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温奉之在莫诏渊身旁坐下,“敬之今天不是去城郊踏青吗?是在赏花的时候遇见的?”
“唔,我今天在城郊碰到了一些劫匪,多亏了小鹤才得救。”莫诏渊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拉过明鹤的手,“真的是超危险诶,差一点就要回不来了!小鹤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温奉之骤然听到什么“劫匪”什么“差一点回不来”的话,心中又惊又怒:“这又是怎么回事?”
他顾不得陌生男人——明鹤——的事,仔仔细细地将莫诏渊上下打量了一番。
看上去没有受伤但也只是看上去而已,谁也不知道衣衫下究竟有没有什么隐藏着不为人知的伤口。
“有没有哪里受伤?”温奉之关切地问。
莫诏渊按照温敬之一贯的模样,对着温奉之露出一个微笑:“我没事。”
在那一瞬间,不知道是自己多想了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温奉之心中突然浮现了几丝古怪的感觉。
“敬之,你……”
是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吗?今天的敬之,好像有一点……
有一点,和往常不大一样。
莫诏渊看不见温敬之的表情,一旁的明鹤却敏锐地察觉到了男人脸上的犹疑。
不是很明显,但确实存在着的犹疑之色。
果然,如果是放在心上的人,还是会发现不一样吗……
明鹤突然开口插话:“眼睛,他的眼睛出了一点意外。”
这句话让莫诏渊和温奉之都是一愣。
莫诏渊是没想到明鹤居然也会有违背他的意思自作主张的时候,而温奉之,则是单纯的被“眼睛出了意外”吓到了。
刚刚那点“敬之好像有些奇怪”的想法一瞬间消失不见,温奉之微微皱眉,仔细端详着莫诏渊的眼睛。
之前没注意的时候也就算了,现在听明鹤这么一说,果然有点不对劲。
本该灵动有神的双眼虽然一如既往的干净明澈,却缺了那份熠熠生辉的神采。
温奉之试探性地侧了侧脸,莫诏渊的视线根本就没用动。
他只是看似专注,实则无神地注视着自己。
就像是——注视着一个应该存在,他却看不见的人的轮廓。
“敬之……”温奉之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在莫诏渊眼尾下方轻轻摩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不要瞒着大哥,好吗?”
莫诏渊拢在长袖中的手稍稍紧了紧。
如果是变成哑巴,还可以用“因为受惊而失语”来解释,虽然一辈子都说不了话好像有一点太胆小了,但总归是讲得通的。
可是,眼睛突然看不见,总不能是被吓的吧?
莫诏渊一时之间的沉默不语,被温敬之当做了不愿多言的抗拒。
想来也是,骤然遭受这样可怕的剧变,敬之不可能不难过,刚刚也不过是为了不让他担心,在强颜欢笑而已。
现在他一意孤行,要敬之再度回忆起这等可怖的经历,就好像是将尚未愈合的伤疤再一次撕开来一般,未免太过不近人情。
温奉之想到这里,看向莫诏渊的目光染上几分愧疚,变得越发柔和。
只是这么严重的事情,不说清楚是不行的。
敬之的眼睛究竟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情况怎样——只有都说清楚了,才好去请大夫。
而且
再怎么说是城郊,那也是在国都,天子脚下,什么时候竟然有匪徒歹人大胆到敢在这儿绑架大将军府的二少爷?
那些家伙,真的是匪徒吗?
温奉之怎么都不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样狂妄自大、蠢笨愚昧的匪徒存在。
他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为了不至于吓到幼弟,勉强放柔了声音:“敬之,你的眼睛现在是看不见了吗?”
莫诏渊不禁在心中暗暗叹息,明鹤真是给他找了一个麻烦。但以明鹤素来的性格,这并不是他会做的事,应该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所以,尽管觉得有些麻烦,莫诏渊倒是没有怪明鹤多事。
“嗯。”莫诏渊点点头,低低地应了一声,难掩失落,“以后大概都看不见了就要靠大哥养着了呢!”
说到最后,还是努力振作精神,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温奉之只觉得更加疼惜幼弟,真真切切从幼弟口中听到“看不见”的话,他也没有放弃:“今天晚了,明日请太医来看看,也未必就一定好不了。”
莫诏渊嘴上应了,好像又重新有了信心一般。实际上他相当冷静,没有谁比他更清楚,温敬之的眼睛是没可能治好的。
“你的眼睛——”温奉之没忍住,问道,“也是那群歹人做的吗?”
