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不闻甚至还能回忆起,那日陛下从病中苏醒,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警惕,有审视,亦有不忿,但那种眼神却让他兴奋,也让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些所谓的大家族,也不全是会用看野狗一般的眼神看他们这些下人啊。
陛下,是你让我真正体会到了人的尊严,是你教会我所有人都应该有资格好好活着,是你教会了我,没有托生于世家并不意味着生而有罪……我已见识过光明,又怎能忍受没有光明的黑暗?
要朕好好的?
苏洵无奈,这叫什么奖励,萧公公好歹是救了他一命,难道自己这个皇帝看上去就这么抠门,连个奖赏都舍不得给?
苏洵思索了一下,像是萧不闻这样的……咳,九千岁,一般都喜欢什么。
感谢后世的电视剧,苏洵还真的想到了不错的东西:“如果你以后犯了什么事……我是说,只要不是谋朝篡位,或是草菅人命什么的,我可以给你一个免死的承诺。”
此时还没有免死金牌这一说,这可是独一份的殊荣,萧不闻被小皇帝大手笔的奖励给惊到了,饶是他都不免提高了声音:“陛下是认真的?!”
“嗯,要朕给你立个字据吗,谋朝篡位和草菅人命不管啊。”
萧不闻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前所未有的感觉涌入心中。突然伸出手,紧紧地攥住了小皇帝的手。
苏洵这才注意到,萧公公的身体都有点颤抖。
等等,这么激动吗?
“陛下……”萧不闻心中有无数的情感在涌动,但最终也只是汇成了短短一句话,“奴才绝不会辜负陛下的信任。”
在萧不闻火热而激动的目光注视下,苏洵也只好僵硬地点了点头:“朕相信你。”
一阵鸟鸣声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交谈,原本沉浸在激动中的萧不闻立刻抽出腰间的银色哨子,放到嘴边同样吹出了一阵特殊的鸟叫声。
借由这个意外,萧不闻连忙压下心中涌动的情感,以免当场失态。
两边你来我往几回,苏洵便看到原本紧绷着肌肉的萧公公慢慢放松下来。
“是暗卫的人。”
萧不闻跳下马,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还在滴血的长剑。
赶来的暗卫头目看到此地的一片尸体整个人身体一僵,再度抬头后看到了坐在马背上的陛下和牵着马的萧公公,这才长舒一口气。
虽然萧不闻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只要陛下没有出事,他们至少能留下来一条命。
他上前两步,单膝跪在血泊中:“暗杀者已经被清理完毕,但……他们动作太快了,我们没能留下来活口。”
“一个都没有?”萧不闻皱了皱眉,“有发现别的线索吗?”
那人双手向前,递过一个折断的箭矢:“我们发现了这个。”
萧不闻上前两步,拿起那支断箭:“……拓跋家的?”
秋狩时,为了方便计算猎物,各个大臣及使者,以及他们带领的护卫用的都是带有特殊标记的箭矢,像是苏洵,他所用的箭上面便纹刻有简便的龙纹。
苏洵听到这话皱了皱眉,这不太对劲,若是想暗杀,又何必用这种会显示身份的箭矢,但若想栽赃嫁祸,这手段也太过小儿科了。
萧不闻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转头看向苏洵:“陛下?”
苏洵沉吟了一下,道:“无论如何,拓跋鸿所带护卫的箭矢流到暗杀者手里是个不争的事实,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和他脱不了干系。”
事情牵扯到了十八部的人,那这件事就不简简单单是一个暗杀事件,一个不小心处理不好将会变成禹朝和古烁朝之间的冲突。
但之前那场干旱,不单单影响到了中原,据他所知,关外的草场也出现了大规模的干枯死亡,十八部族游牧为生,许多牛羊都饿死在了今夏,以十八部的野蛮和残暴,今冬必定会进攻劫掠边民。
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单方面维持两国关系了。
苏洵道:“等明日拓跋鸿回营帐后派人将其围住,并命苏查调查暗杀者身份。”
“告诉苏查,拓跋鸿是十八部的人,朕看在十八部的面子上,让他们先自己内部解决,除了禁止拓跋鸿的人进出营帐外,我们不用出面。”
虽然和古烁朝没什么情分可言,但苏洵也不想白白递给古烁朝一个进攻的理由。
萧不闻听着陛下三言两语便将这件事转嫁给拓跋鸿和苏查这两个早就不对付的人,心中禁不住涌出一种自豪,陛下真是愈加老练了。
“就按陛下说的做。”
苏洵又看向倒地的护卫,沉默了一会儿,继续道:“这些护卫,调查清楚谁被收买了,若是无法判断,就按护主而亡算,好生安顿。”
“还要安抚他们的家属,工厂中的职务优先考虑他们,若有什么别的难处,也可提出,朕能解决的,尽量帮他们解决。”
他坐在马背上,离开之前再度看了一眼那名倒在血泊中的老猎人。
“陛下?”
