害死了那女子的负心汉十之八/九便是眼前这富贵公子了。
陆怀鸩怒气更盛,他明知有几分是迁怒,但还是不由分说地掐住了富贵公子的脖颈。
富贵公子猝不及防,拼命挣扎起来,可这无端出现的凶徒好似并非寻常人,任凭他四肢并用亦挣脱不得,紧接着,凶徒竟是毫不费劲地将他提了起来。
家丁见状,纷纷来救自家主子,然而,尚未近得凶徒的身,便已被凶徒的内息震开了。
陆怀鸩向来是恭顺而卑微的,谢晏宁从未见识过这样的陆怀鸩,如若是被谁人偷换了魂魄一般。
他心中不由一疼,陆怀鸩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红袖,显然尚未彻底走出来。
他叹了口气,到了陆怀鸩身侧,命令道:“怀鸩,你且将他松开,你若是现下将他掐死,去何处打听那恩客的下落?”
陆怀鸩这才反应过来,朝着谢晏宁恭声道:“弟子遵命。”
话音落地,他便松了手。
富贵公子面色涨红,险些断气,坠于地上,浑身生疼,由于气息不稳,连破口大骂都不能。
尚未喘匀气,他的胸口竟然被这凶徒踩住了,教他顿觉心肝脾肺无一不疼。
陆怀鸩居高临下地盯着富贵公子,面似罗刹。
第29章
富贵公子原是好色之徒,但现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便这凭空出现的美人惊艳绝伦,他亦不敢垂涎,性命要紧。
他不再挣扎,朝着家丁使了眼色,家丁会意,抄起家伙,从陆怀鸩背后偷袭。
然而,他们并未得逞,齐齐被内息震得腾至半空。
但因陆怀鸩并不打算取他们的性命,无一人落入河水中,而是全数跌在了河岸上。
富贵公子见状,忍着痛楚张口道:“美人,你有何要打听的?官人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显然这富贵公子素来油嘴滑舌,“美人”,“官人”,信口拈来。
陆怀鸩面若好女,但并不阴柔,从来不曾有人唤他为“美人”。
他顿觉恶心,面色不变,只踩于富贵公子的右足稍稍用力。
富贵公子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沾花惹草成性,纵然不敢垂涎美人,亦下意识地要占些口头便宜。
他立刻舔着脸赔笑道:“是我失言了,公子勿怪。”
富贵公子瞧来是定是纵情声色之徒,做这赔笑之态让人几欲作呕。
陆怀鸩望了一眼身畔的谢晏宁,才勉强又盯着富贵公子,咬牙切齿地道:“庄承祖可是你的父亲?他人在何处?”
“庄承祖确是家父……”富贵公子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陆怀鸩死死地盯着富贵公子,右足并未放松分毫。
富贵公子咳嗽了良久,又哑着嗓子道:“公子可否容我起身说话?”
陆怀鸩矢口拒绝,继而质问道:“你说是不说?”
富贵公子方才是故意为之,见这一招无用,认定“庄承祖”对这美人甚是紧要,自是不愿轻易透露。
谢晏宁忽见陆怀鸩脖颈上青筋凸起,太阳穴突突突地跳着,知晓陆怀鸩气急了,却不知自己有何能为陆怀鸩做的。
突然又来了五个家丁,这五个家丁应当是被唤来帮忙打捞女尸的,其中一人一见陆怀鸩,当即指着陆怀鸩道:“五少爷,此人便是昨日瞧见杨姑娘跳河的那人。”
昨夜,杨妘出逃,为说话这家丁所发现,家丁追出去,却见杨妘跳河自尽,而离杨妘最近之人便是眼前踩着自己主子的玄衣公子。
富贵公子——庄家五公子庄致远听得此言,瞪大了双目:“难不成那贱人在你手中?”
得到杨妘跳河的消息后,他马上着人去救,可惜,非但见不到人,连尸体都见不到一具。
因深夜难以找寻,半个时辰后,他便让人改为白日打捞。
陆怀鸩听得富贵公子一口一个“贱人”,眉尖尽蹙,复又问道:“庄承祖人在何处?”
庄致远不答反道:“不若我们做一桩买卖,你将那贱人交予我,我告诉你家父的下落。”
杨姑娘不在陆怀鸩手中,陆怀鸩根本无法同庄五公子做买卖,不过即使杨姑娘当真在他手中,他亦不会将杨姑娘交出去。
自古多的是痴心女子负心汉,杨姑娘若不是被庄五公子伤得太深,何至于在花样年华自寻短见?
陆怀鸩三问:“庄承祖人在何处?”
