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洵看向萧不闻:“秦王他,气疯了?”不至于吧。
萧不闻夹起一小口蔬菜,送到小皇帝嘴边。
苏洵下意识偏偏头吃下,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次的食物完全没有必要让人喂,他一边咀嚼着,一边用疑惑的神情看着萧公公。
萧不闻看着小皇帝放心地一口一口吃下自己递过的食物,微微低头,掩饰自己眼中的恶趣味,再抬头时,也是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呢。”
*
暖池旁,清河身穿青色长衣,跪坐在垫子上,为坐在药浴里的小皇帝施针。
苏洵正闭着眼放松身体,自他正式临朝后,他便开始处理政务。当然由于身体原因,他每日也只能在御书房呆上半天。慕容澈这个丞相老师让他先从几年前批阅的奏章开始看起,一点点熟悉禹朝现有的官员体系。
当然,从实权上来说,小皇帝就相当于从连玉玺都摸不到,变成了一个活体印章机,真是可喜可贺。
若大的一个国家事物及其繁杂,在批了两天折子后苏洵就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想法又多么可笑了。
他想要皇权集中于一身,但就算是古时身体健康的皇帝,也不得不将全力分配下去,毕竟皇帝只有一人,累死也不可能把事情全部处理完。
慕容澈是个好丞相,能把事情管理的井井有条。当然,若是他的手不伸那么长,弄得朝堂上几乎全都是慕容氏的党羽就好了。
嗯,暖池有点硬,朕坐得屁、股有点痛。苏洵不舒服地动了动身体,便听到清河说道:“陛下要臣拿个坐垫吗?”
“哦,不用了,朕觉得坐垫泡了水以后触感有点像坐着一滩米田共。”
“米田共?”
“咳。”苏洵尴尬地轻咳一声,才想到自己身后之人不是能和自己随便聊天的损友,“没什么,国师不用在意。”
清河点点头,也没有追问,他修长的手指按早银针端部,轻轻撵了几下,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臣听说,陛下和秦王有些不愉快。”
不愉快?苏洵回忆了一下,朕怎么觉得当时秦王出门时很是愉快呢?难道真是气疯了?
看到苏洵面上的疑惑,清河又捻起一根银针:“陛下肝火郁结,最近发怒了吧。”
神医啊!不如你去给秦王看看,治治他的疯病?
他转身看了一眼清冷如仙的国师,点了点自己的脸:“秦王夸朕比西域第一美人还要好看。”
清河听到小皇帝的话笑了笑:“陛下的确风姿动人。”
他又话音一转:“臣听说,这位亲王陛下在领地内收尽美人,性别、年龄都不在乎。听说被送到秦王府中的人,最小的尚在襁褓,最大的已然都已有了孙儿。”
苏洵:……
这人也太……奇葩了吧,简直就是禹朝第一海王啊。苏洵又想到秦王夸赞自己时的样子,合着那人当时不是在嘲笑他是个花瓶,是真心觉得他好看?
“但就算如此,边疆苦寒之地,也没办法拥有如陛下一般的人物吧,秦王一时被陛下风姿所折服,也并非是什么不可能的事。秦王久居边疆,操兵练武,性格可能有些爽朗,陛下不用放在心上。”
苏洵被清河的话噎了一下,心道国师修道之人就是单纯,这秦王明显是对朕图谋不轨啊,还直白,朕看他是挺直白的,差点就直白地当堂谋害朕了!
“不过陛下,秦王是由先帝所赐名。”话锋一转,清河继续用他那清冷的声线说道,“按理来说,陛下应该叫秦王一声小舅舅。”
苏洵:???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此时世家中姻亲关系复杂,他算了半天,还真算出来了两人的亲属关系。
苏洵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一想到那人作夜是如何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自己的,脸立马就绿了起来。
他又想到,这事秦王知道不知道。不过以秦王的节操,就算知道了,估计还会觉得这样更刺激了。
看着这样的小皇帝,清河无奈地低声叹了一口气。他将手探入水中,拉出小皇帝的胳膊,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上面。
两只手交握在一起,等清河松手,苏洵掌心赫然是一根已经折断的银针。清河用另一只手将银针取走,又抓着小皇帝的手放入池中,细细的水流从两人掌心的缝隙中穿过,清河微微一用力,那些液体便被挤了出去,但等他再度抬起手后,掌心间的缝隙再次被水充盈。
苏洵一脸迷茫,国师大人,朕没文化,请您直说好么。
看着茫然的小皇帝,清河淡淡道:“过刚易折,弱水难摧。陛下还记得臣当时说过的吧,此时不宜焦躁,当徐徐图之。”
苏洵看着面前之人那如星海般蕴含万物的双眸:“国师,知道朕要做什么?”
