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吗?”叶清衣淡笑,“比起你可能要面对的麻烦,我这点子‘没良心’怕是算不得什么。”
苏梦笙叹了口气似是默认了叶清衣的话:“车到山前必有路,回去再说呗。”他握了握叶清衣冰凉的手,“好了,你也该撑不住了,快好好歇着吧,师兄去处理些杂事,晚些来看你。”
“嗯。”叶清衣目送着苏梦笙离开暖阁,在烦乱的思绪中陷入梦境。
暖阁外,玄墨箫正帮着容莲煎药。
“咕噜咕噜”冒着气泡的药罐中不断有难闻的中药味散出,玄墨箫好似闻不到一般紧守着药罐,用竹筷小心翼翼地搅动着药汁,适时添加进新的药草。
“小师弟,你快去休息吧,这些活我都是做惯了的,不用你帮忙,真的。”容莲一边熟练地添柴扇火,一边劝说玄墨箫去休息。
玄墨箫却不肯走,他默默整理着草药,小声问道:“容师兄,这些药都是师叔要喝的吗?”
“对啊。”容莲笑着回答,“这次下山,不过只带了每日务必服用的几味药,许多补药都没带着,师父这一遭元气又伤了不少,待回了山门后,定要悉心修养修养。”
容莲说着说着面上已犯了愁色,可见是当真为叶清衣忧心,玄墨箫在一旁抿了抿嘴,试探地问:“容师兄,师叔的病是怎么来的。”
容莲抓着干枝叹了口气:“唉,说起来是十好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还小呢,听殷师兄说,师父当年以原身做祭,对一个好厉害的人布下了一个阵,意图将其困住,奈何那人拼死冲了出去,师父因此遭受反噬,伤了根本,从此畏寒怕冷,身体冰凉,心悸发慌,咳嗽不止,各种药喝了约莫有一湖了,就是不见好,杜师叔为着师父的病,头发都愁白了许多。”
“原来如此……玄墨箫喃喃道,“师叔他,真的太不幸了……”
“是啊。”容莲稍微停顿了片刻后忽地一笑,“不过师父是个万人迷,虽是拖着病体,却是无数仙家魁首的意中人,若不是掌门一直拦着,前来玉姝峰提亲的人只怕要将玉穹山的门槛踩烂了!”
玄墨箫闻言微微一怔,愣了愣道:“是吗?”
“对呀。”容莲一脸的幸灾乐祸,“我每次看到掌门冷着脸将前来提亲的各大仙门世家的公子请出山门时都乐的不得了,凭他们是谁,想迎娶师父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除了苏家的大公子,这世上没人配得上我师父。”
玄墨箫默默听着,心中很是有些酸溜溜的,他接过容莲手中的干树枝:“师兄,你去守着师叔吧,我来煎药就好。”
“也好,万一师父又做了噩梦,惊醒后看不到人害怕怎么办。”容莲痛快地答应下来,将蒲扇递给玄墨箫,“玄师弟,这里交给你了,你若累了,便派个弟子去屋内叫我。”
“好。”玄墨箫乖巧应下,眼看着容莲小跑着离开膳房。
漆黑的药罐下,火舌飞卷狂舞。
玄墨箫溪水般清澈的眸子静静地望着那簇火焰,内心忽然变得燥热起来。
今夜过后,他便是玉穹山的弟子了……
那高高在上的点苍峰峰主为什么愿意收他为徒?因为他实在可怜吗?
玄墨箫想不通,他本该很欢喜的,可不知为何,心中总是觉得不大安稳。
他放下蒲扇,谨慎地朝外张望了张望,确定无人经过后一点点将手探入衣襟,摸出了一颗圆润透明的灵珠。
渡灵珠。
他见过这颗珠子,在溪彦茗的手上。
然而只怕连溪彦茗都猜不出,这颗被人争来夺去,找来找去的灵珠,就在他身上。
珠子是魅妖放在他身上的,那条又滑又软的狐尾抚过他的胸口时,冰凉的灵珠悄然落进了他的衣襟里。
然而他什么都没有说……
玄墨箫托着渡灵珠,思绪猛地回到初次见到叶清衣与苏梦笙的那个清晨。
那日,天朗气清,溪暮海一扫连日来的阴霾,欢欣鼓舞地带着成功捕捉回妖畜的叶清衣与苏梦笙到谷中做客,老远的,他便看到了头戴帷帽,一袭绿袍的叶清衣,他长身玉立,俊逸出尘,即便遮盖着容貌,依旧好看得令人心驰神往。
玄墨箫不知怎的就看愣了,便是叶清衣已经跟着溪暮海离开了,消失不见,他依旧望着叶清衣走过的地方出神,忽然,一把剑柄撞在了他的背上,灵力直冲气海,撞得他足下一个趔趄,口吐鲜血摔在地上。
他吞掉口中鲜血抬头一看,只见三个寒晶谷弟子站在不远处,正冷笑着将他打量着。
玄墨箫慌忙爬了起来,低下头,看也不敢看那三人。
“我说怎么半天见不到你人,原来是跑到这里偷懒了。”其中一弟子收回佩剑,眯着眼睛阴阳怪气道,“我要的浴桶你做好了吗?三师弟的衣服你洗好了吗?六师弟前日便告诉你他的休舍有潮气,你帮他晒了被褥了吗?”