庄致远当然不会如美人的心愿,闭口不言。
不多时,此地已有十数观客围了过来,由于庄致远并非良善之辈,无人相帮,全数看着热闹。
片刻后,又来了本地的知县以及一众衙役。
知县得了庄致远诸多好处,从家丁处得知庄致远有难,唯恐断了银两,紧赶慢赶地前来搭救庄致远。
“你是何人?还不快些放开庄五公子。”知县见这草民竟敢视自己为无物,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方要施加官威,身体却陡然失衡,跌倒于地。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衙役亦倒了一地。
他扬声命令道:“这草民胆敢以下犯上,藐视本官,你们还不快些将他拿下!”
但是这十个衙役却直如被钉于地面上了,竟然无一人能起身。
这草民恐怕并非寻常人,动武反是容易将人激怒,知县于是开口劝道:“这位公子,你与庄致远庄五公子有何过节?不若如实禀报于本官,本官定会断明是非曲直。”
陆怀鸩清楚这知县十之八/九与庄致远乃是一丘之貉,懒得理会知县,连眼尾余光都不施舍半点,仅是朝着知县拍了一掌,并未施加内息,但知县仍是飞出了十余丈。
以下犯上?他欲要以下犯上者惟有谢晏宁,至于这知县他不过是嫌弃其碍了他的事罢了。
思及此,他情不自禁地向谢晏宁望去,却望到了满面忧色的谢晏宁,谢晏宁在担心他,他霎时心脏发软。
望了须臾,他恋恋不舍地重新将视线投注于庄致远面上,而后唤出了“扬清”眨眼间,剑尖已抵住了庄致远的咽喉。
庄致远何曾受过这等惊吓,浑身瑟瑟,但还是佯作镇定地道:“这买卖你做是不做?”
陆怀鸩不答反问:“我有一桩买卖,你做是不做?”
庄致远问道:“是何买卖?”
陆怀鸩淡淡地道:“你将庄承祖之所在告诉我,我暂且饶你一命。”
庄致远看了眼不顾自己与衙役,几近落荒而逃的知县,又看了眼不敢再上前来的家丁,心知自己不得不妥协:“为何是暂且?”
“因为我不知你是否罪该致死。”陆怀鸩将剑尖往庄致远的咽喉压了压,剑尖登时破开皮肉,逼出了鲜血来。
庄致远长至而立,哪里受过这等伤,慌忙道:“你这桩买卖,本公子做了。”
“那便好。”陆怀鸩收起“扬清”,又朝一旁的家丁道:“你们继续打捞杨姑娘的尸身,若有发现,报予我便可。”
言罢,他又对着庄致远道:“走吧。”
庄致远并不情愿,磨磨蹭蹭地站起了身来。
陆怀鸩紧随于庄致远身后,堪堪走出几步,忽然瞧见一只馅饼递到了他眼前,他赶忙接过了,又唤了一声:“师尊。”
陆怀鸩尚未辟谷,今日还未曾用过早膳,谢晏宁生怕陆怀鸩饿着,才去买了馅饼来。
陆怀鸩这声“师尊”软声软气的,好似受了万般委屈的孩童在向自己寻求安慰,又好似在向自己撒娇。
谢晏宁抬手抚过陆怀鸩的额发,安慰道:“你定能顺利为红袖公子报仇,以慰其在天之灵。”
时间具有很可怕的力量,由于陆怀鸩总是“小哥哥,小哥哥”地唤红袖,他差点忘了小哥哥唤作“红袖”。
红袖,红袖,现下想来,他连红袖的模样都快记不清了,只记得红袖总是温柔地对他笑,又总是将自己本就不多的吃食让予他吃。
他不禁眼眶一热,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馅饼,这馅饼的饼皮仅薄薄的一层,吹弹可破,内里却是馅料十足,不知这饼皮是如何裹住这许多的馅料的?
这馅料乃是酸菜猪肉馅的,甚是可口。
热气腾腾的酸菜猪肉馅饼滑过喉咙,落入腹中,教他干涩的喉咙、发沉的心脏以及紧绷的皮肉都舒缓了。
他用双手珍惜地捧着酸菜猪肉馅饼,吃罢一半,才注意到谢晏宁自己却什么都没有吃。
他将口中的酸菜猪肉馅饼咽下,才恭声问道:“师尊,你不吃么?”
谢晏宁适才买馅饼之时,满心想的都是陆怀鸩该饿了,全然没有想到自己,被这么一问,便摇着首道:“你自己吃罢吧。”
他这副肉身早已辟谷了,无须进食,仅饮水便可,但原身向来喜奢好享乐,自然依旧保留着一日三餐的习惯。
话音堪堪落地,他竟然瞧见陆怀鸩的身形一动,片刻后,陆怀鸩到了他面前,恭敬地将馅饼奉于他。
他接过馅饼咬了一口,亦是酸菜猪肉馅的。
陆怀鸩一面吃着余下的酸菜猪肉馅饼,一面偷窥着谢晏宁,心中骤然生出了无限欢喜——他正与谢晏宁吃着同样口味的馅饼。
馅饼铺子的馅饼口味很多,除去这酸菜猪肉馅,还有纯肉馅、大葱猪肉馅、白菜猪肉馅、猪肉虾仁馅、香菇牛肉馅、豆沙馅以及红糖馅,但他却近乎于本能地选择了酸菜猪肉馅。
谢晏宁发现陆怀鸩的视线正小心翼翼地趴伏于他的唇瓣上,遂奇怪地问道:“本尊有何处不妥么?”