清河露出一个,仿佛在看一个说着拙略谎言的孩子一样的表情:“陛下,三月前,陛下置于祖庙内的长明灯无缝风自息了。”
!
苏洵顿时感觉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他强撑着嘴硬:“那,那也不能说明任何事,朕,如今不活的好好的?”
清河突然凑了上来,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感知到彼此呼出的气体,那一瞬间,苏洵仿若坠入了一片无尽深海,整个灵魂都被面前这广博无垠的画卷所震慑。
“呵。”不知什么时候,清河已经坐了回去,“陛下说是,那便是。”
苏洵:“……”
他一脸纠结地看着一副“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的国师大人,内心像有只猫儿在抓痒似的,难受的要命。
清河到底是知道了呢,还是不知道呢?
想了想,他还是尝试地问道:“国师觉得,朕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清河依旧是那副世外高人的笑眯眯的样子,也不回答他,只是继续为他施针。
“国师?”“国师你在听吗?”“国师大人?”“……清河?”……
苏洵开始还有些谨慎,见清河不理自己,便忍不住开始不停地骚扰对方。
清河再次无奈地长叹一口气,苏洵连忙闭上嘴巴,抬起头眨着眼看着仙风道骨的国师大人,一副我很乖巧的模样。
“陛下,天命一词,纵使是臣也无从得知。”
苏洵眨眨眼,表示自己在听。
但国师大人却不再说,反而说道:“臣三日后要去皇庄药铺中采一些药,陛下到时和臣一起出宫吧。”
“嗯?”
清河看着小皇帝,笑道:“不见识一下此时的风景,陛下不觉得可惜吗?”
苏洵:!
“臣说的是早春之景,陛下在想什么?”
苏洵当然不能说他想的是古时的风景:“朕也想的是早春之景。”
“那陛下和臣真是心有灵犀。”
苏洵:“呵。”
【作者有话说:本章MVP是默默搞事的萧公公】
第10章 臣愿为东风,助陛下高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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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洵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看着手中的竹简,上面是他派萧不闻调查的一些世家大族内的信息。
和他设想的差不多,这些大家族看似根深叶茂,实则在内里早就有了腐烂的迹象。
嫡系大口吞咽着好处一个个被养得膘肥体壮,甚至有了如魏晋南北朝一般,只知空谈而视当官为耻的风气,而留有相同血液的庶支几乎没有出头之日,甚至出现了侄子坐拥万顷良田而叔叔在草屋中饿死的笑话。
他仔细记着上面的名字,这些有志而报国无门的年轻人,将是他撕破慕容家甚至是门阀政治的一柄利刃!
“陛下静心。”
他抬头,只见清冷的国师正端坐在一旁,双目轻闭地说道。
小皇帝挑挑眉,刚想开口,清河便继续说道。
“陛下杀伐之气过重,于寿数有碍。”
苏洵有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禹朝第一神棍:“国师能感受得到?”
清河叹了口气,原本在心中推演的棋局也推不下去了,他干脆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位年轻的帝王:“陛下近日在与秦王学武,可知文有文道,武亦有武道。”
“何谓武道?”
苏洵见清河不回话,思索了一番,试探地说道:“不战而屈人之兵?”
他说完那话后,一直以来都波澜不惊的清河国师却突然笑了起来,那一笑宛若春风化雪一般,令苏洵都看呆了。
慕容澈说朕是第一美人,朕倒是觉得,这第一美人的头衔该给国师才是。
清河缓缓点头:“陛下妙语连珠,堪为一代文学大家。”
苏洵:“……”
自从上次暖池谈话后,清河就一直保持着这股神棍气息,每次小皇帝不小心露出马脚,国师大人就会用这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说点什么,等小皇帝露出飞机耳紧张兮兮地看向他后,坏心眼的国师大人就又不再多言,留着小皇帝一人捧着怦怦直跳的心脏。
又来了……苏洵一边心虚抿抿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国师,试图从他表情里发掘什么。
不过就像前几次一样,国师大人还是那样处变不惊,目光清冷。
唔,清河不会早就知道他真实身份,现在就在耍他吧?这个想法刚一出现在小皇帝的脑海中,便被国师大人那如云中白鹤一般清高的性情所驱散。
不不不,清河不像是会做出这样的事的人。
小皇帝可怜兮兮地瘪瘪嘴,拨弄着手中的竹简。
竹片相撞发出刺耳的声音,清河不明白小皇帝乐理好歹也是慕容澈亲手教地,怎么就能把竹片拨地让他这个修道之人听了都烦躁不已?他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将那可怜的竹简从苏洵的魔抓中拯救了出来。
在苏洵突然瞪大的眼睛的注视下,清河把那竹简往自己面前一放——然后看都没看地卷起来收好。
“陛下为何要这样看臣?”
