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稍稍敛了敛神,正要回话,忽地一扬眸,盯住了立在门外的一道虚影。
那虚影背对着屋门,似乎离得并不近,却确确实实没有走开,杜仲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正欲出言训斥,又是一道虚影出现在了门外。
“玄师弟?你在看什么呢?”
睡了一大觉的蓉莲带着才做好的点心,猝不及防出现在了玄墨箫面前。
玄墨箫的脑海里还回荡着杜仲与叶清衣的对话,即便如此,面上已经绽放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容师兄,你来了?”
“对啊,我来替你,你快去睡一会吧。”容莲边说边瞅了瞅玄墨箫攥在手中的玉箫,“呀,好漂亮的玉箫,是苏师伯送给你的吗?”
玄墨箫腼腆一笑:“是叶师叔送给我的。”
“是师父?”容莲装出一副吃醋的表情,“师父对你可真好,不行,我也得向师父讨要一样乐器去。”
便端着点心要往屋子里面走,玄墨箫见状忙拦住容莲:“容师兄,杜师叔在里面和叶师叔说话呢。”
“杜师叔在?”容莲停下脚步,“杜师叔这个时辰过来,想必是有事情与师父商量,玄师弟,咱们去院门处守着,不要站在这里。”
“哦。”玄墨箫点点头,很是懵懂地跟随容莲离开了,只是一双手仍旧紧紧攥着叶清衣送他的玉箫,目光也幽深的厉害。
直至二人走开,杜仲的面色都没有转圜过来。
叶清衣不由一哂:“箫儿木讷,远不如莲儿那般机灵,你不必多想。”
“木讷?我看未必吧。”杜仲冷冰冰道。
他心事重重地收回了放在叶清衣脉搏上的手,掏出随身携带的药丸,化入水中端给叶清衣喝了,叶清衣抿了抿湿润的嘴角:“杜师弟,你似乎对箫儿很有意见。”
杜仲抬眸看了叶清衣一眼,直白道:“不是我对他有意见,是你与苏师兄觉得他太好了,被他蒙蔽的厉害。”
叶清衣闻言一愣:“此话怎讲?”
杜仲摇摇头:“细枝末节的事,我也不想说,显得太婆娘,我只说两件事……”他目光凌厉地望住叶清衣的眼睛,“叶师兄,你跟我说,柳师兄对你意图不轨的时候,玄墨箫与你同在房中,你让玄墨箫去找我与苏师兄,醒来后却没见到玄墨箫的人影。事实上,昨夜确实有人闯入了你的房中,对柳师兄施下了定身咒,并试图用剑杀了柳师兄。”
骤然听人提起前夜的事,叶清衣当真是浑身不舒服,他低头轻咳了两声:“这事我知道,所以,你是在怀疑……那人是玄墨箫?”
叶清衣说完这句话后脸色都白了。
杜仲在一旁点了点头。
叶清衣怛然失色。
“怎会……”
“怎么不会?”杜仲继续道,“我也确确实实在你的房间里看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可惜当时苏师兄百般阻挠,等我找过去的时候,那人已经逃了,只留着一把长剑在地上。叶师兄,你细想一想,当时那种情况下,能那么快赶来救你的,除了一直和你待在一起尚未走远的玄墨箫,还可能是谁?”
叶清衣心惊胆战地听着杜仲的话,双手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被角。
杜仲望着叶清衣惨白的面庞叹了口气,缓了缓声音道:“还有一件事,叶师兄,冯庸的尸体我验过了,他死前,被人吸干了灵力。”
“什么?”叶清衣在暖融融的锦被中打了个冷战,“你说……溪谷主的二弟子冯庸,死前被人吸干了灵力?”
“正是。”提到此事,杜仲也皱了眉,“当时溪谷主忙着他儿子的事,完全忽略了他的徒弟,我便过去看了看,看罢心中着实一惊,冯庸生前咬定玄墨箫是残害同门强闯冰牢放走魅妖的罪人,如今却死了,死的还那样惨,让我不得不怀疑是玄墨箫害怕形迹暴露,先发制人下了杀手。”
叶清衣难以置信地听着杜仲的话,听罢已是一身的冷汗,若非与他说出这些话的人是一向冷静自持的杜仲,他简直要把对方轰出去了,毕竟,毕竟这一切太不可思议啊……
他虽然也怀疑过玄墨箫,可经历过六合摧心阵一事后,他已然对玄墨箫放了心,不然他不会将精心挑选出的那把玉箫送给玄墨箫,只会与华子尘等一样,狠心地将玄墨箫送回蛮荒。如今他好不容易对玄墨箫建立起信任,竟要遭破灭吗?
叶清衣努力冷静下来,理了理思绪,反驳道:“不对,杜师弟,你忘了六合摧心阵了吗?箫儿成功的破阵了,若他曾经杀过人,他绝对走不出六合摧心阵。”
杜仲觑了觑眸:“若他手中有元牝石呢?”