自己过于大胆了,竟是被谢晏宁发现了。
陆怀鸩心跳失序,摇首答道:“师尊并无一处不妥。”
他不敢再看谢晏宁,专心致志地吃着谢晏宁买予他的酸菜猪肉馅饼。
庄致远走在前头,能隐约听见俩人在他身后打情骂俏,忍不住小声骂道:“一双断袖。”
他以为俩人定然听不到,未料想,俩人皆是听了分明。
断袖?陆怀鸩倒是从未思考过自己是否断袖,但他日夜觊觎着谢晏宁,谢晏宁并非女子,他便应当是断袖吧?
而谢晏宁则是不以为然,他从未喜欢过男子,如何能算是断袖?
陆怀鸩吃罢酸菜肉馅饼,这时候,他才觉察到庄致远似乎在带着他们兜圈子,遂厉声道:“你若惜命,便勿要耍什么花样。”
庄致远心有不甘,自是不肯轻易地带俩人去见自己的父亲,见自己所为被陆怀鸩觉察了,回过首来,满面无辜地道:“本公子乃是实诚的生意人,既然答应与你们做生意了,断不会耍花样,公子莫要红口白牙污蔑于我。”
陆怀鸩不愿多费口舌:“继续走吧。”
庄致远在心中将俩人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一遍,才径直带着俩人出了城去。
城外十里乃是一片坟地,到了一座坟冢前,他方才停下了脚步来,指着墓碑道:“家父已于十年前过世了,便葬于此处。”
这墓碑上刻着“庄公庄承祖之墓”,这庄承祖当真死了?自己当真晚了足足十年?
陆怀鸩怀着疑窦问道:“庄承祖是如何死的?”
庄致远简略地答道:“病死的,肺痨。”
肺痨,倒是便宜庄承祖了,如庄承祖一般的恶棍,便该当千刀万剐才是。
陆怀鸩的心脏被无处发泄的愤怒横冲直撞着,整副身体仿佛被人放置于武火上烘烤,难受得紧。
他倘若能早些寻到庄承祖该有多好?
他极想为小哥哥报仇,因而每每出门为谢晏宁办事,都要去打听庄承祖的下落,一直未果。
那样好的小哥哥被生生地折磨死了,身上无一块好肉,然后被丢于乱葬岗。
他被谢晏宁收养当日,央谢晏宁带他去找寻小哥哥的遗体,却只找到了小哥哥的一片被撕裂的衣袂,连骨头都未剩下一块。
小哥哥的遗体被兽类分而食之了,他再也找不到了。
他当时哭了一场,将那片衣袂带回渡佛书院,郑重地葬在了他卧房门外的一株桂花树底下,每逢小哥哥的祭日,他都会摆上供品,祭拜小哥哥。
小哥哥是喜欢桂花的,金秋时节,桂花绽放,小哥哥一定能最先嗅到桂花香。
他咬了咬唇瓣,双手紧紧握拳,小哥哥尸骨无存,但这杀人凶手却好端端地被安葬了。
他的肩膀猝然被轻轻地拍了一下,其后,他被谢晏宁抱住了,可未多久,他又被松开了。
庄承祖是因为赊欠了赌坊上万两白银才会漏夜逃跑的,赌坊遭此损失,并不肯就此放过庄承祖,又派了人去追查庄承祖的下落。
然而,文中并未提及庄承祖最后是否落入了赌坊手中。
庄承祖若要躲债,必须隐姓埋名,极有可能死遁。
可倘使这个假设成立,庄致远为何不改姓?依旧姓庄?
无论如何,庄承祖手中有十余条人命,自己不必顾忌会扰了其死后的安宁。
谢晏宁思忖罢,手指一点,墓碑乖顺地倒于一旁,坟冢上早已坚硬的泥土亦听话地往周边去了。
少顷,一口金丝楠木所制的棺材暴露了出来,黑漆并无脱落半点,乌黑着,但不免透出腐朽之气。
陆怀鸩伸手一拍,原本将棺盖钉死了的祖孙钉逐一落地,棺盖松动。
棺盖一被打开,尸臭扑面而来,这里头当真有一副白骨。
白骨上爬满了蛆,使得这白骨又可怖又恶心。
庄致远见此,后退了数步,背过身去,捂住口鼻,厌恶地道:“你们亲眼见到家父了,可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