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飘着嗓子, 小狐莉犹自在震惊中两眼发直,“文森特, 你真的要喝那种东西吗?”
像是把几十只硬得板结的陈年袜子丢进锅里滚开, 小狐莉恶心得像是不慎踩死一只爆浆的蟑螂,而药剂师又尚嫌不够地加进去几只不明生物的臭腺。
吃进去的草莓糖突然变得令人反胃, 小狐莉的爪子啪啪拍向胸口。
文森特赶紧捋着她的后背顺气。“没事啊,”他用那种哄小孩的语气说话,“没事的没事的, 是我喝不是你喝。”
“这是什么歪理!”费劲把噎在嗓子里的空气咽平,小狐莉戳戳狐狸公爵的鼻尖。
“什么叫只是你喝,”莉莉安显然不太高兴, “难道我们不会亲吻或者相互拥抱吗?你要是那么臭的话, 别说这些, 我连待都不会和你同时待在一间屋子里!”
说话间,一股崭新的药味从塞壬帐篷里漫出。自带黄绿色的烟雾,刚刚缓过来一点的莉莉安只是看到它们都觉得窒息。
怪不得塞壬脾气不好,她把脑袋搁到文森特的肩上。
长时间戴着丑不啦叽的防毒头套不说——那东西一看就闷热不透气——还要为了熬药遭这种足可以加入刑讯手段中的罪。
天天生活在毒气圈核心,小狐莉蹭蹭文森特耳边的头发,换谁都不会有好声气。
气味销魂的黄绿气体包抄过来之前,小狐莉及时地挥爪驾狐:“别在这里干站着了, 你不是说还要带我逛逛集市还要买些好玩东西吗?我可等了好久。”
揉揉她的耳朵和坐平了的尾巴毛, 隐约感受到了身后气息的威力,没时间细思他喝药时的表现, 狐狸公爵抱着小狐莉逃难似的走远。
屏着一口气埋头苦走,直到两人深深吸入百米外的、还没来得及被药水荼毒的清新空气,文森特也没说想要回头再看看塞壬帐篷边上的煮药坩埚。
指挥文森特靠近一个贩卖魔植花卉的摊位,小狐莉在淡雅的草本香气中如释重负。
从摊主的草编篮子中挑了又挑,大狐狸把几串荣玲花绕在小狐莉的爪子上。
他借着闻花香的名义贴了贴她软软的、粉嘟嘟的爪垫。
莉莉安没有戳穿文森特的小动作。
森蚺老师不是很认真地教过她,看在对方卖力引.诱的份上,为了培养情侣间良性的可持续互动习惯,她要适当给他点甜头。
递上另一边的爪子,小狐莉在花香的围绕中心有余悸。“塞壬会不会只是做样子吓唬人,”她的耳朵蔫蔫地往后耷拉,“文森特,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
受宠若惊地亲上新爪子,狐狸公爵摇头,“我倒希望他在说笑。”
内圈的集市相对安全,加上现在周围没有比他还帅的存在,文森特把小狐莉光明正大地抱在怀里并忍不住得寸进尺地吸吸她的肚皮。
“但看着塞壬的样子,”狐狸公爵想到对方开出的药剂配方就忍不住皱眉,“他不像是喜欢夸大其词,刻意吓唬患者心态的人。”
“看塞壬的样子”——大狐狸的话里颇有心机地埋着一句试探。
说完这句,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睇她。
【小狐莉觉得塞壬真实的长相如何?】
药水不药水的,狐狸公爵是个遵循医嘱的患者,只要有用,眼一闭心一横也就硬着头皮喝下去了。
真正让文森特在意的,其实是莉莉安对塞壬的观感。
银发蓝鳞又是罕见的人鱼,大狐狸的胸腔中泛起强烈的酸意,他光明神的,这家伙左看右看都长着张能在浪漫小说里当男主角的脸。
而且还刻意戴着奇丑的头套,大狐狸对塞壬这种把人骗进来杀的行为戒备得不行,当他不懂吗,观众们最爱这种反差美男了!
