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可惜,早知道就不免费提供佳言策了,反正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都很有钱,一本一本地卖出去,能赚不少呢。
苏洵不禁扼腕,朕错过了一个亿!
他走到上座上坐下,看下首之人,都有几分无精打采,甚至有几人眼下还挂着黑眼圈,一副修了一整夜的仙的样子。
这也无怪乎他们,昨日比拼的是辩才,此时士林虽清谈之风日益盛行,不过大多数人还是讲究言而有物的。所以昨日便是针砭时事,辩论如今该如何恢复人口。
那些官员和邀请而来的大家们怕是也被激起了兴趣,以至于回房后都久久不能平静,躺在床上还在回味着当时那学生应该这么说才对,那是那个学生应该举那个例子才可呢,今日可不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
不过和他们产生明显对比的,则是眼睛亮晶晶地,从早上开始就能明显看出来在高兴的小皇帝。他本就生的绝色,但往日因身体虚弱和思虑过重,总是一副或沉思,或狡黠的表情。此时一见他满面含笑,宛若新生之日般惶惶地散发着光辉的模样,连慕容澈都看呆了,一时间险些将手中的茶盏打翻。
萧不闻这两日一直在贴身照顾小皇帝,更是能察觉到,陛下似乎,对今日之比赛十分在意?
他的记忆不错,还能回想起,今日比的是“数”,不过和往日用从竹篓中抽签的方式不同,这次笔试的题目,全部由小皇帝一人完成。且完成之后,专门派的老内侍去纂抄,就连萧公公都不知道具体题目。
萧不闻看着一脸兴奋的苏洵,忍不住低声问道:“陛下今日兴致不错?”
“朕很期待今日的士子会有什么表现。”
苏洵笑眯眯地说道,拿起萧不闻递过来的琥珀核仁往嘴巴里塞了一颗,唔,又香又甜,好吃。
他的试验园区需要大量的理工科人才,而数学则是理工科之王。小皇帝缺人缺地都快疯了,连把商路交给萧不闻和完颜鸿这样与虎谋皮的事都干了。
之前清河虽然答应他,会帮他找几位可用之才,但苏洵已经等不及了,他需要尽快获得一匹思维灵活敢于创新的士子们。
他的目光移到远处,面露期待。
希望那些士子们中间确有可造之材。
*
周涵跪坐在垫子上,面前是一张深棕色的漆木长几。和其余士子一样,他经过了两天的比试,已感到身体略有疲惫,思维有些困顿。
他们头顶上是用苇叶织成的稀稀的棚子,既能保证光线充足,又不让他们被春日里的骄阳给晒伤。
不仅如此……
周涵侧过头,此地乃皇家庄园,清幽雅致,耳边传来的皆是溪水击石,鹿鸣鸟叫之声,待在此处与他人探讨学问,坐而论道,只觉一切世事繁杂都若过眼云烟,消失不见。
而他们比拼的这个位置,听说是陛下特意派人在溪边开辟出来的,又命人用屏风将可能的风口挡住,还特意燃起了皇宫内才可用的清神香。
就在周涵思索之际,一个小内侍跑到他身边,将他桌子上有些凉了的茶水换下,又小心翼翼地问道:“离比试还约有半个时辰,公子可需用些糕点?不用怕污了手,糕点都是干净不掉渣不粘牙的,公子若担心,也可一会儿取盆净手。”
周涵摇了摇头:“多谢公公,我今早已用过早点了。”
那位小内侍还是满面笑容:“若是公子还有什么需要的,都可吩咐奴才。”
看着小内侍逐渐走远,周涵露出一个深思的神情。
他知道自家长辈之前都是怎么讨论当今陛下的,虽然臣不言主之过,但他们周家也是簪缨鼎食的大族,关起门来讨论讨论皇帝的面子还是有的。
那些人说小皇帝,无外乎便是内弱外怯,迟疑无断等形容,虽然真实的对话会更加委婉一些,不过也和那些评语八九不离十。
而现如今,看看其所提出来的文会,以及文会上种种闻所未闻却又让人拍案叫绝的点子,还有这无微不至的贴心照顾,都让周涵在内心熨帖的同时,有些好奇这位陛下究竟是何种人物了。
他目光炯炯,眼中满是属于少年人的昂扬斗志。他听自家长辈谈起过,今日之比拼,所有题目,皆为陛下所做。
他不知道陛下为何会单单拎出来数术,但隐隐约约却觉察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他自负一身才学,若是陛下亦为明君,那何不如星伴月,若雀随凤,用一身才学匡扶社稷呢?
