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天坛祭祀后,苏洵一扫之前的倒霉,借由那场祭祀中出现的“神迹”所带来的震慑人心的效果,他迅速地收拢了睢阳城内世家的心,至少在明面上,他们表现出了对他这个皇帝极度的忠诚。
趁着民心所向,世家齐心的难得机会,苏洵派吕飞铭一举夺得阳、伊两座大城,禹朝疆域再度扩张。城内世家的一半田地充公,后又被分给百姓,而阳、伊城府库中的粮食也被用来赈灾。阳、伊两座城池的百姓得到了活命的口粮以及能让他们继续生存下去的土地,就算苏洵现在赶他们,他们也不一定想重新成为蒙朝的百姓了。
他和柯南一直用过护龙卫的密信交流,阳城内兵工厂的建设一切顺利,苏洵希望能在入冬之前得到收益,用来防御塞外异族可能出现的扣边。
而在睢阳城内,他直接干脆利落地敲定了每年六月底举办文会,按照考试排名录用官员,自此,察举制和科举制并行的官员培养体系也逐渐建成,而那原本用来培养寒门,后又被世家派人放火烧掉的图书馆也被重建了起来。
如今想来,自那日祭祀后,除了依旧干旱少雨之外,苏洵几乎没有再遇到任何烦恼的事。
如今,又有一个新的惊喜等着他验收了。
苏洵站在阴影中,和所有人一样,好奇又充满期待地看着面前的小小灯泡。
是的,灯泡。这个本应在几百年后,经由一位伟大的科学家耗费无数材料才制作出来的文明光辉,因为苏洵的剧透而早早出现。
现如今,这个不到巴掌大小的,散发着微弱光芒之物彰显着整个禹朝最高的科技水平。那小小的光辉在众人的注视下闪烁了两下,然后便持续而稳定地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
“真美啊……”
不知是谁感慨了一句,获得了周围人的一致赞同,就连苏洵也忍不住点点头。
是啊,真美啊。
他看向负责这项研究的带头人,一名叫做周文的男子:“材料问题解决了?”
“是的陛下。”周文有些腼腆,陛下之容貌冠绝天下,让多少自陈貌美的男子无颜,只要看上一眼他便觉得双颊发烫,此时也是根本不敢直面天颜,只是盯着地面回答道,“臣按照陛下的旨意,以金属为灯丝,果然使用时长和亮度都有着极大地增长。”
“不错。”苏洵点点头,“这些电都是由沼气池提供的吗?若朕想将这灯泡安在成衣厂和印刷厂中,需要增加沼气池吗?”
沼气发电和水力发电是如今最好获得的两种发电方式,可惜皇庄附近虽有隋水,但那些水流湍急的地方已经被水力纺织机和水力锻造机给占据了,所以苏洵便命格物馆中的人研制更不挑地形的沼气发电。
这对于他们而言并不难,因为对于沼气池,苏洵的了解还是比较多的。他记得在自己小时候,农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有这么一个简单的沼气池,利用剩菜剩饭、菜叶树叶甚至是人畜粪便进行发酵,所制作出来的甲烷燃气可用于做饭和点灯,剩余的沼液还可制成肥料,效果远胜现如今的沤肥法。
周文思索了一下:“若是只提供成衣厂和印刷厂的照明,那么现如今的这个沼气池也足够用了。”
制衣厂和印刷厂的主要目标是平民和寒门,求快求量求价。制衣厂雇佣的是皇宫中年老的宫女,在制衣厂中,她们可以获得机器织成的大块而织线整齐细密的粗布,利用制衣版按照身高裁剪成四种布料,然后用脚踏式缝纫机缝制便出便于干活的短打上衣和阔腿裤。相较于以往使用笨重的老式织布机耗费数月时间才能制成一件衣物,在制衣厂中,一个手巧的女工一日之内便可缝制数十件衣物。
制衣厂每日会管一顿干饭一顿稀饭,不可带出,但就是这两顿饭,远比一般人家中的女子吃的更好。这些宫女被从皇宫中放出时大多都二十多岁了,若要急着嫁人很难嫁得良人,倒不如留在制衣厂中,凭借每日赚的铜板为自己攒一些嫁妆,反正自己能挣钱养活自己后腰板也硬气,可以慢慢挑选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
而印刷厂如今雇佣的则是老年的内侍,如果不能在年轻时攀上高位,或想办法攒下一笔钱,这些内侍过的比那些老宫女还要凄惨。为了守密,皇宫中的小太监是不允许识字的,除非是像是萧不闻那样,说是内侍,实则早有别的工作,这样的倒是允许去学一些。不过他们久居皇宫,心灵手巧心思细腻正适合去印刷书籍。
“朕打算在睢阳城郊外再建一个织布厂和成衣厂,制纸厂最好也转移到郊外。”
这是苏洵思索了几天后的决定,现如今试验园区中不单单要尝试培育各种耐寒耐旱的作物,还有一个专门开辟出来研究的格物馆,冶铁、制玻璃、制纸、印刷、纺织等都堆砌在其中,已经有些拥挤了。
