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箫!墨箫!”苏梦笙一掌劈断十字架, 将玄墨箫救了下来, “墨箫你睁开眼!师父来了!你没事了!墨箫!墨箫!”
苏梦笙每叫一句, 叶清衣的双腿便软一下,待走到玄墨箫身边,他已是筋疲力尽。
“箫儿。”叶清衣跪坐在地,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摸了摸玄墨箫的脸。
玉一般的面颊上一片冰凉。
叶清衣心抽了一下。
他轻轻拂去玄墨箫面上的乱发,又将他嘴角的血污擦了擦,重伤之下的玄墨箫一张脸白得鬼气森森,精致的五官在诡异红光的笼罩下散去清雅稚嫩,尽显冶丽,格外的惑人心魄。
“箫儿……”叶清衣用仅剩的力气握紧玄墨箫的手,“你醒醒……”
玄墨箫毫无反应。
“杜师弟!你还愣着干嘛!快来看看墨箫怎么样了!这里就你一个大夫,你准备让我和叶师弟把墨箫喊醒吗?”苏梦笙瞪着无动于衷的杜仲道。
杜仲褐眸轻翻,妥协地来到玄墨箫身边,也不搭他的脉,而是直接将一股灵力注入其丹元。
眼看着灵力在玄墨箫的丹元处缓缓消散,杜仲面无表情地道:“还没死,不过你们若还是抱着他在这里东拉西扯,由着他鲜血横流,他马上就死了。”
“那你不早说!”杜仲打横抱起玄墨箫,三两步冲了出去。
因涞溪镇血案一事,华子尘下令原路折返,前往璃花宫。
玄墨箫一路未醒,到达璃花宫后更是发起了高烧,急得苏梦笙在床边转来转去,片刻也不消停。
叶清衣面无血色地坐在一旁,看着杜仲为玄墨箫擦血上药,玄墨箫身上的伤极重,殷红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淌着血,直看得叶清衣一颗心紧紧揪了起来。
“怎么还止不住血,杜师弟,你快想想办法。”叶清衣哀声道。
“皮外伤而已,慌什么,有我在,他死不了。”杜仲不慌不忙地清理了最后一道伤口,又将几颗药丸塞进了玄墨箫的嘴里,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后,玄墨箫总算有了反应,皱着眉毛哼了一声。
叶清衣大喜,与苏梦笙异口同声:
“墨箫?”
“箫儿。”
玄墨箫在苏梦笙与叶清衣的呼唤声中似梦似醒的睁开眼睛,模模糊糊地唤了声:“师父……师叔……”
“墨箫,你总算是醒了!”苏梦笙直接将玄墨箫扶了起来,抱在怀里,叶清衣亦是有些激动,他下意识地想去抓玄墨箫的手,却在猛然间想起了什么,手在半空中一顿,犹豫了片刻后轻轻拍了拍玄墨箫的手臂。
“箫儿,你醒了。”
玄墨箫表情懵懂地望着叶清衣与苏梦笙,目光从叶清衣的手上转了个弯,阖了阖眸道:“师父,师叔,你们来救我了……”
“是,师父来救你了!墨箫你放心,师父一定把那帮伤了你的畜生找出来,挨个杀了给你泄愤!这些日子你便在璃花宫好好养伤,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再回玉穹山!”
玄墨箫目光迷离地听着苏梦笙的话,似在神游一般,叶清衣看在眼里,甚是心疼。“苏师兄,箫儿刚醒来,身子还虚弱,让他好好歇歇吧,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不迟。”
苏梦笙点点头,便将玄墨箫放平在床上,哪知玄墨箫却猛地攥住了苏梦笙的袖子,苏梦笙一愣:“墨箫,怎么了?”
玄墨箫眼中噙着泪,羽睫轻颤地望着苏梦笙,别说苏梦笙了,便是叶清衣在一旁看着心中都不住泛酸。
“墨箫?”苏梦笙忙握住玄墨箫微微颤抖的手,“你怎么了?吓到了是不是?乖,别怕,有什么话你跟师父说。”
话音刚落,下人在外扣了扣门道:“二爷,梦泽君听闻玄公子清醒了过来,想请玄公子到璃花宫问话。”
“不去!”苏梦笙想也不想地道,“墨箫还病着,哪也不去,谁也不见。”
“不……”玄墨箫攥紧苏梦笙的手,“师父……我去……”
玄墨箫在下人的搀扶下,一步步挪去了璃花宫。
叶清衣隐约觉得要发生什么事,便不顾杜仲的阻拦,执意跟了过去,果然,一进璃花宫他便看见了几张熟悉的面孔——柳无恨、溪暮海。
溪暮海的身旁还站着他的外甥女谭玲珑,这三人凑在一处,岂会有好事发生。
叶清衣皮笑肉不笑地朝柳无恨与溪暮海点了点头,坐在了华子尘的身旁。
他甫一落坐,苏梦泽便道:“清衣,你怎么也跟过来了?你身子弱,早些回房休息的好。”
“我没事。”叶清衣略带担忧地望着跪在地上的玄墨箫,“听掌门师兄说,麓安上除妖未尽,事有蹊跷,我与掌门师兄一同去了麓安山,自然要来听一听此事的结论。”
他也是在路上才知道华子尘等人除妖之旅并不顺利,那座妖气弥漫的黑山不过就是个空壳子,有些本事的妖精早就跑光了,留下的小妖尚未化形,寻常道士便是收得了,根本用不着玉穹山的弟子。
此事八成与多次与妖界里应外合的内奸有关,但叶清衣事实上并不怎么关心这些事,他只想看看玄墨箫到底怎么了。
“麓安山上的事简单,不就是那内奸提前通风报信,教那些妖精逃了吗?再找便是,总之都是些散妖,能成什么气候?”柳无恨翘着兰花指捏着茶盏,妖妖迢迢地道。
白衣冷面的华子尘哼了一声:“万山卷都被他们偷走了,还不算有本事吗?”
