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烛火异常醒目,清河看着前方跳跃的橘红色火苗,脑海中浮现出了几日前的回忆。
他是在陛下登基后几年才在老皇帝的命令下担任了禹朝国师,而在他之前的老国师死于一场意外,作为国师住所的清明宫也曾在一场天雷中被焚毁,导致大量书册失踪。
他担任国师后,许多陛下年轻时的资料都已不见,所以他一直认为,陛下正像众人所述那般,是从娘胎中带出来的病,先天不足才导致他常年体虚。
但陛下之前整理宫室,将前朝的一些书册分享给他,他抽空阅读后,在一本残册中看到了一个令他十分感兴趣的事情。那本残册上的语言混乱不堪用意不明,看上去就好像是一个狂妄之人写的志怪小说,他最初也只将其当做是一本闲书看待,没多注意。
但有一日他突然想起了那本书,随意翻看之下,却看到了一个特殊的病例,其上所述和小皇帝的病症是如此的相似!
他暗自心惊,但可惜那本书已经损毁大半,记录并不全面,只知道那本书上写了,通过服食一种药物,可以导致用药之人出现类似先天不足的症状,且相似程度极高,就算是再高明的医者也无法分辨出来。
而这只不过是这种药物的副作用,它真正的作用是一点一滴地改变服药者的体质,为某种事做准备,至于是什么事,可惜书页残缺不全,已无法辨认。
清河在得到这本书后便意识到小皇帝的身体怕不是还有隐情,一方面封锁消息,另一方面则快速查阅清明宫内往年搜集来的各种书册,却没想到还真让他找了点什么。
依旧是一本残书,是在一个废弃的炼丹炉中发现的,似乎是被谁填了做炉火的燃料,已经烧了大半。但清河在拿到那卷已经被烧地发黑的竹简后,却隐隐有了一种猜测。清明宫内伺候的人,往日有将废弃竹简充作炉火的习惯,清河一开始只当是清明宫内留有大量宫中之人的脉案,需要严格保密且定期销毁,但在此事之后却意识到,这是有人故意焚毁部分残卷,目的是将他手中这本本应该不存在的书卷保护下来。
而前任国师之死,以及那次焚毁了清明宫的天雷,怕不也是有人有意为之。
有什么人在暗中计划着什么,而这计划,很显然,已经顺利地持续了数十年,在这期间竟无一人发觉这皇宫内不属于任何人的神秘势力。
这本烧焦的残卷上记载着一个方子,绝大多数的药材比较常见,但有几味药,甚至是清河都是只在书中见过,却从未真正瞧见过的。
他派人暗中寻找这几味药,在年后突然收到消息,连忙亲自动身前去寻找。却没想到他这一去,原本风平浪静的睢阳竟突然传出疫病一事!
这让他忍不住担忧,自己发现这本残卷,发现那药方,甚至是得到那味药材的消息的背后,是不是都有那暗中的势力的引导?
他感觉好似有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整个睢阳包裹在其中,所有人都沿着这张大网无知无觉地在行动,看似一切巧合,看似一切自主的行为,是不是都有这份势力的暗中引导。
这究竟是谁的势力,是谁杀了前任国师,烧毁了清明宫,陛下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情况……
……最重要的是,这股势力,究竟想要做什么?
第88章 国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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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好的冰糖莲子燕窝羹,陛下用点吧。”
萧不闻看向半靠在床上看奏折的苏洵:“奴才听说陛下今早没有吐,胃口好上一些了吗?”
苏洵揉了揉有些发烫的眼睛,依旧低着头看着奏折:“嗯,没那么恶心了。”
萧不闻坐在床边,用调羹慢慢搅拌:“撒了点干果山楂碎,都是陛下喜欢吃的。”
自从苏洵生病,绝大多数时间都耗费在昏睡养病当中了,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地身体好了不少,他就让人把最近几日的奏折拿过来让他看看。虽然已经将大部分工作都交接给了慕容澈,由他来负责,但偌大一个国家,就算一百件事里面只有一件是需要他亲自定夺的,这几日下来也积攒了不少。
他稍微摆了摆手,示意萧不闻先安静一下。萧不闻看着低头沉思的小皇帝,也只能无奈地将手中的燕窝羹放到一边,让人先温着,等苏洵处理好政务后再喝。
苏洵用朱批在奏折上慢慢写着,连肩膀上的披肩掉了都不知道,还是萧不闻静悄悄地走到他身后帮他把披风重新批好。
又批了半个多时辰,萧不闻算着时间,将手放到小皇帝太阳穴两侧轻轻按摩着:“陛下头抬高点,奴才按着手不舒服。”
苏洵无奈地看了他一眼:“抬起头?那朕怎么看奏折,举起来看吗?”