怎么没有小说家创作一些狐狸男主的故事来给小女孩们缔造幻想呢?大狐狸不服。
毛茸茸的又会成结,这难道不比海里那些冷冰冰的有鳞类强吗?大狐狸妒忌。
还有一条能当抱枕能当被子能钓鱼的多功能尾巴,不比骨鳞上生存着众多微型生态圈的人鱼讲究?大狐狸生气。
莉莉安没有和酸成老醋狐狸的文森特对上脑回路。
还是那个状况,不是银毛控,对黑巫师也没有别的爱好,她只是纯粹地为狐狸公爵的味蕾和嗅觉系统难过。
“买点甜的回去吧,”过了几秒,她伸爪安慰般地梳了梳文森特的头发,“别担心,我不会真的把你一个人丢在屋子里喝药。”
她把文森特的反常理解为对泥水药剂的抵触——文森特怎么会做出吃醋这种幼稚的事,莉莉安根本没往这个方向想。
噢!大狐狸的眼神亮起来,大狐狸心花怒放,噢他光明神的!!她在替他着想,这是什么绝版甜心小狐莉!!!
挠挠她下颌处的软毛,要不是顾忌着周围的摊主,文森特真想把小狐莉吸成一摊欲生欲死的毛饼。
观察完小狐莉的表情,确定了她的立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文森特尝试性地开始拉踩。
“我在来魔法集市前有些预感,因为我和塞壬也间歇性地打过几次交道。”
扯蛋,没有老诺福克图文并茂的笔记,文森特都不知道塞壬的帐篷门往哪面开。
“海里的生物身上都不是很干净,”他把几小时前从百科全书上看到的东西现学现卖,“你听过‘海洋雪’吗?”
莉莉安转回视线。“海洋雪?”她睁着琥珀般的大眼睛,“那是什么?”
狐狸公爵表演性质地叹气。
“看着和陆地上的雪差不多,”他在一个卖中古首饰的常年摊位前停步,“都是白色的成片的,乍看上去非常美。”
小狐莉在他怀里打量首饰盒里材质大小各异的商品。大约是想尽量减少重复性的解释,每个盒子的丝绒垫子边都插.着解释性的说明卡片。
大狐狸把一粒粉紫色的、作用不明的水滴状石头坠到小狐莉额前。
“但那都是jsg由海洋中的碎屑组成的。”比如海洋生物们的排泄物。
当然,后半句就没必要说了,脑补能力一级棒的小狐莉自己就能联想到被他隐藏的语句——
文森特猜得没错,听到这里,莉莉安果然神情复杂地往后躲避。
“我们可以谈点别的吗?”小狐莉不轻不重地踩着他的手臂,“我们都是狐狸,最少现在我们都是,为什么话题的内容要围着海洋和人鱼打转?”
谈谈狐狸好吗?莉莉安的瞳孔里明明白白写满这句话。
计谋得逞的大狐狸只恨不能公然大笑几声。“为什么不可以呢?”他温和到,“那——你觉得这个浅紫色的小吊坠怎么样?”
莉莉安扭头盯着这枚冰凉的石头。她用爪尖拨了拨颇有重量的坠子。
金链、珍珠、不认识的紫色晶石。石头里面好像还嵌着着复杂的图案。
好看,小狐莉抖抖耳朵,但瞧上去就知道它不会是走廉价平民风的存在。
模棱两可地给了个评价,背过身把脑袋倚在文森特颈边,小狐莉眨着眼看着魔法集市上的红砖地面。
也许她不该脑子一热就跟着过来的,某种久违的尴尬感悄悄缠上她的心间。
莉莉安很难坦然接受别人的馈赠,特别是在她觉得自己没法给对方还上同等价值礼物的时候。
上次大狐狸从王城带回来的书签和诗文集还处于她经济能力允许偿还的范围内,但这粒紫色的小石头大概率让她在加尼叶卖身三年也买不起。
和她在的佩瑞旧宅的处境有些关系——男爵夫妇对花在莉莉安身上的每一笔钱精打细算。
到了社交年纪需要置办行头?可以买,但多于两套不行。什么?你说反复穿旧衣裙会被宴会上的人耻笑?
