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魅魔平静表象下的喋喋不休，塞万提在十米外按捺住打喷嚏的冲动：“对店内造成的损毁我们会依照市价赔付，您——”
魅魔骤然灿烂的脸色差点闪瞎塞万提的眼睛。
依照市价赔付！噢！多么可爱、多么动人肺腑的话语！魅魔的眼神在咖啡店内光速巡梭，嗯，这个是淘来的，这个、这个是他捡来的，噢噢噢还有那个！
看起来超级贵重的鎏金洛可可小天使玫瑰中提琴！哈哈哈，魅魔笑得嘴巴薄成两道淡红的线，这架提琴是他数年前在恶魔城的废墟里刨出来的！
哎呀，魅魔在众人忙着破解法阵时蹭到搁置提琴的木架旁，不是他说，琴体放得也太平稳了，就该歪斜一下，才好——
砰！
砸到地上的提琴竟然带出了五六根用途不明的绳索。平时好端端地架在橱柜上没人在意，猛然被取下后，提琴却像是吐出内脏的海参，它哗啦啦地落下许多古怪物什。
掐住绳索的头，丽芙试着绷直它们。伴随着出乎意料的齿轮声，橱柜脚下的十几块地板缓缓翘起。丝丝寒气从中冒出，扔一道闪光术下去，蠕动的黑雾迅速将它淹没。
下去看看？
下去看看。
*
倘若不是亲眼所见，莉莉安很难相信恶魔城的地下如此令人瞠目。
上宽下窄，巨大的漏斗状阶梯盘旋着直通地底。莉莉安和大狐狸正位于漩涡石阶上千百个不起眼拱门中的一个。和莉莉安在【世界球】中见到的岩壁相似，只不过恶魔城的地底世界远比空旷的山腹和其中孤零零的忍冬树要复杂。
蜘蛛的网、错综的蚁巢或是密集堆挤的蜂窝，奇形怪状的人型生物在细细的道路上行走。莉莉安看到漏斗的底部放射出耀眼的光芒，像是点燃的镁条，也许它充当了地下的太阳。
一把将莉莉安拉回身边，大狐狸生怕她观察得过于入神而暴露了自身的行踪。
“这里是哪儿？”莉莉安激动又忌惮，“路上的行人看起来不大正常……为什么青蛙的四肢没有爪蹼，反而长出了食肉动物的利爪？”
共用jsg一具躯体的双头羚羊，雪狼的皮毛上遍布金钱豹的纹路。寻常少见的异色瞳孔在这里平平无奇，一人多高的惨白蜥蜴卷着长满倒刺的舌头横行无忌。
“城下之城，”文森特脸色凝重，“莉莉安，保险起见，我们得先去换身衣服。”
折返回楼梯，直到城下之城的光亮不能照进两人眼中，大狐狸终于停下脚步。甩开空间袋，抽出两条缝着蓝色领边的白袍，文森特在莉莉安把自己严严实实裹进衣服后帮她别上胸章。
“小头目才有资格佩戴徽章，”大狐狸说，“胸章的规格也会根据头目权限的大小而变化。以第五层为分界，五层以上的白党徽章蓝底白纹，五层以下的则是蓝底金纹。”
“地下城一共有九层，”他眨眼间穿好袍子，“这身打扮可以让我们在一到四层通行无阻。”越深入地底的地方越危险，他提到光亮刺眼的底端，“那里的守卫最为森严，灰塔推测，白党的核心力量应该集中在第九层。”
盔甲般的袍子只在眼睛周围挖出两个小洞，透过几层加厚的布料，莉莉安瓮声瓮气地提问：“这样不是很容易暴露？哪个进入地下城的人能忽视漏斗中心的光亮？”
最先进入地下城的探员们也是这么想的。但任何一桩与地下城牵扯上关系的任务，小队成员的死亡率一向高得惊人。灰塔的文员们私下把地下城称为“白色墓场”，可见貌似结构清晰的九层漏斗实际上是个相当惊险的任务目的地。
分给莉莉安一双手套，文森特问：“还习惯吗？”
还好，她提起过长的袍子下摆，于是大狐狸又变出五六枚别针固定住了叠起的袍角。
“我们像是两棵盖了雪的松树，”莉莉安笑，“你好像下一秒就会钻破土层，长到地面上去。”