叶清衣瞪大眼睛:“元牝石?”
“对,元牝石。”杜仲幽幽道,“若我猜的不错,渡灵珠应该也在他的手上,他平日里将自己的灵力藏于渡灵珠中,需要时,再将灵力渡到自己身上。他确实是杀了冯庸等人的凶手,却因意外得到了元牝石而成功走出了六合摧心阵,继而又杀了冯庸一回,并用渡灵珠将冯庸的灵力吸走了。”
叶清衣瞠目结舌。
“会是这样的吗?为何我听着感觉有些勉强呢?渡灵珠……元牝石……这两样宝物有可能都在箫儿身上吗?”
“怎么没可能?”杜仲薄唇一抿,“我甚至觉得,打开万妖窟结界的人就是他,叶师兄,无论那玄墨箫的外表多么的人畜无害,你都要记住他到底是什么人……”
叶清衣如遭当头棒喝,怔怔地盯着杜仲清淡的瞳眸,陷入沉思。
“所以,我还是对他多加防范的好,若叶师兄你实在不愿他入蛮荒……”杜仲清眸一亮,“叶师兄,你还记得无心石吗?”
叶清衣纷乱的思绪瞬间变得清明无比。
“杜师弟。”叶清衣一把攥住杜仲皓白的手腕,“你找到无心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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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本该落钥闭灯的璃花宫内人头攒动,灯火明亮。
虽是在事发之时及时赶到了金凤山,奈何关押在金凤山山底数百年的妖物实在凶残,不为逃命,只为拉着金凤山中的修真弟子同归于尽,是以即便救助及时,依旧是死伤惨重。
参会之人无不沮丧。
便是一向儒雅从容的苏梦泽,一双含星美眸中也多了几分愁色,他低头看着弟子呈上来的奏报,越看,面色越是不好。
本该在客房内休息的各派掌门齐聚璃花宫,各个面上愁云惨淡,时不时还有人叹上几口气,那叹气声好似是一把无形的秤砣,沉甸甸的压在众人心头,直教人喘不上来气。
“别看了,再看也看不出暗中动手脚的贼人是谁,被算计了就是被算计了,认栽吧。”柳无恨翘着二郎腿,一边抿茶,一边阴阳怪气地说着风凉话。
苏梦泽当真便将奏报扔在了一边,抬起头,扫了柳无恨一眼。
“依柳谷主的意思,这事就这么算了?”
柳无恨魅眼一挑:“我这么说了吗?”
“既然柳谷主没有这个意思,便安生喝茶吧。”苏梦泽明显心情不好,平日里柳无恨再怎么出言不逊,苏梦泽都一笑置之,不与其斤斤计较,今日却驳了柳无恨的颜面。
柳无恨一张俏脸登时便白了,瞪着苏梦泽,眼里写满了不服气,坐在柳无恨对面的苏梦笙意味深长地一笑,讥诮道:“柳庄主,你还是警醒些好,你看到没,先是寒晶谷,再是玉穹山,后是璃花宫,这些妖物明显是冲我们四门来的,只怕下一个要遭殃的便是你万柳山庄。”
柳无恨媚眼如丝地瞥了瞥苏梦笙:“苏峰主,你且盼我点好吧,我们万柳山庄遭殃对你璃花宫和玉穹山有什么好处?再说了,不还有苏掌印嘛,有苏掌印在,什么妖魔鬼怪都是不足为惧的。”
“不足为惧?说笑呢吧。”坐在苏梦泽下手的华子尘道,“这些卷土重来的妖物明显是有备而来,暗地里只怕早已有了筹谋计划,梦泽君,咱们已经落了下风,要尽快想办法将他们一网打尽,不然的话,只怕后患无穷。”
“一网打尽?太难了吧……”坐在最末尾的谭玉祥苦着脸插话进来,“说起来,十几年前,妖界与魔界一起被封印,算是将它们一网打尽了吧,结果呢,现在还不是有妖物作乱?唉,这些妖魔邪祟就像是野地里的杂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根本除不尽啊。”
谭玉祥又矮又胖,长得苦哈哈的,说话时的表情亦是苦大仇深,一席话将众人说得都萎靡了。
苏梦泽认真思忖了片刻:“事态还没有严重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不过就眼下的情况来看,我们修真界,应该是出了与妖界勾结的叛徒。”
华子尘立刻道:“我与梦泽君想到一块去了,别的不说,单是万妖窟结界被破一事便透着蹊跷,怎的事情就能这么巧,金凤山前脚一乱,后脚便有人盗走了万山卷,时机掐得刚刚好,若说没有人里应外合,华某不信。”
苏梦泽点点头:“想必妖界留下的那些漏网之鱼中,颇有出类拔萃之人。”说着抬眼看向瞪着眼睛听他们说话的谭玉祥,“谭门主,元牝石在哪?”