这其实不是的。
但莫诏渊不能说这眼睛是为了让明鹤显形才付出的代价,似乎也只能够把锅丢给早已被明鹤消灭的匪徒了。
他点点头,可怜巴巴地说:“也不知道是朝我扔了什么药粉,只觉得眼睛针刺一般的疼,然后就看不见了。”
温奉之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扭曲。
他想到自己刚刚的猜测,这群匪徒乃是被人派来、专门对付敬之的。究竟是谁和他们将军府有着这样大的仇怨,竟然心狠手毒到不惜毁了敬之的眼睛!
一个盲眼之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出仕,这是要生生断了敬之的未来啊!
敬之还那么小,平日里也从来都不与人结怨
若真的是人为,对方不是父亲的仇家就是自己的敌人,得知他们对敬之的看重宠爱,才对敬之下手。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为了打击父亲和自己那敬之,又是多么无辜?
温奉之只觉得一股怒气盘桓在胸口,他废了好一番功夫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狰狞:“那群歹人呢?可是被他们逃掉了?”
“唔,那些歹人已经被小鹤解决了!”莫诏渊说到这里,一脸期待地执起明鹤的手,“大哥,小鹤初至京城,也没有居住的地方,我想请小鹤住在我们家,可以吗?”
“当然。”
有敬之盲眼、和匪徒背后之人的大事在前,温奉之对莫诏渊又是怜惜又是愧疚,此时恐怕莫诏渊说什么他都会答应。仅仅只是想要一个陌生男人住在府上,哪有什么关系?
再者,这个男人在危机时刻救下敬之,敬之似乎对他多有依赖,有他在旁边陪伴着敬之,或许也能让敬之早一点恢复受惊的心。
温奉之闭了闭眼:“我会去和父亲说的,就让他住在你这儿,好吗?”
“嗯!”莫诏渊很高兴地笑了,那个爽朗的、充满活力的、没有阴霾的笑容,让心里压着事儿的温奉之又是一阵心酸难过。
“那大哥就先离开了。”温奉之压下喉间的哽咽,“敬之你早点休息,要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就吩咐下人——”
他蓦地止了声。
总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好像都是在给敬之的伤口撒盐。
第98章 98.废太子4
温奉之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地离开了书房。
他实在不知道, 要怎样面对“也许是被自己牵连盲眼”的弟弟。
一想到敬之的这番遭遇,很有可能都是因为自己, 温奉之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浓烈的悔恨。
至于说,也许对方是温大将军的仇敌?
……不管怎么讲,归根结底都是都是自己没有保护好敬之!
子不言父过,温奉之想来想去, 千错万错, 都是自己不好。
而等温奉之离开后, 书房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莫诏渊收起脸上佯装出来的孩子气, 似笑非笑地看着明鹤:“突然这是怎么了?我可不记得小鹤是这种多嘴的设定啊。”
他这样说,是想要明鹤给他一个解释。
再怎么情有可原,自作主张就是自作主张。莫诏渊能够接受这样的行为, 并不代表他真的就无所谓但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先生这一世的兄长,温奉之,刚才似乎对先生产生了一点怀疑。”明鹤从来都不是遮遮掩掩的性格, 对于莫诏渊的问话更是有什么说什么, “他好像感觉到先生和温敬之的不同之处了。”
“唔……”莫诏渊听到明鹤这样说,沉吟片刻,最终化为一句喟叹, “还真是新鲜啊……”
他的感叹不无讽刺。之前几个世界, 可没有人察觉到他和原主的不同。
虽然他的确有向附身对象的性格靠拢, 继承原主的执念后, 多少也有被原主影响。但终究是演出来的居多, 再怎么相似, 到底也不是原先那个人了。
莫诏渊的演技当然足够应对绝大多数人,也正因如此,才显得温奉之的“怀疑”有多么的不同寻常,多么的……难能可贵。
感叹了一下温敬之果然伸手宠爱,莫诏渊顺势也就揭过了明鹤自作主张的事——其实本来他也没有多在意,只不过是例行公事地问一下罢了。
第二天,温奉之依言请来了太医。在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白发苍苍的老太医不住地摇头叹气,给出了“已经无法治疗”的结论。
温奉之好言好语地送走了太医,一回头就冷着一张俊秀面孔将这件事完完整整地告诉了温将军和石氏。
石氏得知小儿子竟是从此失明,心痛得险些没有昏厥过去。温将军气得一巴掌重重拍在案几上,一双虎目瞪得滚圆:“真是岂有此理!”
