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怎么了?
许则然悄悄伸手,拉了拉戚泓的衣摆,提醒他收敛些。
凌云宗掌门性子多疑敏感,实在不好于他起冲突。
戚泓感受到身后小小的拉扯,反手捉了那截细瘦手腕,将它从自己身上拿开。
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两人从议事堂出来后,许则然还在想着戚泓性格的转变,他慢悠悠跟在戚泓身后,却不料在前面的戚泓突然转身停住,许则然一时不察,就撞入了他怀里。
鼻尖实实在在地磕在了戚泓肩膀上,许则然一时捂着发酸的鼻尖说不出话,只能拿着眼睛去看戚泓,明明白白的在问他是什么意思?
在这玩偷袭呢?
他平日里喜欢垂着眼尾,一副无所谓的懒散样子,此时瞪圆了眼睛,倒显现出了点藏的极深的灵动。愈发的像某种柔软的动物了。
戚泓心中这样想,指尖动了动,心中有些泛痒。可出去的话却一派冠冕堂皇:“师兄以后多为自己想想,不用这么委曲求全。”
他看不惯许则然隐忍的样子,戚泓想,他虽在凌云宗修身养息,可可让许则然在凌云宗随心而活,却还是做得到的。
只要他想,总能护住许则然的。
他想把这话告诉许则然,可张了口,却不知为何就变成了这样。
戚泓心中啧了一声,生出了点对自己的烦躁。
许则然捂着鼻子嗡嗡道:“你是想说这事啊?”
他眼尾一弯,带出点笑:“我没有委曲求全,你不用担心我。也不用为我出头,我自己能照顾自己,倒是你,多为自己想想。”
戚泓心中的烦躁,又被这段话给浇灭了。
徒生出点高兴来。
他愈发像只被驯服的藏獒,对着主人悄悄摇着尾巴:“我不小心撞了师兄鼻子,不如我带师兄去个地方,权当赔礼道歉?”
和平日里装出来的温和模样不同,他声音竟有些局促。
许则然听他这话,就抬眼去看他。
少年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正微微垂着眉眼等着他回答,不知为何,许则然竟看出一点乖顺来。
被自己的想法给逗笑了,他笑道:“你好不容易邀请我一次,那就走吧。”
这是领导找他交流感情来了,看来是上次跳灵舟的举动深得老板心。
许则然心中眼睛都笑的眯了起来。
勇敢小许,再接再厉!
*
凌云宗下不远处,便是一处热闹的小镇。
小镇被条弯弯小河贯穿东西,两人来时,已经华灯初上,河中漂浮着不少画舫。
而画舫却被水上无数的莲花灯熙熙攘攘的挤着,远远看去,竟似一条开满莲花的银河漫漫铺在了人间。
而岸边还有不少的男女,正弯腰将一个个莲花灯放入河中。
画舫中传出的琵琶小调和岸边的欢声笑语交织呼应,十丈喧嚷红尘热闹,不过如此。
许则然跟在戚泓身后,茫然的踏入了过分热闹的街道。
今天是怎么了。
两人比肩,在热闹的长街中穿行,周遭都是满脸笑意的姑娘公子,各个都是认真打扮过的模样。
两人走了两步,就见到一个卖莲花灯的老人,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莲花灯被铺在地上,在灯火照射下显得绮丽无比。
许则然停在了铺子前,戚泓也跟着在他旁边停下。
老人见来了客人,起身热情的招呼道:“两位公子买盏莲花灯吗?”
他伸手指了指前面两排最小的莲花灯:“因是今日过节,这些小的是三文一盏,明日就恢复四文钱一盏喽。”
“过节?”许则然一怔,笑道,“敢问老先生,今日这么热闹,是过的什么节?”
老人像是很惊讶,上下扫视了许则然两圈,才道:“今日七月初七,公子不知道过的什么节吗?”