台阶所在的通道只能容纳正常体型的成年仓鼠人走动，莉莉安倒还好些，一路上文森特几乎是侧身屈膝而过。
“第一层，”大狐狸带着莉莉安顺利混入怪模怪样的街道，“也是半公开的黑市。”
这里的搜查力度是最松弛的——当然，是相对而言。
地下城的黑市与正规的魔法集市完全不在一个等级，比如大狐狸在庄园壁炉里打开通道的那次——虽然进入的方式格外炫酷，但摊贩们谁也不会贩卖过分的东西。
黑市却不受帝国法律的管束。人命只是初级得勾不起涟漪的商品，奇货可居的通常是各种禁书上提到的原料。你也可以提出私人定制的要求，与之对应的，价码是支票上长长的一串零或是几袋不掺杂质的金币。
莉莉安感受到了白袍的威力，所到之处，再忙的摊贩都会挤出笑脸来恭维几句。官僚主义作风在地下城茂盛生长，她心想，两人伪装出的身份还只是进不去核心圈子的小头目。
瞧瞧，还有穿着暴露的美人主动过来投怀送抱！捏住大狐狸的后腰拧一圈，只露出眼睛的莉莉安在哄笑声中推开贴到她身上的双开门英俊鳄鱼。
*
“失败！失败！”
微弱的鸣叫声中，断掉鸟喙的哈比亚鹰被人踹到一个硕大的圆池子里。在绿色的液体中黏唧唧地分解成大大小小的气泡，它的身体在消融后留下半具赭色的鱼尾骨骼。
“又是一个没用的残次品！”
耷拉着腮帮子的的鱼人怒气冲冲地捞起池底的尾骨。
比塞壬的辣眼睛头套还要丑上几分，佩着金质纹章的鱼人已经远远超出了难看的范畴。不像自然的造物，他更接近于人为的作品。像是把不相干的玩偶碎片硬生生缝在一处，他的身上充斥着不合理与生搬硬套的元件。
倘若丽芙在这里，她一定会在见到鱼人的时候惊叫出声——
利维坦！
在艾德蒙活过半辈子的兽人也许会记得格林，一位痴迷于复原传说生物的巫师，名叫利维坦的鱼人是她精心培育出的实验品。
赋予他锋利的脊线和凸出的骨刺，利维坦出生不久便能够在汹涌的海潮中捕获一条两米长的成年体金枪鱼。利维坦在水中的表现和各项数据记录为格林迎来一片赞誉，不少商家还依据她的记录结果专门制造出了适合水中捕猎的用具。
也有人质疑她的行为，但格林声称利维坦是她的孩子并拿出了证据确凿的文件。
兽人帝国对不同种族间的通婚持中立态度，没有强行在海陆空各个种属的兽人之间拦起高墙，每年新出生的孩子里都会有人带有罕见或首次出现的生理特征。
争议就此平息，人们提起利维坦也只是惊讶于他超出平均数据的成长表现。如果格林止步于此，三十年后的争端本可消弭于尘烟，而利维坦也只是一条强化过体质的鱼人。
可格林的野心早已在利维坦的名字里昭然若揭——
利维坦，利维坦，“神所创造的怪物”。
令鱼人显露台前，引发报纸和大街小巷的热议纷纷仅仅是格林计划中的一环。她要把利维坦改造为世界上最强大的生命，她想复原出传说时代那些震人心魄的妖魔巨怪。
一直掩藏利维坦的身份只会引来有心人的持续追踪，格林索性在改造计划的初期阶段便把利维坦的存在公之于众。果不其然，兽人们在一阵议论后很快转移走目光，而她中后期声势颇大的实验在各方的忽视下堂而皇之地进行。
渐渐地，利维坦从“大体正常”的形貌转变成了一头全然的怪物。
他的躯体不畏烈火，即使是冶炼武器的滚烫铁水，他也能面不改色地在红通通的炽波中照常生活。他的眼眶里挤满昆虫般的复眼，当利维坦站在高处，一片树叶的飘落都不能逃脱他的监视。锋利的牙齿、骨刺和一步步催生出的四肢足够击破绝大多数防御关口。
他在人迹罕至的海洋中兴风作浪，他的“母亲”，格林巫师满意地看着猎物们因为他的追杀而慌不择路。