他打算将一些轻工业和手工业,比如说是织布厂、成衣厂和制纸场逐步转移出去,使试验园区整体逐步朝着研究型方向转变。
只不过冶铁和制玻璃,一个是国之重器,另一个则是现如今禹朝重要的奢侈品来源,最好还是要放在守卫较为森严的皇庄中。
“当初朕命世家耕种的耐旱作物已经成熟,国库渐丰,但百姓们依旧因干旱而受苦,与其直接发放粮食,倒不如以工代赈,命令他们建造厂房,这样一来,等厂房建立好了,也到了秋收时节,便可将这些工人放回收割自家粮食。而等到了冬天农闲时分,则可再度命其来工厂工作,补贴家用。”
这两天,苏洵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如今百姓生活困苦,自然有干旱和兵祸的缘故,但即使是风调雨顺的年代,百姓们家中也不一定有多少财富,全因此时的产出太过单一,男耕女织,农闲时就只能数着家中的粮食干坐,顶多女子织织布,男子打点野味罢了。
“对,还可再建一个养兔场,但最好和几个工厂的位置稍微隔开,免得疫病传染。”
他早就想发展畜牧业了,但怎奈何无论是他还是这个时代的人,对大型养殖场都毫无经验。也许从繁殖快、好养活的兔子开始养起是个不错的注意,兔子吃草,也可雇佣孩子去割草,而兔肉、兔毛、兔皮都是宝贝。
“以工代赈……”周文回味了两下,明白了,“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直接发粮易使百姓养成恶习,而青壮年闲下来后还容易滋生事端,倒不如命其建造工厂,正好工厂建好后,还可命其在农闲时于工厂工作。”
周文自然也感觉到现如今试验园区内工厂繁杂互相干扰的问题,逐步将一些不太重要的产业转移出去,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便是初步敲定了,这些工厂说到底都是属于他的产业,甚至都不用和其他官员商议。不过苏洵有意将此种模式复制到其他城池中,那么培养一批精于此道的浊官便十分重要了。
他点头道:“将工厂的建造和后期运行拟一个章程给朕,朕明日派人调出粮食并选出浊官,尽快建造保证能在秋收之前完工。”
“是。”
第49章 工厂招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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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
王五嘴里叼着一把草根,这种草茎叶粗糙不能食用,但根部在细细咀嚼后倒是能尝到一点甜味儿。
他家中有一名四十多岁的母亲,一个妻子和三个孩子,都靠着他家传的那几亩薄田糊口,往年,虽然日子艰难些,但也勉强能活下来,冬季里,他也会上山砍点柴,妻子也会变卖一年来纺出的布料,靠着一家人节衣缩食,也能活下去。
但是今年却突逢干旱,纵使之前陛下派人在各地打井,但那些井水也仅够几个村吃水用,早在水位下降之初,就早早禁止取水浇地了。王五不得不和媳妇吕氏每日走上数百公里,来回数次到远处的河水中取水浇地,但就算他们日夜不停地将一桶桶水散在田里,但田土还是一日日干旱开裂,植株一点点枯萎变黄。
即使陛下怜惜他们,在城外祭祀求雨,睢阳城也的确连着两天降了雨,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田地里的作物死了大半,他母亲和妻子已经开始喝那种用麻布过滤都滤不出半点米的米汤了,甚至有一天晚上他母亲将他叫到房中,悄悄地告诉他她准备到山里“碰运气”。
所谓的“碰运气”,就是指老人带上一两日的口粮到山里,看看能不能靠着山货活下来。只是一种自杀的委婉说法。之所以不干脆在家中上吊,是因为在民间说法中,老人横死于家中的话,会影响后代气运。
所以纵使他们这样的贫民根本没有什么气运可言,甚至以后有没有后代还是两说,当大灾来临时,家中的老人还是会结伴走入山中,等待着饿死或是被野兽杀掉。
那一次,母亲被自己和媳妇哭跪着劝了回去,但随着田中枯死的作物越来越多,媳妇和孩子越来越瘦弱,母亲常常坐在石头上看着远方的树林发呆,王五知道,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很快,母亲就会在某一天晚上悄悄地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王五眼眶湿润了,他幼年丧父,是母亲将他艰难拉扯大,她还没享过一天福,为什么就要这样惨死在山中,甚至连让她的后代收尸的权利都没有?