第二十章
七月初七,乞巧节。
许则然恍然大悟,明白了今夜为何如此热闹,他有些尴尬的笑道:“对不住是我忘了。”
老人干脆利落地弯腰,从地上拾起一盏莲花灯:“既然公子记起来了,不如也买盏莲花灯,今夜将这等放到河里啊,可以被天上的神仙看到。保佑您和心上人长长久久。”
他说完,看了一眼,发现许则然旁边只有一个少年,并未有姑娘。老人卖灯多年,颇有些经验,话锋一转,又道:“即便现在没有,公子丰神俊朗,买盏灯放了,说不定这刚弯腰放了,起身便能遇见命中注定的姑娘呢。”
许则然被他的话逗笑了,他从老人手中接过灯,笑道:“您既然这么说了,我当然要买一盏了。”
可那盏小小的莲花灯刚到他手中,就被人拿走了。
许则然侧目,就见戚泓从他掌心拿走了那盏莲花灯,他弯腰将小的莲花灯放回地上,伸手从里面拿了两盏最大的莲花灯。
他给了老人一大锭银子,又将其中一盏莲花灯给了许则然。
他手指修长,那最大的莲花灯放到他掌心,看上去就显得精致小巧了一些。灯火明灭照着他眉眼温和,连笑意都比平时多了些:“不用找了,我和师兄一人一盏,钱够么?”
“够够够。”老人笑的眼睛眯了起来,今晚遇上了第一个这么大方的客人,点灯的红烛,老人都挑了最大的那两块给两人,“两位公子走好,早遇良人!”
戚泓带着许则然来到了河边,源源不断的有男男女女挤在河边,每人捧着一盏小小的莲花灯,弯腰投放进河中。脑袋还要凑在一起,边投边说些或隐晦或缠绵的话。
许则然觉得自己进了一片桃花林。而他就是那个不开花的棍子精。
许是他和戚泓两个男子的搭配太过奇怪,或又是两人拿着的莲花灯比别人都大一圈。他俩一来到河边,就迎来了不少人的注视。
虽说都没有恶意,但许则然还是隐隐有些无措的不适。
戚泓倒是自在,正寻找着哪里适合放莲花灯。
许则然捧着灯小声道:“是不是买的有点大了。”
这放进去,比别人大一大圈啊。
戚泓听见这话,笑道:“大点好,大点天上的神仙能一眼看到,介时就劳烦先实现我的愿望了。”
许则然好笑:“今夜这神仙可是保姻缘的,你都没有心上人,神仙看到,也没什么用啊。”
戚泓找到一处地方,那快河面现在只有零星几盏莲花灯飘着,他便带着许则然一步步往那个方向挪去:“师兄怎么知道我没有心上人?”
许则然:“......?!”
戚泓这句话信息量太大,许则然一时被震的晃了神,直到被戚泓带到了那处地方,许则然才慢慢缓过来。
他开口,喉咙不知为何有些发涩:“你心上人是谁?”
戚泓沉默了一瞬,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意义不明的道:“师兄莫问了,你不会想知道的。”
许则然沉默。
这点倒是被戚泓说对了,许则然确实不想知道戚泓的心上人是谁。
明明是应该高兴他有了喜欢的人,可许则然却不知为何,喉咙像被堵住一样,滋生出隐忍而缓慢的疼。
“师兄,我们放灯吧。”戚泓在旁边温声笑道。
知道无缘无故的生气或委屈不好,许则然收了心中的堵塞,也笑道:“好。”
他弯腰将手中的莲花灯放入河中,指尖触碰到河水,一片的清明凉意。
紧挨着许则然的莲花灯,戚泓也将莲花灯放入了河中。
他比许则然早起身,等许则然起身后,一转眸,就撞入了戚泓眼中。
少年微微垂着头,望着他的眸子竟是一片澄澈笑意,他眸中映射着许则然身后的莲花河,可正中央,许则然却看见了自己。
他莫名想到了刚刚卖灯老人说的那句话:
“买盏灯放了,说不定这刚弯腰放了,起身便能遇见命中注定的姑娘呢。”
许则然逃避般的扭开头,觉得自己疯了。
他匆匆的去看河面:“看...我们的莲花灯飘远了。”
两盏大大的莲花在周遭小巧的莲花灯包围下显得格格不入,似乎是小莲花灯们也知道,便熙熙攘攘的将两盏大莲花灯挤在一起,拥簇着远去。
老人给的烛火也争气,就这么绽放在花蕊上,闪着微弱却执拗的光。
渐渐的,灯飘远,便看不清了。
许则然话中含着笑:“你看,灯没灭,可见是神仙看到你的灯了,必会保佑你和你的心上人长长久久。”
说完这句话,许则然心中暗暗鄙视自己。
明明喉咙赌的很,说出的话却装出一副冠冕堂皇之感来。
戚泓却不知为何很高兴,他又看了许则然两眼:“那可真要借师兄吉言了。”
他又道:“我师兄这样说了,那天上的神仙看到了,可要让我如愿以偿。”
他这句话说时声音沉沉,竟有些威胁神仙的意思。
颇有些些少年的顽劣。
许则然被他的话弄的哭笑不得:“好了,这灯也放完了,你今日带我来,是要干什么?”