“还、还没有……”玄墨箫一脸怯懦。
那弟子双目一瞪:“没有你还敢在这里偷懒!”
玄墨箫攥紧衣袖,瑟瑟发抖。
“二师兄,要我看这狗杂种就是故意的,咱们该好好给他点颜色看看!”
“就是!把他吊在树上,好好抽一顿!”
另外二人道。
玄墨箫闻言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哀求:“三位师兄!我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请三位师兄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你们交代下的事办好的。”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得意笑笑:“还不快去!”
“狗杂种!”
“看见他就来气!”
骂骂咧咧声中,三人缓缓离去。
跪在地上的玄墨箫暗暗咬紧牙关,一点点站了起来。
他望着三人嚣张离去的背影,除了将口中的血水狠狠咽下,什么都做不了。
反抗只会换来更加肆无忌惮的欺辱,他没法反抗,也反抗不了,偏偏又不甘心就这样死了,所以只能忍受着屈辱,战战兢兢地活着。
活着,原是这世上最苦的事情。
玄墨箫忍下心中的怒火,蹒跚而去。
二师兄冯庸要的浴桶需以上好的绿竹来做,三师兄孔寂要洗的衣裳必须用琼花汁浸泡过,六师兄席亭的锦被是名贵的蜀锦制成,拿出来晒得时候,需要在被子上撘一块棉布。
这些年,他精心小心的伺候着诸位师兄,便是谷中最下等仆人都比他地位高些,过得好些,然而即便如此,他的师兄们也容不下他,恨不得要他死。
究其原因,只因他是个没爹美娘的狗杂种。
狗杂种……玄墨箫苦笑,只因他生来卑贱,就要这么卑贱的活下去。
他抡起斧头,一斧劈倒了身前的参天绿竹。
看着与他无怨无仇的竹子一棵接着一棵倒在自己的面前,玄墨箫的心头莫名又一丝畅快,他再一次高高举起了斧头,正欲轮下,一道缥缈而又诡异的声音传入他耳中。
“呵,好可怜啊,被人欺负了只能对着竹子撒气。”
玄墨箫大惊失色,放下斧头张望四周:“谁在说话!”
第10章 010 反杀一
“你看不到我的,可我能看到你。”那声音道,“小可怜,我了解你的全部心事,并能帮你解困,只要你来冰牢救我……相信我,我可以改变你的人生。”
“冰牢?”玄墨箫双目一瞪,“你、你是师父抓回来的妖怪!”
“哈哈哈,是的,你猜对了。”那声音忽地飘到玄墨箫身前,近得仿佛就凑在玄墨箫耳边说话,“不过我是妖怪又怎样,妖怪能帮你,人却只会欺负你害你,小可怜……该如何选择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我、我不会受你蛊惑的!”玄墨箫倒退着跑出去好远,“你是妖,妖只会害人!你想害我!”
玄墨箫拔腿便跑,却被一道无形气墙挡住了去路,那气墙若水一般流动着,碧油油的眼睛缓缓自气墙上显现而出,盯着玄墨箫道:“小可怜……你这话说的不公平,妖是害人,可人就不害妖吗?凭什么人可以骂妖,杀妖,灭妖,妖就不可以骂人,杀人,灭人呢?不过是因为六界的掌权者对我们这些妖魔鬼怪带有偏见罢了……小可怜,你想想,如果你是溪家的公子,是未来的谷主,会有人欺负你吗?”
玄墨箫无言以对。
“小可怜,想想你为什么你咬牙活下去吧……你忍辱负重,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能出人头地,报复那些欺负了你的人,反抗这不公的命运!小可怜,你会美梦成真的,我也会帮你……”
“你、你胡说什么……”玄墨箫不断打着冷颤,“什么忍辱负重,什么出人头地!你不过是想诓我救你罢了!我才不会信你的鬼话!”