遭华子尘呛声的柳无恨瞪圆了狐狸眼,华子尘看也不看他,扬头对苏梦泽道:“梦泽君,蛊人的事,你怎么看?”
梦泽君手里把玩着两颗油光水滑的核桃,听了华子尘的话,轻轻皱了下眉毛:“小镇书院下藏着蛊人洞,此事真是闻所未闻。我已派人去查了,总之不管这些蛊人是何来历,他们既敢出手伤人,势必要遭到严惩。”
说完瞥了一直怒目瞪着玄墨箫的溪暮海一眼:“溪谷主,你要说什么来着?”
溪暮海经历丧子一事后,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脸上没什么血色,眼底一片乌青,眼睛若枯井一般干涸无神,他盯着玄墨箫,嗓音喑哑道:“溪某原本是要召此子回寒晶谷的,听闻苏仙师将其带回了璃花宫,是以追了过来。我来,是要弄清楚一件事,玄墨箫,你说,茗儿是不是你杀的!”
叶清衣闻言一愣。
苏梦笙则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溪谷主,你有何证据说是我徒儿杀了你儿子?”
溪暮海一脸悲戚地摇了摇头,痛心疾首道:“苏仙师,我知道你喜欢这个孩子,但我寒晶谷遭遇的种种,皆与此子相关,溪某必须问清楚!我有人证,玲珑亲眼看到玄墨箫在水中朝茗儿游了过去,她的元牝石也丢了,极有可能是此子偷走,破开了万妖窟结界,释放妖孽作乱!”
叶清衣凝神聚气地听着溪暮海的话,听罢,虚软地靠在了椅背上。
就知道这溪暮海是冲着玄墨箫来的……
“溪谷主,你有完没完?你以为你让你外甥女胡诌上几句,便能定墨箫的罪吗?你这外甥女陷害箫儿不止一回两回了,怎么,没完了是吧?上瘾了是吧?”
苏梦笙的声音一叠高了上去,直吓得谭玲珑浑身发抖,苏梦泽不愉地“啧”了一声:“梦笙,休得放肆。”
苏梦笙横了溪暮海一眼,摇着扇子坐回在椅子上,一副谁敢动我徒弟就跟谁翻脸的模样。
“我、我不是胡诌,我确实看到玄墨箫朝表哥游了过去,后来、后来表哥就失踪了。”谭玲珑磕磕巴巴,却是理直气壮地说,“这狗杂种记恨我和表哥算计他,所以才来报复……我得知表哥死讯后,夜不能寐,生怕这狗杂种有一天也来杀了我,梦泽君……”
谭玲珑噗通一声跪倒在苏梦泽身前:“玲珑所言,句句属实,梦泽君不信的话,不如搜他的身,我想,元牝石应该还在他身上。”
“呵!你还想搜身?!”苏梦笙冷笑,“当日若不是你们几个坏心眼的东西算计我门下弟子,会意外落入万妖窟吗?若不是墨箫想出逃生的办法,你们出的来吗?我因知溪谷主丧子丧徒,心情不佳,便没有找你们算账,没想到你们竟来反咬一口,当真是蹬鼻子上脸!”
谭玲珑被苏梦笙训得面上乍青乍白,溪暮海的脸色亦是铁青,叶清衣扫了那二人一眼,淡淡道:“箫儿有父有母,并非谭小姐口中的狗杂种,谭小姐,望你日后谨言慎行。”
谭玲珑连着被两位长辈数落,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眼角一红,似是要哭了,溪暮海却死咬着玄墨箫不放:“我知道二位仙师心疼这个孩子,可如果一切真的如玲珑所言,那此子便是滔天祸害,留不得的!所以,请允许溪某搜其身!”
苏梦笙闻言又要发作,苏梦泽见状赶忙抢在苏梦笙前面道:“玄墨箫,对此,你有何话要说?”
