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贤没有加入这些欢声,他只是静静地等着弥天接不来的宣言。
“虽然他们死了,可是鬼卒还没有被消灭,由京城到各镇各村都还有在外流窜的鬼卒,以及可能快要变成鬼卒的……因此我在这儿宣布,
即日起解散各位,你们可以选择跟我回金华城,或是留在京城,或是回家乡。想留在城继续斩妖的,我会请魏军统替大家安插军职或分配军宿
,要回家乡的也可以分得盘缠与这些年的薪饷,一切都看大伙儿自己的决定。”
底下群起哗然。
“爷儿,我们要跟随你到底!爷儿你做我们的新王吧!”有人隔空高喊。
应和、赞同的声音此起彼落。
弥天摇了摇头。“我不做王。我没本事做王,也宁可继续做我的小都府大人。大家跟随我多年,晓得你们的爷儿是什么料,就别逼我了。
”
这句话让骚动稍微平息。
“爷儿,您又要临阵脱逃啦?每次都脚底抹油,溜得真快!”
不一会儿又有人取笑道。
全场发出哄堂大笑。
弥天也跟着他们笑着,眼睛则盯着况贤的脸说:“我现在不必逃了,因为我已经找到愿意罩我一辈子的人,现在我打算去找个清静的地方
,惬意懒散地过一辈子。”
“爷儿,您几时当起小白脸啦?”底下继续哄闹着。
弥天再一笑,挥挥手说:“连这也要管,你们这群人实在太多事。散了、散了,大家都去为拔营做准备吧!”
况贤抢先他一步,回到营帐内。
他怕自己会当场就揪住弥天的脖子,狠狠地盘问他到底在想什么!别人不都争先恐后地要当王吗?他却蠢得不握紧这时机!
“原来你躲回来了,我还在外头找了你半天呢,阿贤。”旋过腿,况贤扑上去揪住他的衣襟说:“你在想什么?你差王位就那么点儿距离
了,为什么你却……”
“当然是在想着你。”嘴甜死人不偿命,丹风眼绽着勾引的光芒说:“我一直都在想着快点回来,继续我们那还没做完的事。
“我没在和你开玩笑!”
“我也没有。”况贤气愤地推开他,背过身不想面对他。
“快被你气得浑身无力了,你怎么会这么傻?”弥天绕到他前方,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执起他不断反抗的上颚,好让他的眼正况着自己
,才开口说:“我并不觉得自己傻。王位是什么?也不过就是管着比以前多出千百倍的烦事罢了。我连做都府都做得随随便便了,你认为我是
那种可以做什么高高在上、受人跪拜的王上的人吗?”
“你这是强词夺理!天子、天子,做了就是天之骄子,也自然就会习惯高高在上,受人景仰。”
“我不这么想。”弥天摇了摇头。“看看褒歆爵、看看绯,你怎么还认为掌握天下是件重要的事?掌权就一定是件好事?”竟搬出况贤最
无法反驳的人来当譬喻。
“昨晚上的话,你要是忘了,我再提醒你一次。我只要‘你’,不要王位、不要都府大人的名,也不要什么家。我要和你一起云游四海,
谁都别想阻拦我这心愿。看在我这七、八年辛苦地陪你们东征西讨,躲鬼卒,还从妖姬手下死里逃生的分上,现在好不容易一切结束了,你总
该让我喘口气,休息休息吧?”
他耍赖地以头枕在况贤肩上,手环在他腰上说:“你不肯收我这小白脸,我就四处去宣扬,说你占了我便宜,还不愿负起责任。”
“什么?”这、这分明是恶人先告状!昨晚上是谁占谁、谁欺谁啊?也不管他痛得又哭、又叫,硬是……况贤胀红了脸,一踢他的脚胫骨
。
“哎哟哟”金弥天吃疼地弯下腰,眼中含着委屈的泪水说:“你怎么又踢我?”
“不只踢你,我还想扁你呢!”握起拳。
“昨夜儿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你倒跟我跄起来了。你这么想当闲闲没事干的大老爷,我就偏不成全你!”
“你想干什么?”弥天胆怯地一缩脖子。
揪住他的衣襟,况贤恶狠狠地说:“不干什么,只是打算从早到晚地驱策你、鞭打你!你不是很想被养吗?那我就养你好了!可是别想我
会让你有好日子过!是你自己放着王上不去干,偏要做我的奴才的!”
弥天把他的话绕了两圈,接着兜回原处说:“阿贤,你真不老实。”
“怎样?”
把他的小脸圈在手心里,弥天啄着他的唇说:“你就实话地说,你喜欢骑在我的身上嘛!那没问题,我让你骑一辈子,你永远都是我的王
上!”
“你、去、死!”
轰地——众人惊恐地看着金家爷儿的营帐,缓缓地倒下。
一旁纳凉看笑话的田齐,则和方说:“我们来赌赌,爷儿这辈学乖的一日?”