但格林的疯狂实验最终败露了行迹。进入成熟期的利维坦惊人地渴望血食，他抓住格林的疏漏偷偷跑进了恶魔城关押重刑犯的监狱。
扭曲变形的防护墙、喷溅到铁门和天花板的血水吓得次日上班的狱警当场晕厥，据报纸上的说法，利维坦将监狱中一百六十三名罪犯全部咬死，这其中，又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尸体能认出特征、进行身份确认。
举国哗然。
“利维坦是违背伦理的造物！”恐慌的民众冲上街头游行抗议，“处死人造怪物！我们反对无底线的实验行为！”
“利维坦不是失去理智的怪物兵器！”格林抗辩，“他没有杀害平民，监狱里的罪犯死有余辜！”
旷日持久的官司就此开打，历经数次定罪、翻案、再度缉捕、保释逃脱等繁琐纠葛，格林的罪名被当时的国王亲口认定。她在利维坦二十五岁时被处决。
利维坦在行刑当日暴起，他突破重狱守卫，自此带着格林的尸身下落不明。
视王城和帝国为仇敌，加入白党的利维坦部分地继承了格林的志向，瞧瞧第九层地下城里堆积的动物遗骸。
但他又和格林截然不同。对复原神话生物没什么兴趣，鱼人只想造一具完美的、魔法亲和力爆表的躯壳，再把格林尚未散去的灵魂引渡进他的作品。
……
利维坦在宣泄怒火后离去，杵在旁边的助手们这才敢解开水枪冲走地面的血渍。
“上一次成功还是二十年前，”他们窃窃私语，“那个实验体叫什么来着？”
“迪丽娅，可她死于并发症引起的器官衰竭。”
“那……”
骤然推门，离开没几秒的利维坦快步回到实验室。
“让守卫封锁地下城的出口！”鱼人神情压抑，“标记在靠近，标记在靠近！”
习惯了利维坦说风就是雨的做派，闭紧嘴巴，助手们静悄悄地收起水枪。
*
哐当——哐当——
出口关闭的响声惊动整座地下城。
黑市里的主顾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有人凶神恶煞地抡起拳头。
第八层和第九层的核心成员不甚在意。“利维坦又在发疯。”他们碰碰彼此的红酒或咖啡。
生死时速闯进来的查德一行人察觉到阴谋的味道。“让塞万提和守在外面的抓紧安排，时刻准备强行破门。”但愿没有来迟。
莉莉安和文森特就近找了个没有招牌的破旧旅店入住。“戒严了，”大狐狸关好房门，“等下恐怕会有搜查，我们小心行事。jsg”
莉莉安盯着长满青苔的阴湿墙角，多足爬虫在惨绿的苔藓中一闪而过：“戒严……好。”
文森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这里环境的确不好，但管理最松。等应付过搜查，我们就换个地方。”
地下城动作很快，出口关闭不过一刻钟，闹哄哄的察探推搡声便已经传来。听着千篇一律的敷衍问询，大狐狸递给莉莉安一个“你放心”的眼神。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靠近，来了！
粗暴的敲门声几乎要把门板砸出裂口，示意莉莉安在后面待着，文森特猛地把门拽开一条缝。
“你他.妈——”谩骂声在对方看到文森特穿着白袍的时候停住。
快走，快走，莉莉安施了个无声无息的遗忘咒。令中咒者忘记自己想做的事，这个小法术不难，但某些情境下格外好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