许则然道:“师兄跟我来。”
他轻车熟路的带着许则然在小镇的巷子中穿行,不过一会儿,那河边的喧嚣就被他甩在了身后。
小巷子中终归有了些深夜的清冷,七拐八拐,戚泓带着许则然停在了一个巷子深处。
那巷子深处有一个看的不太清楚的小门面,只有一个漏风的灯笼支在那里,风一刮,那烛火被一吹,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连门面都看不清了。
可许则然一到巷子口,就闻到一阵清列的酒香。
戚泓伸手推开了灯笼旁边的看上去年龄不小的木门,木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开了。
里面是一道更暗沉的烛火。
有个雕塑一般的身影,默默坐在烛火旁。
听见门被推开,那“雕塑”微微动了动,转过头来,许则然就看到一双浑浊的眼睛。
那浑浊的眼睛动了动,在戚泓身上扫视了两圈,发出一道沙哑刺耳的声音:“你个小兔崽子,一年多没来了,老子以为你死了,你存在这里的买酒钱都是我的了,没想到还活着,晦气。”
他说完,僵硬缓慢的起身,进了黑暗中,不一会儿,便踢踢拉拉的出来了。
他怀中抱着两坛还沾着泥的酒坛。
一走近,那股子清列酒香就更浓了。
他将酒胡乱塞到戚泓怀中,摆摆手:“滚吧滚吧。”
戚泓道:“银子不够了就再给我说。”
浑浊的眼睛淡淡扫了许则然一眼,没有理会戚泓的话,直接转身往回走了。
紧接着就听见砰的一声,门被从里面关上了。
掀起来的风将那灯笼一挂,烛火干脆被挂灭了。
顿时,所有的一切都陷入到了黑暗中。
许则然感受到有一只手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戚泓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这段路我走的多,我带着师兄走。”
那声音浅浅,却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许则然本想抽开的手腕静静停在了戚泓掌心,他道:“好。”
戚泓就牵着他继续往深处走,路越来越逼仄,夜色也越来越浓稠,一开始许则然还能隐隐约约看到戚泓拉着他的手,到后来连手都看不见了,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就在这时,戚泓带着他转了一个弯,转过弯后,黑暗如潮水般褪去,许则然的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
他怔在了那里。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极为开阔的湖面,月色撒下来,一片的波光粼粼。
“刚刚这么黑,是那卖酒的设的阵,”戚泓在旁边笑道,“他这人颇为小气,需买了他的酒,破了他的阵,才允许你来的他的湖。”
许则然喃喃道:“真美啊。”
和他见到其他湖不同,这片静谧湖泊一分一毫都恰到好处,好一疏朗之美。
湖边静静停着一木船,戚泓拉着他上了船,再送了绳索,船就慢慢的往湖中央驶去。
戚泓将手中的酒分了许则然一坛:“我以前每次挨了打,就来这里喝酒,师兄躺下试试,从这里看月亮,比别处都亮些。”
许则然依他的话躺下去看月亮,那月亮悬在夜色中,果真是更好看些。
戚泓也在他身旁躺下,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这是我以前唯一的一个去处,带师兄来看看。”
许则然知道他所说的挨打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口中唯一的去处是什么意思,许是月色太过温柔,许则然伸出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都会好起来的,你以后会成为魔君,这世上再无人敢辱你欺你。
躺着颇为难动,拥抱后许则然就起身坐了起来,他刚一起身,就见远处似乎有些光亮。
那微弱的光亮飘近,竟是一盏小小的莲花灯。
小莲花灯打头,它身后无数盏莲花灯飘来。
像银河朝两人奔袭而来了。
许则然惊喜道:“戚泓,你看那里。”
戚泓起身,看到莲花灯,也笑了。
许则然一回神,就被戚泓的笑容晃了眼。
他一直以来相信原著中的剧情,原著中的戚泓强大、狠戾又喜怒无常。
可原著中却也没写,戚泓会放花灯,会挨打后来湖上喝酒,也会笑。
带点肆意的快活,可所有同样年纪长大的少年人一般。
一霎时明月寂静花灯鲜活,许则然第一次有了想不为活命,不会任务的去帮帮他的意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