众人闻言,竟是齐齐看向了谭玉祥。
谭玉祥被这突如其来的审问吓得白了脸:“不、不是我……”他站起来冲着苏梦泽直摆手,“梦泽君,你就是给谭某一百个胆子谭某也不敢用元牝石打开万妖窟的结界,与妖物里应外合啊!”
苏梦泽和煦一笑:“谭门主误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单纯的关心一下元牝石的去向,毕竟,那可是了不得的宝贝。”
谭玉祥莫名打了个激灵,赶忙道:“元牝石在小女的身上!”
说着猛然间一愣,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一般难为情地说:“实不相瞒……之前打开寒晶谷望月阁结界的,便是小女,若不是她打开了结界,渡灵珠也不会被魅妖抢走……”
苏梦苏面上的笑容随着谭玉祥的话变得越发虚飘起来:“谭门主疼爱女儿,苏某可以理解,但年轻人心思浮躁,行为莽撞,为保万一,谭门主还是将元牝石好生收起来的好。”
“是,是,谭某一会儿便将元牝石要回来,再把玲珑关起来,好好教训一顿!”谭玉祥连连鞠躬,光洁的脑门上,已是布满了汗珠。
苏梦泽微微一笑,抬手示意谭玉祥坐下:“今日与溪谷主起了争端的那个弟子,现在何处?”
他问得云淡风轻,却莫名令璃花宫中的气氛紧张了起来。
一直坐在一旁,默不吭声看着几人争来吵去的叶清衣缓缓睁大眼睛,心事重重地向苏梦泽望了过去,他原本不想来璃花宫的,可偏偏杜仲与他说了那些事,他翻来覆去的怎样也睡不着,苏梦笙知道了,便派弟子将他请了过来。
他不情不愿的来了,现在,他格外庆幸自己答应了苏梦笙的请求。
“梦泽君,你问那孩子做什么?”一颗心尽数悬在玄墨箫身上的叶清衣率先开口道。
他紧挨着华子尘而坐,与苏梦泽离得极近,苏梦泽听到叶清衣的话后立刻转过了身,面上绽放出一个对别人都没有显露过的亲切笑容:“清衣,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那孩子有些眼熟罢了。”
眼熟……看来,苏梦泽也认出来了。叶清衣有些幽怨地去看苏梦笙,华子尘与杜仲见状便也去看苏梦笙,柳无恨等人将玉穹山的人都在看苏梦笙,便也朝苏梦笙看了过去。
除了饱受丧子之痛的折磨的溪暮海,修真界各大门派的掌门此刻皆在璃花中,苏梦笙被璃花宫上下二十多双眸子盯得浑身不自在,哗哗地摇着扇子,淡笑着道:“奇了,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我是玄墨箫吗?”
说着合上折扇,转过头,表情不羁地望着苏梦泽道:“大哥,你别猜了,墨箫确实是溪暮遥的儿子,如今,他已拜入玉穹山,做了我的徒弟,你们谁也别想打他的主意。”
“我说什么了,你就这样紧张?”苏梦泽打趣道,“瞧你,跟我要拿一个孩子怎样似的。”
苏梦笙笑而不语,苏梦泽扫了苏梦笙两眼,看向华子尘道:“华掌门,我这弟弟不靠谱的很,那孩子……你要多费心。”
华子尘点头:“梦泽君放心。”
“梦泽君若实在害怕的话,干脆将那孩子杀了,省得日日悬心。”好一会儿不说话的柳无恨阴阳怪气道。
苏梦泽不动声色地看向柳无恨,只见柳无恨一手搭在身旁的茶案上,正百无聊赖地用手指搅弄着茶碗里的茶水。
那明明是极为荒谬的行为,但由他这样的妩媚尤物做来,便显得格外诱人。
见苏梦泽盯上了自己,柳无恨搅弄茶水的手指便停了下来,他将挂着水珠的手指举在眼前,咋咋呼呼道:“哎呀,我忘了,咱们杀不得那个孩子呢,不然的话,修真界就完了!呵呵,我就说吧,如今的修真界,都是一群酒囊饭袋,若真有本事的话,就该将幽冥河畔的那些老妖精都杀了,将那赌咒破了,省得又得请孩子他娘帮咱们看大门,又得提防着人家孩子找咱们报仇,瞻前顾后的,累不累。”
“柳无恨!”
华子尘蹭地站了起来,怒气冲冲,一副被柳无恨踩到痛脚的模样,一旁的苏梦笙随即也直起了身:“柳无恨,你胡说什么!”
柳无恨洋洋得意地瞪着他们俩。
苏梦笙冷笑着觑了觑魅人的桃花眸:“柳无恨,你很得意嘛,哦……对了,有一笔账,我还没来得及跟你算呢,现下,咱们便来清算清算!”
叶清衣闻言一愣,他直觉苏梦笙接下来要说的事一定与他和柳无妨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