萧不闻:“那陛下就先休息一下?”
苏洵没忍住笑了一声:“怪不得朕以前看史书的时候,皇帝都喜欢佞臣,要是所有佞臣都像你一样这么会说话,也怪不得那些皇帝了。”
“佞臣只会嘴上讨好皇帝,却连自己分内的活计都做不好,奴才觉得奴才比他们可有用地多了。”萧不闻语调轻扬,带着几分狡黠,“陛下需要奴才说好话时,陛下就要奴才做佞臣,在陛下需要奴才做实事时,陛下就要奴才做忠臣。”
说完,他夸张地长叹一声,感慨道:“奴才真是忙啊。”
“噗,哈哈……咳咳。”苏洵被萧不闻那夸张的语调直接逗笑了,他掩着嘴缓了半天才缓过来,也笑道,“那给你涨工资?”
苏洵没有反驳萧公公的话,因为事实就是如此,萧不闻,咳,除了某些生理因素有些不合格之外,完全就是一个相当合格的下属,身兼数职还把各个任务处理地井井有条。
萧不闻听到苏洵的话后,噎了一下,他手里握着暗卫和寒狱,握着数条商路,来钱的路子多的去了,压根就看不上苏洵给发的那点小钱。实际上整个朝廷内的官员,国家发的钱都是小头,更多的来钱方式是下属们的孝敬和人情往来。
萧不闻自己府库里就有不少下面的人孝敬的东西,甚至比皇宫里的还好,可惜小皇帝不喜欢奢靡浪费,不能拿来装饰这只漂亮的小猫咪了。
他可怜道:“在陛下心里,奴才就是这么肤浅的人吗?”
苏洵:“……那你想要什么?”
萧不闻看着苏洵说话时一张一合的嘴巴,小皇帝的嘴唇本是水润而丰盈的,让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可却因为生病而有些干燥开裂,唇色也变白了不少,让人看得恨不得亲自上阵,给他干燥的嘴唇湿润一番。
——顺便再狠狠地咬上几口,把那变淡的粉色唇部重新染上漂亮的红色。
萧不闻坐在床边,就这么偏着身子,神色幽深地看着苏洵。
苏洵笑容凝在了脸上,被萧不闻用这种视线注视着,他一时间觉得心跳都有些剧烈。
他感觉自己呼吸变得有些急促,脸颊也在发烫。这一定是因为生病的缘故!
小皇帝在内心尖叫着,但不知为何身体却没有动,就这样用那双漂亮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萧不闻。
“陛下……”萧不闻低声道,语调似乎在感慨着,在指责着,指责着面前的人为何不闪躲。
若是一切失控,那都是陛下的错。错在他生而诱人,错在他眼中倒映着万家灯火却又为他一人停留,错在他生而谨慎自持却又在这瞬间将真心交付。
都是陛下您的错。
萧不闻在心中说道,既然如此纵容,您又怎能苛求一直狼不去追捕他的猎物?
他缓缓低下头,愈发凑近苏洵,他甚至能看清苏洵那脸颊上可爱的红晕,那因紧张而轻颤的睫毛,那条唇部间微露的红唇。
“奴才想要……”
“陛下,国师回来了!”
砰!
门外太监的声音将苏洵惊醒,他直接双手向前,把快压在自己身上的萧不闻直接推开。
小皇帝情急之下用了极大的力气,萧不闻一个不查,被他直接给从床上推了下去。
萧不闻:“……”
啧,该死的清河。
苏洵看着自己慢慢起身的萧不闻,觉得有些抱歉又有些尴尬,但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又变成了一种逃避般的无理愤怒。
他瞪了萧不闻一眼:“别动手动脚的。”
萧不闻:“……”
还能怎么办?萧不闻看着几乎把“恼羞成怒”这几个字写在自己脸上的小皇帝,在心中无奈道。
还能怎么办呢?自己宠出来的皇帝,还不是自己受着?
萧不闻看着羞愤到有点想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不见人的小皇帝,淡定地随手扒拉了扒拉,把小皇帝从被子里扒拉了出来,又取过来那碗莲子羹放到苏洵手上,以免他再装睡钻到被子里,最后才对外面说道:“请国师进来吧。”
苏洵双手捧着莲子羹,脑子里还想着之前的画面。他之前为什么不躲,萧不闻到底想要做什么,自己……当时在期待什么?