那老猎人死时的面孔被他深深地记在了脑海当中。
“……没什么,走吧。”
【作者有话说:虽然萧公公的奖励才到手,但我已经想到了这个免死的承诺会在什么时候用了
嘿嘿~】
第62章 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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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是拓跋氏的人,你们凭什么拦着我们不让我们走!?”
一个少年朝着营帐外的士兵吼道,那士兵穿着全身铠甲,连头部都包裹在头盔中,仅露出一小块面部肌肤。此时听到少年的质问,连眉毛动都没动一下,说出来那句少年已经会背的话。
“拓跋鸿疑似参与袭击陛下,在调查清楚之前,禁止任何人进出营地。”
“你!”
少年就像是一只幼狼,骄傲而易怒,哪里能受得了这种气,说罢便要硬闯。
“阿克苏!”账内传出一个男声,“进来。”
“可是……”
“没有可是,进来。”
阿克苏不服气地狠狠一跺脚,但还是听话地转身走进帐篷。
掀开帐篷,拓跋鸿正坐在矮几上,他的护卫站在两侧,也是一副恨不得要和外面那些士兵打上一架的表情。
阿克苏用蒙语说道:“伯克(首领),那些汉人太无理了,就这样把我们关起来,还一句解释都没有。”
拓跋鸿看了一眼被丢在一边的折箭:“还用解释什么,我们的箭出现在了暗杀禹朝皇帝的人手里,我们说什么也不可能逃脱干系。”
“但我们根本就什么都没做!”
“我们做没做不重要。”阿克苏算是他的侄子,有天赋又忠于他,成长好了会是他未来极好的助力,所以拓跋鸿在面对他时总是格外有耐心,“重要的是那位禹朝的陛下想要通过这件事做什么。”
“什么意思?”
拓跋鸿笑着拿起那支折箭,手指轻轻拂过上面代表拓跋家的暗纹:“若是他想保持和十八部的良好关系,那么他就会把这只折箭收起来,甚至把他被暗杀的事情都隐瞒下来,反正那位小皇帝也没受伤。”
“但他却把我们给围住了,还把这支折箭送过来,当着大家的面命令我们好好约束手下!”一位护卫高声道,“难道禹朝的皇帝想向十八部宣战吗?”
锃地一声,拓跋鸿突然抽出弯刀,架在那大汉的脖子上,锋利而漂亮的弯刀架在那粗狂黝黑的脖颈上,让他忍不住咽了咽吐沫。
喉咙微动,锋利的刀刃立刻便将他的脖颈划出一条血痕。
“伯克,你这是……”
“你家伯克还不是拓跋家的异密(类似族长的称呼)呢,就算那位皇帝把我永远扣在这里,难道父王会为了他的一个儿子而让账下的勇士们送死吗?”
拓跋鸿冷笑一声,眼神如狼一般凶狠:“况且,我们十八部和禹朝,可从没停战过。”
拓跋鸿将弯刀收回:“好好管管你的嘴,要是在外面再乱说,我也保不住你。”
“说说看,你们这半天都查到什么了?”
账中之前紧张地气氛这才开始消散,另一位护卫前进半步说道:“伯克,兄弟们已经命人清点过箭矢了,并没有缺失。”
阿克苏说道:“我们参与了很多次禹朝举办的秋狩,拓跋家的纹饰也不是什么秘密,无论是谁,只要想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复制出来嫁祸给我们。”
拓跋鸿:“……调查的人是谁,你们查清楚了吗?”
“是我。”一个声音突然从账外传来,帐子内的人听后纷纷变了脸色。
拓跋鸿看着那个掀开帐篷的人的那张脸,他脸上还带着那让他恨不得一拳打上去的恶心笑容。
他沉下脸:“苏查。”
*
“陛下有何打算?”