苏洵:怕你看到竹简以后以为我是会没事窥探臣下隐私的变态。
清河微微向前探身,掀开苏洵身侧的帘子,车外的景象顿时暴露在苏洵面前。
眼前的是一片绿色的麦田,不少灰色的身影穿梭其中,将长出来的杂草拔净。这些人赤着脚,穿着破旧的麻布衣衫,裸露在外的肌肤干瘪而毫无光泽,胸前的肋骨向外凸起根根分明。
有几名农妇提着篮子,里面放着凉水和杂粮,四肢干瘦的小孩跟在后面,饿得发绿的眼睛紧盯着稻田,一旦发现蚂蚱或蟋蟀便会飞扑上去,直接抓住塞入口中。
苏洵有些难过地看着这一幕,他穿着满身绫罗,熏着昂贵的香料,但与此同时,还有无数个普通的百姓生活在饥饿之中。
“陛下知道吗,这些是皇庄的佃农。”
苏洵点点头,便听清河继续说道:“纵使是在皇城边缘,也有很多农民梦想着成为陛下的佃农,陛下可知为何?”
放着有田的农民不做,而要做和奴隶也没什么差别的佃农?苏洵思索了一下,有些不确定到:“赋税?”
“禹朝传至陛下,不过二世而已,禹朝上下依旧秉持着‘与民生息’的理念。和前朝相比,禹朝的赋税实称不上严苛,但纵使如此,如今乡下溺毙婴儿的事也时有发生。”
清河看着皱着眉的小皇帝:“陛下有何想法?”
“普通五口之家,一年的花销不过数两,而朕的熏香,每日便要用掉数百两。”苏洵深吸一口气,“但纵使是朕不再熏香,甚至是禁止文武百官熏香,将这些钱省下来,对于这整个禹朝饥饿的百姓而言,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也许是清河那冷静的神色鼓励了他,又或是车外麻木而困顿的百姓打醒了他,苏洵第一次鼓起勇气,尝试将自己的想法说出:“但若是朕能找到一个方法,令农夫可耕种更多的田地,令农妇可织出更多的布料,便可将其从目前的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困境中拯救出来。”
“所以陛下画出了水车和水力纺车。”
种田和织布,苏洵想从这两方面为出发点,提升人们的生产力水平。
“陛下。”清河有些无奈,“您是天子。”
“啊?”
“前朝厉帝曾因一己之念开凿运河,在十年之内驱使无数徭役,最终做成了这贯通南北的大运河。此条河流灌溉了万顷农田,纵使是如今,也依旧是水上商路的重要一环。”
听到清河的话后,苏洵突然愣住了。
是啊,他是皇帝,而非工程师或绘图师。他该做的不是躲在屋子里,画一两个新型的武器或农具,他做的应该是统筹全局,成为整个国家的脑,指引国家朝着正确的方向前进。
“陛下有爱民之心。”清河笑道,“仅凭这一点,便超越了许多帝王了。”
“陛下若有倾天凌云之志,臣愿做这东风,助陛下青云直上。”
*
清河的话如醍醐灌顶,让他久久不能忘怀,以至于端坐在这行宫之内,小皇帝看着面前的山石丹青脑海中回荡地还是国师的话。
“陛下。”
那熟悉的清冷声音从门外响起。
苏洵连忙道:“国师请进。”
清河穿着一身绘有奇妙道文的青衣缓缓走入房间,他看着小皇帝面前的山水画,无奈地说道:“陛下,夜已深了,您该歇息了。”
苏洵猛地一抬头,便看到王公公小心翼翼地跟在清河身后,看到小皇帝的视线后脖子一缩。
苏洵:你个告状精!
苏洵无奈地拍拍额头:“朕……心里有些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