叶清衣十指收紧,提着心去看玄墨箫。
溪暮海的话,倒是与杜仲的猜测差不多……
究竟是不是……
是不是……
他慌得都要坐不住了,偏偏玄墨箫是那么的冷静,仿佛溪暮海咄咄相逼的对象,并不是他。
“我……要说什么?”许久,玄墨箫有些茫然道,“我说了,便有人信吗?”
“是不是我一搜便知。”溪暮海道。
玄墨箫苦涩一笑,缓缓收起面上所有的表情,目光幽幽地道:“谷主,我想问一句,你如此厌恶我,是因我是溪暮遥的儿子吗?”
一语出,众人哗然。
溪暮海登时石化在地,柳无恨端歪了手中的茶,泼了自己一身,苏梦泽与华子尘面色顿白,苏梦笙则又站了起来,盯着玄墨箫半晌说不出来话。
而叶清衣,早已是魂飞魄散。
他双手攥紧衣袖,直攥得指节泛白,指甲嵌入肉中,方才转圜过来。
“箫儿……你、你是如何知道的?”叶清衣颤声道。
玄墨箫回眸看了叶清衣一眼,用一种极为复杂的,夹杂了嘲讽、戏谑、绝望、不甘、憎恶的表情。
叶清衣一凛,再看,玄墨箫已然恢复如常。
“墨箫,你是如何得知自己的身世的?师父的意思是……是谁、是谁告诉你这些的?”苏梦笙难掩慌乱道。
玄墨箫收回注视着叶清衣的目光,镇定且凄凉道:“是那些将我抓走的蛊人告诉我的,他们说,我是溪暮遥和一只魅妖的孩子,身世特殊,世所难容,所以要把我的手脚斩断,灵根废除,眼睛挖了,舌头拔了,让我变成一个生不如死的……废人!”
叶清衣脑中“嗡”地一声巨响。
他躬了躬身子,即便用双肘撑在扶手上,仍旧有些坐不稳,他不受控制地想象着玄墨箫在洞穴中所遭遇的一切,若是他们晚去一步……若是他们晚去一步……
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些蛊人,居然是冲着你去的!怪不得,怪不得他们杀了所有人就是不杀你,反而把你藏了起来,原来……原来是想用那么残忍的方法对付你!”苏梦笙气得浑身乱颤,扬起扇子,指着在座之人道,“说,你们谁动的手?说啊!”
“梦笙!”苏梦泽冷着脸瞪着苏梦笙,“你干什么?璃花宫中,岂容你放肆!”
玄墨箫定定地望着苏梦笙的背影,气若游丝:“师父,所以,我真的是溪暮遥的儿子?”
苏梦笙咬牙踌躇片刻,重重点了下头:“不错!”
玄墨箫如释重负一般,长吁了一口气。
他抬眼看向死人一般的溪暮海:“如此,溪谷主便是我的……大伯?谭小姐便是我的……表姐?”
溪暮海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谭玲珑则被惊呆了。
玄墨箫冷笑几声:“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孤儿,没想到,我竟是在亲人的身边长大的……大伯,你若是讨厌我,容不下我,何苦收养我?梦泽君……”
玄墨箫看向高高在上的苏梦泽:“如果我真的是不祥之物,可能对这个世界带来灾祸,那么请梦泽君立即了断了我吧。”
说罢,竟是缓缓闭住了眼睛。
苏梦泽默然不语。
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核桃,凝神望着跪在地上的玄墨箫,不知在想什么。苏梦笙急道:“大哥,我们当真要难为一个孩子吗?”
他转身盯着溪暮海等人:“他只是一个孩子?他被动来到这个世上,他做错了什么?该还的账,他爹娘已经还了,我们好好教养着他,让他成长为一个侠胆义胆的修士不好吗?”
众人缄默着,无人响应苏梦笙。
苏梦笙面上一黑,拉起玄墨箫道:“对牛弹琴,浪费时间!墨箫,跟师父走,不要理会这些迂腐至极的人。”
“梦笙,你干什么?”苏梦泽终于开口,“把人放下,有话好好说。”
苏梦笙冷哼:“说来说去,你们这些人就是容不下我们师徒,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拉起玄墨箫正要离开,谭玉祥拖着沉重的身子跑了进来,一进门便嚷嚷:“哎呀呀,我来晚了,是否误了正事!”
“谭门主?”苏梦泽道,“你怎么来了?”
谭玉祥气喘吁吁地揉了揉胸口,顺势将手搭在了闹着要离开的苏梦笙肩上:“我、我找到元牝石了,因怕闹出误会,便赶紧来禀告一声。”
遂松开苏梦笙,气冲冲地走到谭玲珑身前,狠狠拍了谭玲珑一巴掌:“元牝石就在你的梳妆台上,你眼睛瞎了吗?天天对着镜子描眉画眼就是看不见?”
数落过女儿后,谭玉祥抖抖衣袖将一颗四四方方的褐色石头恭恭敬敬地献给了苏梦泽:“梦泽君,你看,元牝石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