混乱的思维在他脑海中乱窜,直到一个带着银白色兜帽的人缓步走到他面前,苏洵才从思考中回过神来。
清河身上有着明显赶路的痕迹,那身衣服上甚至还沾着一片花瓣,他走到苏洵面前将兜帽取下,霎时间,一头银白色的长丝倾斜而下,几乎将房间都照亮了。
清河笑眯眯地看着苏洵:“臣观陛下之神色,是年少慕艾,不知看上了哪家的淑女?”
第89章 歹毒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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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
苏洵:“你在说什么啊国师!”
清河略略抬头:“哦,没有看上哪家淑女,难道是看上了哪家公子不成?”
越说越离谱了啊!
苏洵没好气地用调羹敲了敲碗:“国师连夜骑马,就是为了回宫取笑朕的吗?”
这倒不是。
清河无奈地摇了摇头,没再继续逗弄脸皮薄的小皇帝了。
“臣之前听说陛下病重,但如今看来,陛下神色倒还可以。”
站在一侧的萧不闻没忍住插话道:“陛下前几日高烧不退,还昏迷呕吐了数日,直到今天才好转了些许。”
直到见天才好转了一点?清河暗暗想到,又是一个“偶然”。
他在心中记下这个疑点,把袖口撸起来,道:“陛下伸出手来。”
等给小皇帝号完脉,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小皇帝的眼睛,舌苔等位置。
小皇帝看不出来,但站在一侧的萧不闻却看到,清河在把脉时,有一瞬间突然皱了皱眉,但又很快掩饰般地松开了。
“陛下近日都在用什么药?”
早就准备好的药单被递了上来。
清河拿着那几张纸上下扫了一眼,心道果然不能指望这些御医,自己一不在,他们用药的水平就差到没法看。不是真的水平不够,而是用药瞻前顾后不敢下手,弄得这些吃公家饭的太医们就好像是故意吊着病人的命以榨取钱财的黑心医生一样。
“药大抵没什么问题。”这种温和的药要是还能有问题,那这些太医们就真的要砍头了,“负责给陛下开药的是哪位医师,可以叫过来吗?”
萧不闻命令一旁的小太监去叫人。
清河在那小太监转过头后,像是刚想起来般随口一说,补充道:“顺便把药渣带过来。”
“……是。”
苏洵半靠在床上一点一点地喝着燕窝羹,还没等他喝完,一名太医就被带了过来,顺便还带来了丞相慕容澈。
慕容澈负责处理朝政,禁止进入苏洵寝宫,又听说清河在内,只好先等在门外。
萧不闻将太医带进来后,对清河说道:“丞相似乎有要事。”
清河:“嗯,只是稍微问一下就好,不用花费太多时间。”
小太监举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一包包的纱布,里面包裹着一些暗色的残渣。
清河走到那托盘前,略微扫视一眼,就觉察出了不对劲:“数量是不是不太够?”
“是……是这样的。”站在一旁的太医解释道,“最开始几日的药渣在处理中被一名……一名宫女接触了,那名宫女后来也出现了和陛下相同的症状。”
太医看了一眼依旧半靠在床上,没有开口的小皇帝:“陛下命我们将所有患病之人接触的东西全部烧掉,所以那些药渣已经烧掉了。”
“烧掉?”清河皱眉道,“太医院用药,药渣全部都要烘干存好,这是老规矩了吧。”
“是,是……但是……”
苏洵看着那名太医也皱了皱眉,的确,他是说过把患病人接触的东西都烧掉,但这是不是太不过脑子了?他还接触过奏折呢,他还接触过玉玺呢,难道都要烧掉不成?
一个药渣,就算被患者接触了,染上了点病毒什么的,你烘干放到柜子里不就行了,不让人碰不就行了?
那太医也自知理亏:“是下面处理药渣的小徒弟们没想好,他们还小不懂规矩。”
苏洵道:“那就按照规矩办吧,也让他们长长规矩。”
苏洵自己脾气好,但并不意味着他真要在这个时代搞什么人人生而平等的思想,思想是要跟随上层建筑建设而成的,你在这个时代跟下人们说你我是平等的,是没有贵贱之分的,他们只会背地里骂你是神经病傻子,并且想尽办法骑在你头上从你身上榨取利益。
仓廪实而知礼节,在填饱肚子都困难的时代,搞这种平等思想纯粹是给自己添乱。
而所谓的规矩,大约也是打几个板子,从此把他们安排到一些没有油水的工作岗位上去,在他出手整治了皇宫内的下人后,至少不会出现莫名其妙的人命案了,只要那几个孩子足够聪明,也早晚有能爬上来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