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将爱意寄山海——梨迟

作者:梨迟  录入:05-25

  直到,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三个小时。
  时间划过零点,日期跳到了第二天,他都没有等到林薏的回信。
  那个时候,他的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但还是安慰自己,也许只是太累了先睡着了,毕竟是在家养病,哪有天天上网的。
  直到第二天的晚上,仍然没有回信。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他发给林薏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她的头像是灰色,可是聊天框里始终没有回音,无法分清账号是真的不在线,还是不想搭理他。
  周嘉也翻看着聊天记录,看了一遍又一遍,她的语气里带点笑意的可爱,还有认真又诚恳的回复,每一个字,每一个字,每一个字,都看了一遍又一遍。
  看她说她的病情不算严重,这个假期好好调养一下,等开了学高三就可以好好努力,争取考个好点的大学。
  看她说她已经学会了折星星和千纸鹤,等开学的时候,一定折给他看。
  看她说,周嘉也,你早点休息吧,早自习会困,我明天再告诉你。
  这是她没有回信的前一天给他发的信息,那时候他问她的小说写得怎么样了,这个话题应该会聊很久,所以她说,明天再告诉你。
  但他没有等到明天。
  他等到的是,从现在开始,到未来他的这个账号被盗,都没有明天。
  那时候他还在抱有希望,也许是病情严重了吧,需要好好调养,等高三正式开学,她应该会来吧。
  但是开学那天,她的位置仍然空着。
  由于她长期没来,她的桌子已经被别人霸占,堆放了很多不属于她的东西。
  女孩干干净净又堆放整齐的书桌,只是看着就会想到她的周围安静温柔下来的空气,已经被侵占得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本就微弱的存在感,周围的打打闹闹如旧,少了一个人,好像真的没谁在意。本来就是挣扎着努力好好生存,又因为他的莽撞,让她本就贫瘠得可怜的处境变得更难。她没有说过怪他,可是真的不会怪他吗。
  有人看到他了,跟他打招呼,问他找谁啊。
  他收回视线,只说是路过,谁也不找。
  后来他从林薏的班主任那里得知,林薏开学又住院了。
  那天已经距离开学过去了一个多星期,而距离没有林薏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月。没有她的回音,也没有她的消息,就像凭空消失,除了他在意,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踪迹。
  他觉得他好像快要透不过气来了,一天又一天,逐渐将他浸透窒息。
  那天趁着课间的空去了老师们的办公室,找了几回,才碰见林薏班的班主任在。
  她的班主任正在批改作业,大办公室里静悄悄的,只他一个老师在。
  突然听到敲门声,看见周嘉也进来,年级里哪个老师都认识周嘉也,以为他是来找他自己的班主任,他还跟他说你们班主任刚刚出去了。结果周嘉也开口说,“陈老师,我是来找您的。”
  年级里谁不知道周嘉也闹腾,私底下互相交流自己班的学生,难免都要提到周嘉也。蓦然听到他低低一句,老师有些意外,停了笔,问他什么事。
  本该正是最春风得意的年纪,高高的个头一身少年气,谁见了都会喜欢的朝气劲儿。此时站在空旷安静的大办公室里,头颅却沉默低着,唇线抿了又抿,比老师印象里的任何一次都要沉默,反常到让人明显看出是不同寻常。
  大约过了几秒,才听到周嘉也开口:“我想问一下你们班一个人,开学没有见到她,她是请假了吗。”
  老师问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周嘉也抿着唇,没有回答。
  偌大空旷的办公室里,只有饮水机在烧着热水的嗡响,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煎熬。
  那个让各个老师都久闻大名的闹腾学生,此时隐忍又隐忍,沉默又沉默,片刻后,抬起的眼凝固,声音低得像恳求:“老师,麻烦您告诉我吧。”
  老师看了一会儿这个众人皆知的闹腾学生,叹了口气,“不是不想告诉你,但是人家也有自己的隐私,我只能跟你说她请了长假,现在在住院。”
  “她病得很严重吗?”
  “确实没办法到学校来上课,可能这个学期都不会回来,情况好转的话,也许下个学期来得及。”
  “……好。”
  头顶的白炽灯发出接触不好的杂音,白晃晃的灯光刺下来,快要将人的皮肤切成碎片,渗透进血液里,是逆流进心脏密密麻麻的疼。
  周嘉也再次开口,声音已经低得快要听不见,“谢谢老师。”
  高三那一整年其实很累,无论是课业的积压,还是各方面的气氛,都堆叠得很紧张。学习的时间几乎把一整天都要占满,早上起床的时候还看不到太阳,晚上回家时也已经深夜,浑身的细胞都被拉得很紧。
  回到家里,一整天下来紧绷到疲惫,周嘉也坐在自己那台电脑面前,看着头像没有再亮起过的聊天框,在这一天的末尾得到片刻的喘息。
  聊天记录翻开一遍又一遍,从那些已经过去了好久的字里行间里,感受着她说话的声音和表情,即使屏幕里听不见语气,可是仿佛依然可以听得到她说话时咬字清晰又轻柔的声音。
  可是他又想到那天,她只轻飘飘一句带过跟班上同学不太熟,全然不提她的处境,何止是不太熟。
  所以这些语气好好的聊天,又隔了一层屏幕的阻隔,会不会也带着他不知道的痛恨。不想再搭理他,其实也正常。
  但是又觉得她也许是在好好养病吧,住着院,没什么精力上网也是情理之中。
  林薏,你会怪我吗。
  删掉。
  重新输入。
  对不起,我没想过那样会让你被别人欺负。
  又删掉。
  那个不会再亮起来的头像,不会再有回音的聊天框,他反复输入,又反复删掉。夜色已经很深了,面前的电脑屏幕的光线却刺眼到让人眼睛都疼,他反反复复,最后还是只是关上。

