着他毫不迟疑地下了水。
因为靠近北堂寒夜,熟悉的、仿佛已经认主的气息让妖丹更加暴动。
磅礴的妖力在楚倚阳的丹田跟经脉里流窜得狂暴,令他连迈步的动作都难以自制地带上了颤抖。
来到水池中央,楚倚阳贴上了池中的人, 在他已经熟悉、可是此刻却来势汹汹显得格外狂暴的痛楚中感到池水冰冷, 而被自己触碰到的人比这池水更冷。
他就像是一块冰、一把剑,在入定中全然不管外物, 心中也没有涟漪。
楚倚阳没有办法凭借声音来唤醒他,痛到有些模糊的视野里只能见到北堂寒夜唇上的颜色。
他再次提醒自己不该打破他的入定, 更不该在对方修行的时候贴上来的,可是他太痛了。
他用上了“美人恩”的暗示之力,低声道:“睁眼,看我……”
水池当中,原本如同冰雕美人一般的剑子被乱了心神,他的眉心皱起,唇色变得比先前更加殷红了几分。
原本在少年下水的那一刻就自行生出,却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情火反噬一般地燃烧起来,通过血契之间的连接,又传到了楚倚阳身上。
两手搭着面前的人的肩膀、几乎整个潜在水中,像只妖艳的水鬼一样要将他从入定关中拉出来的少年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凉的空气通过口鼻进入肺腑,瞬间变得滚烫。
因血契而起的情火盖过了他的痛楚,也将他在痛楚中保持着那点清醒剥夺了去。
他望着面前的人,再次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潜入了水中。
……
水面波动,层层的涟漪下是白色的衣跟乌黑的发。
滴水入池的声音在闭着眼睛跟情火欲毒对抗的人耳中加倍放大,池水的冷也降不下温,白色单衣下的肌肤染上颜色,如同雪中桃花层层绽开。
北堂寒夜的眉心蹙得更紧了。
山洞的空间仿佛无限度地扩大,让滴水的声音落在他耳中,空洞而响亮,犹如放肆的嘲笑。
透明的水滴顺着他的唇珠滑下来,黑色布条后的眼睫在颤抖。
哪怕知道睁开眼睛以后看到的也只是翻滚的无边黑雾,他也在竭力地抵抗,抵抗着少年那声“睁眼”。
他维持着入定的清醒,试图证明自己可以抵挡另一人的影响,然而两人之间存在的血契却已经在他面上的冷静分崩离析之前,就已经将他真实的动摇传到了另一人那里。
“哗啦”一声,潜入水中的楚倚阳再一次浮了出来。
湿漉漉的黑发像蛇一样贴在少年脸侧,他的睫毛上都是水,压低了原本的弧度,眼中映出剑子完美却清冷的脸。
他贴了上来,像是在为他无视自己的亲近而委屈,伸出右手要去抚上他眼前蒙着的黑布。
然而,在他的指尖离那布条还有几寸的时候,他的手腕就被抓住了。
剑子周身笼罩的寒冰被打破,终于被从入定中彻底拖了出来,维持了这样低头“望”向怀中人的姿势片刻,一把将影响自己的人揽了过来,吻了下去。
山洞之中,自水池起温度骤然降低。
水面结冰,少年打了个寒颤,在水中越发紧地贴近了身前唯一的热源。
山腹通道的另一头,一道淡金色的半月弧弦打在山壁上。
轰然一声,土石碎块落了下来,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入口。
“莹莹快进去!”山腹位置上,一男一女两道身影出现在仅可供半个脚掌站立的狭窄山道上。
穿着蓝色锦衣的天琴宗少主在身后的山壁上,打出了一个可以容身的洞,让身旁的粉衣少女先躲进去。
少女没有立刻动作,而是维持着握住他的手在山道上稳定自己的姿势,低头朝着下方看去。
只见在下方的峡谷中,大大小小成千上万的妖兽如同洪流般奔跑而过,仿佛在躲避身后什么恐怖的事物。
天琴宗少主又再催促了一次,她这才收回目光,要朝着他开辟出来的洞口钻去。
可是就在这时,从这个被打开的洞口中弥漫出了一股仿佛能将人的血液都冻结的寒意,其中更有一股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妖气。
莹莹动作一下子僵在原地,脸上浮现出了惊恐之色。
在她身旁,原本催促她躲进去的天琴宗少主更是一把拉住了她,脸色苍白了几分。
他们本就是因为下方的兽潮跟其他人失散,所以两个人才想找个地方先躲起来,可是没有想到这随手一击打开的无名山腹,里面都盘踞着这么可怕的妖兽。
“走……”莹莹声音发颤地道,“快走!”趁里面的妖兽没有出来,赶紧走!
天琴宗少主没敢说话,怕惊动里面盘踞的恐怖存在,连忙催动起仅剩的灵力,就带着她从被自己打开的一个小小缺口的山腹离开。
今年的青叶秘境如此可怕,距离秘境入口再次开启还有一个月时间,他都很怀疑他们能不能活着离开了。
秘境中央,天级夔龙庞大的尸身在那一日的战斗中留下的巨坑里。
它的妖丹已经被取走,但是杀死它的人却像是不屑于取走这一身富含妖力的血肉精华,于是吸引了无数进入秘境的修士,想来这里夺得夔龙身上的一部分。
同样的,这尸身也吸引了秘境中的强大妖兽。
大坑边缘散落着破损的法宝跟妖兽、修士的尸体,此刻在这里徘徊的就剩下四只妖兽。
从体型如同小山的熊到轻巧如猫的狐,彼此牵制,相互对峙,都想要独占夔龙的血肉精华,使得自己突破进阶,成为青叶秘境的新任霸主。
那些由中央向着四野奔流扩散而去的兽潮,正是畏惧于这四只顶级妖兽的实力,本能地想要避开他们的战斗范围,不被波及。
清场之后,在中央秘境剩下的这四个下任霸主的争夺者,他们没有对峙太久,在数声尖啸之后,就迅速地战在了一起!
……
秘境中央,灵气动荡,天气异变再起。
此间本来已经停了快一个月的暴雨,又再次下了起来。
“我们北境不愧是被称为北泽的地方,连秘境里都这么大雨。”
从妖兽斗争跟兽潮爆发中死里逃生的修士远离了中央区域,听着外面伴随暴雨雷鸣而传来的阵阵咆哮,心有余悸地想着妖兽果然跟人类不一样,能连续战斗七天七夜,都还不力竭。
这样想来,连昆仑剑宗击杀天级夔龙都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也就不奇怪了。
山洞的火堆旁,一个少女掰着手中的干树枝,把掰下来的部分扔进火堆里,望着面前的火光出神地道:“听说昆仑剑宗七大司座里,活着的就只剩下两个,不知道剑子现在又在哪里。”
山洞里的大部分人此前都在青叶山城中见过北堂寒夜踏空而来,引起了一场暴风雪,然后一剑将血河老祖钉穿,无论如何也觉得他不该就这样死在与天级夔龙的一战中。
傅月舒独自坐在山洞的角落里。
在进入秘境不久之后,她就与同门失散,然后跟途中遇上的几个合欢宗女弟子一起行动。
因为她是少主未来的道侣的缘故,合欢宗的这几个少女对她的态度都很好,只不过之后她跟她们又在兽潮中失散,才跟现在山洞里这群人走到了一起。
山洞夜话,独自坐在角落里的她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沉默来。
“难说。”听少女提到北堂寒夜,便有其他门派的男弟子摇头,“他再厉害也还没有渡劫,七大司座都陨落了四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