温将军和温奉之不愧是亲父子,他同样也认为那群“匪徒”乃是对头所雇:“从来都是祸不及家人,他们怎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敬之下手?!敬之还那么小,他们怎么就忍心——”
“父亲,现在不是说什么忍心不忍心的时候。”
比起突然听闻这个消息的温将军,温奉之到底多了一天的时间做心理准备,此时也冷静得多:“眼下最重要的,是趁对方还没有完全抹干净手尾之际,赶快查清楚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奉之说得对!”石氏勉强打起精神,死死地盯着温将军,“一定要把那害了敬之的恶人找出来!我可怜的敬之啊——”
她说着,一时竟是悲从中来,呜咽着再度落下泪来。
温将军看着老妻这副哀态,同样心中大恸。
“对,要找到背后的那个人!”温将军眼中闪过一丝厉色,“敬之的仇,一定要报!”
大将军府主事的三人达成一致,满怀悲痛愤怒地展开了调查。
温家几代从军,皆是身居高位,百年下来,累积了一张巨大的人脉网。嵇岑涵虽说是重回少年之时,到底重生的时间不够长,又还住在宫中,在皇帝的眼皮底下勉强经营出的那点势力,和温家根本没法比。
因此,没过多久,温将军和温奉之就成功查出了事情的真相——撇去涉及到明鹤的那些奇异之处——袭击莫诏渊的所谓匪徒,乃是三皇子嵇岑涵所派遣。
一开始得到这个结果的时候,暂且不说石氏,温将军和温奉之具都是相当的莫名其妙。
无论是温将军还是温奉之,和三皇子嵇岑涵都没有任何交集。温家和嵇岑涵的母族刘家,也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不曾交恶过。
三皇子究竟为什么要对敬之下此狠手?温将军和温奉之面面相觑,彼此都感到十分不解。
但不解归不解,三皇子出手对付敬之是事实,且还给敬之造成了这样严重的损害,基本上可以说是毁了敬之的未来
即使从前温家和三皇子毫无交集,从这一刻起,整个大将军府和三皇子,已然成了水火不相容的关系。
“不过是一个庶出的皇子”
虽然是大将军的儿子,又是要继承家业的章子,温奉之却不是什么粗鲁暴躁的性格。他脾气温和,待人友善,这样难听的话还是第一次说。
温奉之没有再讲什么更加刻薄的话,但从他的神色,不难看出他的愠怒。
“太子殿下尚且不敢对老夫不敬,他倒是抖起威风来!”温将军气得吹胡子瞪眼,“要是对老夫有什么不满,正大光明地冲老夫来也就算了,暗地里对敬之搞这些阴诡伎俩,果然是上不得台面!”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不能就这样算了。”温奉之顿了顿,“不管怎么说是有心算无心,三皇子的计划到底是成功了,敬之也因此而目盲”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将军气哄哄地打断。
“我当然知道那混账害得敬之——害得敬之——”温将军恨恨地说,“皇子又怎么样?老子从来就不怕!要是连儿子被害成这样还息事宁人的,那不就成软蛋了吗!”
温将军以为大儿子是在担心他碍于嵇岑涵皇子的身份就此罢休,一时间语气非常不好:“你当老子是什么人,啊?!”
“父亲实在是误会我了。”听着温将军连早些年从军中带来的粗口都爆了出来,温奉之忍不住苦笑,“我的意思是,三皇子如今还在宫中,有这么一份势力,恐怕他的心思并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说?”意识到温奉之的未尽之言,温将军有些不可置信,“不能吧?太子殿下乃元后所处,既嫡且长,身份何等高贵,哪里是他能够比的?再者,太子殿下自有聪慧,素有贤名,陛下轻易可不会”
轻易不会,也不能废太子。
“要是他没有什么多余的念想,为什么会暗地里经营出这样一番势力?要知道,他现在可还住在宫中,不像二殿下已经出宫开府。重重宫禁之下,竟然还能派人到城郊对付敬之”温奉之看向温将军,目光坚定,“父亲,不可不防啊!”
“就算你这样说”温将军一时有些犹疑,“咱们温家,传承至今,可从来都没有掺和过夺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