他想尝试一把,万一今天有善人在城中施粥呢,万一他能讨到点吃食呢,万一……他紧紧握紧拳头,镶嵌在凹陷眼眶中的眼睛左右乱转,想要看看身边之人可有什么荷包之类的东西。
他紧张不已,王五生性懦弱,母亲又教育他不要与人多生事端,他从未偷过东西,甚至都没怎么和村中的其他人争吵过,但为了母亲……
他咬咬牙,我就这么做一回,用偷来的东西换点粮食,我只是想要我的家人活下去。
但偷东西哪有这么容易,高门大家出门时都坐轿子,走在路上的都是和王五一样贫穷的平民,哪里会装什么荷包,他已经在街上转了一个多时辰了,却一无所获。
诶?
突然,他看到一名身穿蓝色绸缎衣物的男子从旁走过,他腰间配着香囊玉佩,缠绕着金色的织物在腰间闪闪发亮。
王五干咽一口吐沫,急忙跟了上去。
快点动手,快点动手,快点……
他跟在那公子身后,手臂几度伸直又缩回,自始至终都没有勇气扯下那看似无比宽松的香囊。
抓住用力一扯,然后往回跑就可以了,只要跑的够快,就不会有什么事,对,他还可以把那个香囊吞下去,到时候就算他被官府抓住,找不到香囊,顶多也就被打一顿,他到时还可以吐出来,洗干净一样可以卖出去!
王五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再度伸出手……
王五摸到那香囊,香囊系的比他想象的还要松,只稍微扯了一下就掉到他手心里,但就在这时,那男子却突然站住了。
“诶?”
他发出一声疑惑的气声,王五知道自己现在该转身跑了,但这是他第一次偷东西,他的大脑已经完全被恐慌所占据,四肢僵硬地甚至不能挪动一下。
那公子似乎还是没有发现身后的小偷,他好奇地看着城墙边围着的一圈又一圈的人,也不嫌弃,问了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
“好事啊!”却没想到那人一脸喜色,就连平时百姓见到他们这些世家时的唯唯诺诺都不见了,他看着那公子,兴奋道,“陛下要招工了。”
“招工?”
“是,陛下要招人修建工厂,道路,要壮年男子,每日管两顿干饭,每日工钱十个铜板或一斗杂粮。”他双手合十,也不知在感谢哪路神仙,“陛下真是心善,若我能进去,每天带回去一斗杂粮,再加上家里那些粮食,至少能养活一家人了!”
吃得最多的壮劳力的饭由工厂解决,家里的一些老弱妇孺又能吃多少呢?
旁边一人听到他的话,瞪圆了眼睛:“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诺,你看,那墙上还贴着告示呢!”
那人大字不识一个,听后却也踮起脚,瞪大了眼睛看那贴在墙上的纸张,白纸黑字,上面还有红色的印章!
那公子奇了,以往修路修墙的徭役,这些百姓们躲着还来不及,怎么这回倒是上赶着去了?
他看着那人故意问道:“你就不怕这是招徭役?”
“怎么可能!”那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样子就好像是自家父亲被骂了一样,“陛下和那些戏本上昏庸的皇帝能一样吗,陛下那是能呼风唤雨,异兽神龙庇佑的人。”
没想到这短短几日,那日祭祀的神迹都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那那那,那要招多少人,我能去吗?”
就在另一人忍不住好奇地询问时,站在告示旁边的两个浊官又念了一遍告示上的话。
“今于睢阳郊外建设厂房,制纸厂一座,成衣厂两座……招工两千人,提供每日两顿干饭,一日十枚铜板或一斗米!”
“报名者来此签字画押,招完即止!”
“我我我,官爷你看看我,我力气大,干活麻利,招我,招我!”
“官爷你看看我,我给别人磊过房子,我有经验!”
“……”
王五震惊地看着这一幕,眨眨眼睛,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两顿干饭,一斗米,这是真的吗,自己的家,有救了,母亲,幼子不会死了?
“这位,你怎么不去?”
所有人都激动地朝着画押处挤去,呆呆地站在原地的王五就十分显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