“那你就等着被他们欺负死吧!”那声音陡然变得狠厉起来,“或许明天,或许后天,谁知道你的死期哪一天就到了呢?小可怜,那些人不会为你多忍耐一天而同情你半分,你早一天反抗,便能早一天改变自己的命运,人生苦短,你在耗在什么呢……”
玄墨箫紧咬住牙根,死死攥紧了双拳。
“你很聪明,听懂了我的话,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那面气墙飞到玄墨箫面前,“你的爹娘,都是被你口中的“人”杀掉的,想知道为什么吗?来找我……”
“你、你说什么?”玄墨箫浑身一颤,几乎下意识地去抓那面气墙。
然而气墙却在他伸过手来的一瞬间化风而去,只留下玄墨箫一人对着绵延无尽的竹林茫然彷徨。
那、那妖怪知道他的爹娘是谁?!
可能吗?有可能吗?爹?娘?他哪有爹娘,所有人都叫他狗杂种,所有人……
“爹……娘……”玄墨箫生疏地念着这两个字,“爹……娘……”
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儿缓缓落下,玄墨箫闭上眼睛。
他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他生来没有做过任何恶事,没有犯过任何错!他凭什么要承受这么多屈辱?!
凭什么!
若他明天就死了呢?若他后天便死了呢?
谁会记得他!
“啊!!”
玄墨箫奋力挥下一掌,林中绿竹轰然倒下一片。
那些绿竹的断裂处平整光滑,可见出掌之人掌风之锋利,玄墨箫气喘吁吁地望着自己流淌着血水的掌心,目中一片慌乱。
正是彷徨,林中忽地响起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已是来到了近前,玄墨箫赶忙躲在了一棵树后,屏息凝视,借着繁密的树枝观察着来人。
不消片刻,一紫一篮两道身影跃入眼中,不是别人,正是谭玲珑与溪彦茗。
那二人手拉着手,气喘吁吁,不知是才练了剑还是怎样,谭玲珑跟不上溪彦茗的步伐,娇嗔地甩开了溪彦茗的手,赌气似得靠住了一棵树,溪彦茗见状笑笑,左右张望了一番后丢下佩剑,搂住谭玲珑的纤腰,熟稔地吻了上去。
玄墨箫慌忙别过了脸,不敢再看。
不知过了多久,谭玲珑娇滴滴的声音又传了出来,她有些生气道:“表哥,你干什么,不要乱来。”
“我哪里乱来了?这里又没人,风景又好,最是有情调不过了,我的好表妹,你早晚都是我的人,有什么好害羞的,瞧你,脸都这样红了……”
“表哥,这样不行的!”谭玲珑硬生生推开了溪彦茗,跑到了一边,溪彦茗哂笑一声作罢,捡起剑来道,“那现在我们做什么?”
谭玲珑绕着小辫子:“表哥,你的心思我明白,我的心思,你也是知道的。但我爹爹一向看不上你的本事,你若真的想跟我好,就该在一个月后的仙剑大会上好好表现表现,叫我爹对你刮目相看,如此一来,我爹定能同意我们的婚事。”
“仙剑大会?”溪彦茗苦笑,“那仙剑大会上高手如云,别说是我了,便是你爹也进不了前三甲,算了吧。”
“算了?算了我们怎么成亲呢?”谭玲珑眼珠一转,“表哥,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去偷渡灵珠!有渡灵珠在手,一个月内你定能成为修真界一等一的高手,到时候还怕不能在仙剑大会上拔得头筹吗?”
“渡灵珠?”溪彦茗似被谭玲珑说动,“你知道渡灵珠藏在何处?”
“我当然知道!”谭玲珑凑在溪彦茗耳边,“我爹跟我说了,那个宝贝就藏在你家的望月阁里!”
溪彦茗双目一亮:“真的?”
“真的!”
溪彦茗登时开心得跟什么似得,一把抱住谭玲珑,狠狠在她面上亲了一口:“我的好表妹!就知道你是我的福星!只是,若我们行迹败漏,被人发现了该如何是好。”
谭玲珑媚眼一翻:“那有什么,找个人来顶缸不就成了?反正表哥是舅舅的独子,舅舅一定会护着表哥的。”
“有道理……”溪彦茗冷哼道,“若真的行迹败漏,我便将玄墨箫那个狗杂种推出去,反正我爹也不喜欢他,他贱命一条,早死早干净!”
“表哥好主意!”
溪彦茗淫笑着搂紧谭玲珑的腰:“我有什么好主意,不都是听你这个小妖精的。”
说罢便是在谭玲珑面上一通乱吻,谭玲珑笑着在溪彦茗怀中锤了几拳,二人相拥着滚下山谷,不多时,谷中便传来衣料撕扯的声音。
玄墨箫目光空洞地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直至夜晚到来。
秋夜寒月,肃冷如冬。
寒晶谷冰牢外,几个值守的弟子已是冷得瑟瑟发抖,席亭紧紧抱着孔寂,舌尖打颤道:“好冷啊,三师兄,咱们还有多久才能下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