周涵胸中有万丈豪情,他之前几日的比拼都已得到甲字评价,自己也是早就在士林中小有名声的青年才子,而近日比拼之数术,亦是他所擅长的。
这样的成绩,足以令陛下瞩目了吧。
周涵热血沸腾的心智,直到正式笔试,小内侍们将竹简发下后都未能停歇。
他踌躇满志地打开卷轴,双眼快速扫过,原本微笑的神态顿时一僵。
今有雉兔同笼,上有三十五头,下有九十四足,问雉兔各几何%3F(注)
这是什么?
周涵不敢相信地向下望去,那都是些什么题目,什么一人往池子里注水一人放水问什么时候水池能注满,什么在不破坏的情况下判断一个饰品究竟是金是铜,什么树高十丈,神射手恰好能射中百步之外树顶上的叶片,求神射手与树之间的距离……
周涵只觉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他满腔热血都被熄灭了。
这都是什么题目啊——
*
“陛下所出的都是何题?”
慕容明一边拿绢布擦着自己心爱的胡子,一边拍着桌子。
刚刚内侍们将今日题目呈上来时,他正在饮茶,刚一低头,便看到小皇帝出的这些丧心病狂的题目,直接一口水就喷了出来。
慕容明辈分高又有名望,敢当堂对着皇帝拍桌子,小皇帝还只能忍下这口气,看着自己面前这个人老成精的家伙:“您可是觉得有何不妥?”
不妥?这倒是没什么不妥的。不过这题目也忒怪了些。
慕容澈坐在稍靠后一点的位置,笑着说道:“陛下这些题目很贴近市井生活。”
小皇帝脸上的笑容一僵。
紧接着慕容澈又说道:“不过在一个时辰内写完,是不是有些为难了?”
一个时辰?一共五道题,全都是小学就学的数学题,这还难?
苏洵有些不满地瞪圆了眼睛:“此题目若是丞相解,需要多长时间?”
“不到一炷香。”
苏洵:“……”
那你在这说什么?
看着苏洵无语的眼神,慕容澈又淡然道:“他们和臣不同。”语气丝毫没有半点骄傲,仿佛在说什么理所应当的话一般。
这发言也太凡尔赛了吧……
慕容明:“陛下这雉兔同笼题倒是有趣,不知诸位要如何去解?”
这时慕容明的好友,同样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道:“此题并不难。”
苏洵侧目,这人名叫楚安,楚氏嫡系,据说有观星的喜好。
若说这年头去找理工科人才,有两个地方绝对不能错过,那便是钦天监和道家寺庙。
一个是数学和天文学专业的聚集地,一个是化学和物理学人才的扎推处,而面前这位,据说在观星上还是小有成就的名人。
楚安摸摸胡子:“这雉与兔皆有一个头,但雉只有双脚而兔有四脚……”
楚安解释一番,苏洵听着,这思路中竟有一种原始的二元一次方程的意思蕴含其中,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这古人也是卧虎藏龙啊。
这位楚安不得了啊,看来已经摸到了方程的大门,就是不知道楚氏家族中还有没有继承这位老先生衣钵的弟子。
苏洵想翘人家墙角,但这话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他看了看皆在沉思的众人,心念一动,突然有了个主意。
“先生这解法不错,但颇耗费时间,那些经验不足的学子怕是难以疏通。”
楚安一听小皇帝居然敢在他最擅长的方面反驳他,当场就气的胡子都翘了起来:“老夫这解法,不说第一,但也是名列前茅的吧!”
这是当然,方程组啊,当然是相当不得了的解法,不过苏洵之所以这么说,便是有意引起这位老先生的注意,所以他也不甘示弱。
“朕也有个解法。”
楚安哼了一声,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陛下请讲。”
苏洵回忆着上辈子在网上看到的那个笑话,说道:“找一善于驯兽的师傅,让其命令笼中的雉兔同时抬起两只脚,此时,雉便直接倒到地上,而兔子则是双腿站立。那么兔子的数量,不就很容易便得知了吗?”
“噗!”