有了暗杀这件事,苏洵也算有理由不再前去狩猎了,此时他坐在帐中看着奏折,穿着猎装的慕容澈就坐在他对面。
听到慕容澈的话后,苏洵放下了手中的奏折。
说实话,他也没太想清楚自己要做什么。古烁朝年年冬季叩边劫掠百姓,今夏更是趁着禹朝内部流言四起时试图趁机入关,他可都记着呢。
古烁朝入关后会残杀汉民,所有高过车轮的男子都不会被放过,老人会被直接杀死,小孩和女人则会被掠走充作奴隶,而他们也同样毫不手软,反击时往往一个大帐一个大帐地残杀。若说比古烁朝的人好上一点,也的确,他们一般不会赶尽杀绝,就算他们不动手,但没了战斗力的氏族在草原那片残忍而古老的土地上是没办法生存的,留给他们的未来也只有死亡一条路。
两方之间是说不清洗不尽的血海深仇,每年互派的使者不过是一层可笑的遮羞布而已。
“我们和古烁朝,从没有停战过。”
“陛下!”慕容澈抬高声音,他看向悠闲地站在一旁的萧不闻,对方即使在听到小皇帝暗示如此明显的话后依旧是微笑的表情,“不可轻易言战啊!”
“不是朕要打仗!”苏洵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劫掠烧城,屠杀汉民的难道是朕吗?”
慕容澈忍不住在心中叹了口气,看来陛下果然没有忘记今夏的事:“但陛下,战争不是儿戏,今年禹朝已经兴兵了,若再度立敌,恐对陛下名誉不利。”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了当时陛下是如何被朝臣逼迫的,又是如何倒在他的怀中不省人事的。那画面几乎成了他的梦魇,他无法触碰的暗伤,只要稍加回忆,便是痛彻心扉!
苏洵冷笑一声:“我以为经过这一年丞相已经了解我了,我向来不惧人言。”
慕容澈想道苏洵今年做的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可以称得上是“乾纲独断”了,忍不住揉了揉额角:“这是两码事。”
“陛下,丞相,喝点茶吧。”萧不闻突然给二人递过两盏茶。
苏洵接过喝了一口,温度适宜的茶水流入喉咙,他也借此冷静了一下。
他看向慕容澈:“朕知晓丞相的担忧。”
禹朝经历大旱,这对国家造成的损失不下于一场大战,禹朝现在需要的是安抚民众,督促他们耕织繁衍,而不是再起战火,让本就惶恐的百姓更加恐惧。
但,有些事,不是他不愿,便可不做的。
“但今夏古烁朝损失同样严重,老狼王想要保持他的威信便要带领十八部的人活下去,而除了劫掠禹朝,还有什么办法弄到足以养活十八部人的口粮呢?”
慕容澈听到这里才冷静了下来:“这么说,陛下不打算主动挑起战事?”
“朕可以答应丞相,若是古烁朝安安静静,朕今年也会给边疆留一个安稳的冬季,但若是古烁朝有异动……”
他冷笑道:“朕不介意借此再扩大一次禹朝疆域。”
【作者有话说:哎,关心急乱啊丞相,和萧公公这种“陛下做什么都是对的”佞臣一比,就十分丢分了啊】
第63章 挑拨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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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苏查求见。”
闻言,苏洵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药,清河坐在一旁头都没抬起,继续研究着宫里找出来的医书。
过了好一会儿,苏洵才一勺一勺喝干净碗里的药液,又命人准备清水漱口并果脯压药味,等他再度抬起头看向那名报信的小太监时,已经过了足足一刻多钟了。
苏洵抬起头:“是刚刚说什么?”
“陛下,苏查求见。”
“哦。”苏洵点点头,看向国师,“朕现在能见客吧。”
清河眼含笑意:“陛下受惊需要静养,不过苏查也是应陛下之命查找刺客,况且此时关乎于两国邦交,还是尽早解决为妙。”
苏洵给了清河一个“干的漂亮”的人眼神,点点头道:“那便请进来吧。”
小太监转身回报,不多时,苏查便掀开帐子走进来。
苏洵仔细观察着这位被称作“少狼主”的年轻人,他有着比汉人更深邃的面容,但不像是秦王那样,有着明显异于中原的瞳色,相反,苏查的发色瞳色都是纯粹的黑色,听说这是由于他母亲那一支祖上有与汉人结亲的缘故。
即使被晾在外面大半天,苏查也没有丝毫不忿的神色,不像是他绝大多数同胞那样直来直去,苏查明显很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心。
看来他从母亲那里遗传到的不光是汉人的样貌。
被老狼王认定是最适合继承狼王之位,统帅十八部的苏查自小便聪慧异常,尤其善于洞察人心,除此之外,他还及有耐心,在他十岁那年,曾追踪数月寻找狼群,最终杀死了那只独特的白狼并将其送给了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