“不会。”
两手一摊,田齐耸肩道:“那就没得赌了,我也猜不会。”
很快地,东风吹起,暖刚驱走寒冬,又是新一年的春日要到来
数年后。
京城郊外的无碑青冢前,一男与一女,手上携着一名三、四岁的男娃儿,
在坟前奉上鲜花、拔除些许杂草,拈上馨香。
“爹爹,我们在祭拜的是谁啊?”五岁男娃儿好奇地问着爹爹。
英挺的男子唇角露出淡淡缅怀的微笑说:“曾经是这天下的主子,以及他爱得连命都不要的情人。”
“天下的主子?那就很伟大喽?”
摇了摇头,男子叹息地说:“不,一点儿也不伟大,他是和我们一样的人,也会犯错、也会迷失。”
“他迷路了吗?”听不太懂爹爹的话语,小男孩清秀的脸蛋浮现困惑。
“是啊,他悸离了自己应该行走的道路,忘记了自己的责任。只是爹爹也无法苛责他,因为是人就会犯错,只是有些人犯的错是自己受罪
,而他儿子的错却让这天下都乱了。”
“小天不懂!”男孩嘟起嘴,怎么爹爹的话说得越来越难了?
“你不必急着懂,往后你会听到许许多多有关他,以及他所爱的人的故事,而且那多半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爹爹只希望你记住一件事:
不要用别人的眼睛去看,也不要以别人的耳朵去听,更不要说别人所说的话,一切都要有自己的主张、自己的意见。”
男孩厌倦了和爹爹的哑谜,转过头去说:“娘,我可以去那儿捉蝶蝶吗?”
“可以,但要小心,别跌倒了。”
“我不会的。”望着儿子在草原上奔跑的模样,男子一笑转头对妻子说:“似乎我是太急着让他知晓人生的大道理了。”
“你能要五岁的孩子懂什么呢?”妻子眼眸含笑地回道。“是啊,他又怎能了解什么是爱、什么是恨,什么是天下大乱这些字眼”男子感
叹地望着青冢说:“再高的权位,终究比不上一洼能与情人共枕的黄土坑。他最终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该是无怨无悔了吧!”
“这些年过去,大家也逐渐忘记那段战乱。如今天下太平,鬼卒不再出没,会想到妖姬与新盘王的人也少了。”他看着妻子蹲在青冢前,
将一包丹药放在冢上。
妻子双手合十地说:“绯、王上,这是我花费这些年功夫,才炼出的解仙丹。原以为仙丹没有解,可是有瀚海、子乔他们的齐心努力,我
终于还是把它给炼出来了。往后再也不会有受仙丹之苦的人,你们的罪业多少也能抵清吧!“
一手放在妻子肩上,男子说道:“可惜仙丹有解,仇恨之心却永远没有断绝的一日。人总是记不住教训的,不是吗?”
“不要紧的,我相信有比仇恨更大的力量,能让大地生生不息,也让天下能繁荣安泰。”扬起唇角一笑,妻子扣住他的手,说:“我们不
就找到了吗?”找到了比“仇恨”更有价值,值得人们花上一辈子去守候、去保护的宝物——毕生的挚“爱”。
上天还赐给了他们一个小小的奇迹。当腹中孕育着另一条小生命的时候,他们都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以为绝不可能会有的奇迹,居然降
临了。如今那“奇迹”不但正在眼前活蹦乱眺,还健康、正常,没有半点近似母亲的缺陷,是个完完整整的小“男”孩!他忍不住亲亲他的唇
,低语着。“我感谢老天爷让我遇见了你,阿贤。”
“……是让‘我们’相遇才对,弥天。”他也踮起脚尖亲了回去。“啊,又和娘在玩亲亲,小天也要!”
小男孩放开捕捉到的蝴蝶儿,一路奔回爹娘的身边,丝毫没察觉到爹爹那一脸沮丧的神情。
“阿贤,我是很爱咱们的宝贝儿子啦!”男子在儿子跑回来前,说。
“嗯?”
男子摇头地埋怨着。“可是有时候,真的只有一下下,有时候,我很后悔生了个儿子来跟我抢妻子!呐,我们快点把他养大,给他讨房媳
妇儿,不然我永远都没办法和我的娘子悠哉地亲热了。”
妻子脸一红,踹他一脚。“讲话正经点!”
“我哪点不正经了?这是很严肃的问题耶!唉,娘子你别不理我啊!你要去哪儿啊?别丢下我啊!”
交换奇迹,总是要给点儿代价的,不是吗?那段曾经与鬼卒作战的日子,仿佛都化为风中尘埃,逐渐消失了……
妖姬与新盘王双双死后,天下太平的日子维持了百年之久,直到另一场战役掀启,另一段血泪交织的故事诞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