楚安嘴里那还没咽下去的茶水,又一次给慕容明的胡子洗了个澡。
【作者有话说:此为孙子算法中的一个题目,早在1500年前便有了。】
第17章 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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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朝的官职制度与魏晋时期颇为相似,权利最大的为丞相或司空,由慕容澈担任。之下,又有太宰、太傅、太保、太尉、司徒、司空、大司马、大将军,并称八公。骠骑、车骑等将军及光禄大夫等称为从公。
此次文会共举行了五天,其中共有六人获得了全部甲字的评价,苏洵大手一挥,命那六人直接入中书省任职,要知道这可是掌管草拟诏令、策划国政的部门,这六人纵使是出身大家,刚一任职便能进入中书省,也是羡煞旁人。
而其余人,也根据其最终排名得分,于中央各有任职。
这让最后一点,因为文会只看学识而不注重品貌的说法也烟消云散了。
用不少官职堵住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嘴,苏洵却知道这只是自己推行科举制所迈出的第一步,世家贪婪,但他却没有那么多的官职去填他们的肚子,未来的路只会越来越不好走。
不过好在……
苏洵打开自己面前的一个檀木盒子,里面放着的是几片泛黄的薄薄纸张。
这些纸张暗黄而脆弱,但在苏洵的眼中却比一盒南珠还要美丽。而在他桌子上的另一边,则摆放着整整齐齐的洁白纸张。
这个时代居然是有纸的,这个发现当时还让苏洵惊奇了一瞬间。不过他很快就意识到,这个时代的所谓的“纸”和他意识中的纸有着相当大的区别。
此时的纸是由蚕丝等物制取的,又名丝绵,纸张洁白细腻,但价格与帛书不相上下,只是流传在世家大族中的一种用以取乐的高雅之物。
而在苏洵原本的世界,那里在东汉时期便有蔡伦对造纸术进行了改良。利用树皮、麻头、破布、旧渔网等为原料造纸,并改进了造纸工艺,从此,纸张才不再是世家中流传的奢侈品,真正令寒门学子也可获取。
一边的小太监小心翼翼地垂着头,不敢直视天颜。但他心里还是觉得,陛下那纤细白皙的手指之间夹着的那发黄发黑的物件实在是太碍眼了,要知道陛下书房中的摆件用具,无一不是大家所做之精品,何曾有过如此粗俗之物出现在陛下面前?
但这物确是由陛下下令制作的,所以小太监就算再觉得那东西丑陋不堪,也不敢说半句。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突然听到小皇帝那如玉环相击,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命匠人再试验新的比例,纸张要更大,更厚。纸张的颜色也要想办法制作地更加白皙,不要害怕失败和费银钱,多尝试一下。”
自从开始制纸,小皇帝库房中的银子便如流水一般地流出,好在第一批蒸馏酒已经制出,也算是收支平衡了。
摇了摇头,苏洵不再想白酒的事,他对着内侍说:“把……周涵给朕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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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涵穿着中书省的官府,随着小太监的指引朝着御书房走去。
被陛下单独召见,周涵依旧是一副宠辱不惊地淡然模样,这令给他领路的内侍不禁暗暗满意,心道不愧是在文会上获得了全部甲字的周氏子弟。
但只有周涵他自己,才知道自己内心又多么紧张。
一朝青云直上,族中长辈和好友都纷纷祝贺他,周涵自己也觉得自己十年如一日的苦读没有白费,也深感皇恩浩荡,感谢陛下举办文会,令他能够在如此年轻时便得以入尚书台。
但当时文会结束的鹿鸣宴上,也是周涵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那位“仪容美甚”的小皇帝时,连离他最近的人也没有发现,那一瞬间他激动地险些打翻了手中的酒杯。
当时的小皇帝穿着黑红二色礼服,纤纤细腰上带着金缕玉带,分外惹眼。
小皇帝含笑地看着他们这些学子,并亲自将他们的文章词作写下,命人篆刻石碑,以鼓励后人。
陛下当时的目中似装有星辰大海,山川河流,让人一眼便难以忘却。周涵相信,当小皇帝起身勉励诸位学子时,纵使是知道这不过是文会的固定戏码,也被那目光所折服。
“周大人,到了。”
“多谢公公。”
思绪收敛,周涵谢过领路的小太监,走进御书房内。
“嘶——轻点!”
一声娇气的轻呼声声传来,紧接着又听到另一个更为成熟的男声颇有几分无奈地说道:“奴才已经很轻了。”
周涵心中一惊,一时间竟忘了礼数,直接抬头看去。
只见此时的皇帝陛下身穿一身烟雨色的常服,正缩在椅子上,眼睛红红的,圆滚滚的泪珠不住地往下掉着,他似是委屈极了,一边小声地抽着鼻子,一边拉着自己衣衫的下摆,露出一双白嫩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