笑话就笑话,反正男爵夫妇能用“开源节流,不娇生惯养孩子”的借口获得一片表面上的应和,至于莉莉安碰见什么听见什么……
关男爵夫妇什么事。男爵有外面的情人和私生子要养,佩瑞夫人要买养护品以便自己撑起“格鲁四世旧情人”的架子。
莉莉安来兽人帝国上学的钱男爵夫妇谁都不愿意出,最后还是莉莉安用“这样方便以后找个富商嫁人”的理由才诓来一半。
另一半是莉莉安多年来用化名在旁波写稿子攒的。她不止一次感谢自己还能写点东西,否则就凭男爵夫妇定期给她的那几个子儿,她能不能健康长大都是个问题。
在佩瑞家的环境里生活,早早见识到父母的隔阂和冷眼,莉莉安已经习惯任何事情都要在利益交换的前提下有来有往——你给我东西,我一定要还给你同等或者更多。
家庭教师卡沙曾送过她一个贝壳雕塑,莉莉安用一支新买的铜尖羽毛笔回礼。
这就是她为数不多的、和礼物相关的正面经验。
来到艾德蒙后,充裕些的稿费让她勉强能在旁波的学生圈子里出现得体面。她那时还以为自己早晚要回旁波,不想成为别人嘴里的谈资,所以很多时候咬牙硬撑,只为不让自己显得太窘迫。
但再多却绝对不行。
还和艾伦维持关系的时候,艾伦也曾出于“你穿成这样不是打我的脸吗”和“太寒酸了太寒酸了我简直没法把你介绍给朋友”的想法给她买些东西。
也许只有光明神才知道她为了还上那些华而不实的小玩意儿的情,背后多写了多少份稿子。
而且艾伦的馈赠不是没有代价。
虽然莉莉安日后会用别的东西还回去,但这并不妨碍艾伦在收下那些东西后接着用“我在你身上花钱了”的理由提出些越界的要求。
照面(大修)
诺福克庄园, 几日后。
夕阳的最后一丝光辉也被飞落的冬雪吞没,站在窗户敞开的、冰洞般的书房里,狐狸公爵对着眼前的药水一言不发。
与它极富攻击性的气味和口感不同, 仅凭颜值来看, 这瓶塞壬亲配的药剂十二分地具有迷惑性——
淡粉色的半透明流体在模样精致的玻璃杯中熠熠闪光,而鳐鱼银色的骨刺碎末静谧地沉淀在底部。
是个能让颜控愿意以身犯险的搭配。但狐狸公爵眼下并没有品评药水的兴致。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文森特注视着药水, 自从两人从魔法集市回来之后,小狐莉就一直有点落寞地心情不好。
也许莉莉安自己还没有察觉到, 可大狐狸的感觉十分明显——出于某些原因,她正在下意识地回避他。
仍旧和他亲亲贴贴,但现在的小狐莉更像个乖巧的玩偶。比起以前些许类似幼崽撒娇时的松弛状态, 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退回一个更成熟也更不出错的形象。
仿佛在无形地防御着什么。
那堆以紫色小晶石为首的项链耳环也没见她戴过。
大狐狸不太喜欢这样,这让他觉得“文森特”被一道又长又宽的河流泾渭分明地和“莉莉安”隔开。
人在什么时候才会变得懂事、体贴又成熟?那大概率是在那个人认为自己没有倚靠也没有偏爱的时候。
大狐狸为他从变化背后解析出的意味难受。她几天前曾短暂地把他当成自己人,但由于某些不明原因, 她又往回退了许多步。
像是一只发现外界危险的小蜗牛, 她大有借此缩回安全壳内的倾向。
……
虚空摸了摸在隔间里写剧本的小狐莉, 手里空落落的感受让狐狸公爵叹气。
“公爵大人,”管家以为文森特迟迟不动是因为厌恶药剂的味道,“亨利王子很快会带着他的心腹连夜前来,尽管眼下的形势对亨利王子不利,但我们还是得做些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