  如今知道她是在住院,倒也不像前几天那样焦躁不安,起码知道她的消息,等她好好养病吧,下个学期就能见到她了吧。
  他不再不停给她发信息,只说让她好好养伤,早点回学校。
  复习的笔记和资料,他会拍给她。
  文具店里看见好看的笔和本子,她应该会喜欢,他买下来,拍了照片发给她。
  请她喝过的那家奶茶店出了新品,他也会拍下来发给她。
  下午放学抬头看见好看的夕阳。
  学校里种的梅花开了花。
  他觉得林薏可能会喜欢的东西,他全都拍下来发给她。
  开心点吧林薏。
  早一点,开心起来。
  那天元宵节,他等在店里,但是没能等到一个来吃长寿面的人,入夜后,漆黑的夜里有人在放漫天的烟花。
  此起彼伏,接连成片,仿佛要将黑夜涂抹成白昼。
  周嘉也拍了很多张,也发给了她。
  “生日快乐。等你回来带你放烟花。”
  那是他这段时间只沉默发照片的日子里,给她发的唯一的一句话。那个时候,他还在等着,也许到了下学期开学,她就能看见了吧。
  可是等到天气回暖,等到隆冬逝去,等到万物复苏,春暖花开,又等到了烈日炎炎,蝉鸣嘲哳,他都没有再等到一句回答。
  教室里,属于林薏的座位已经被搬到了最后的角落,她的东西还在,简单的收拾放进了书桌里,课桌已经被当做堆放一些杂物的地方,黑板擦,抹布,粉笔头,一些随手置放的东西都丢在上面。
  充满了高三紧绷氛围的教室,只有一个角落,无人在意。
  那一块仿佛是缺陷在他的心脏上。
  从去年高二快要结束的那个夏末开始,已经快要一年,他等了一天又一天,从夏季等到入冬,又从隆冬等到入夏。
  等到他心底那点侥幸也快要磨灭。
  她低血糖被送去医务室的那天下午,他从她的班长口中听她那段时间的全部遭遇,下午的光线正盛,灼烈得仿佛要将人的烧成灰烬。
  他在楼道终于等到了从医务室回来的林薏,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分明看见了她把输了液的手往身后藏了藏。
  她轻描淡写的将她的处境说成跟班上同学不怎么熟。
  她还会好好跟他打招呼,好好跟他说话,可是,真的没有一次,不怪他吗。怎么可能。
  高考结束,全年级都要拍毕业照,一个班接一个班的来,他们班拍完后,他没有走,等在旁边一直等到林薏的班级去拍。
  看着从教室里下来的几十号人,他只需要看一眼就能看到其中没有他想见的人,可他不死心,盯着那些面孔,一个又一个看了过去。
  林薏真的没有来。
  这个预示着高中就要结束的夏天,他真的没有再见到林薏一面,哪怕是最后一次见面。
  拍完毕业照回到家,这一年紧绷到几乎无法喘息的高三已经结束,家里堆满了这一年学习的资料,还有他已经闲置了很久的篮球。
  对于终于解放了的高三生来说,这本该是个回归自由的夏天。
  可是周嘉也抱着那颗篮球,回到家里后,哪也没去,一坐就是一个下午。
  日落西山。
  黄昏将光线收进夜幕,沉沉的黑暗笼罩在少年的肩头,依稀晦暗的轮廓里,没有人能看见他躬弯颓败的背脊,还有低下的头颅。
  那个再也没有收到过回信的聊天窗口,他曾经反反复复无数次输入又没有发送出去的信息,终于,再也没有任何一丁点儿的侥幸。
  被磨灭得不会再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林薏,你会怪我吗。”
 
 
第74章 周嘉也/06
  高考结束,就预示着命运走散,各奔东西,曾经回个头或者上个楼梯就能见到的人,以后就真的很难再见面。
  可是连最后一次重要的见面,都是潦草结束,没能说一句再见。
  或者,对不起。
  在那个预示着高中结束的夏天,周嘉也哪儿也没去。
  夏日高温快要把人蒸发干涸,能让人在被温度浸泡的窒息里痛苦死去。周嘉也就这样闷在自己的房间里,从天黑到天亮,又从天亮到天黑,哪里也没有去。
  电脑里的小游戏打了一遍又一遍,聊天列表也打开了一遍又一遍。毕了业,列表里的同学朋友都放开了的玩,空间里朋友圈里,发什么的都有,都知道他是个坐不住的性子,什么都玩得开,来约他的人很多,但他哪也没去。
  反常到,连习惯了他在外面又疯又野的爸妈,都察觉他不对劲,问他出了什么事,他摇头只说没什么。爸妈怕他是担心高考没考好,发挥失误,还安慰他没事,大不了复读一年或者将来继续开家里的店,做什么都成,人生不是只有高考一条路。
  他还是只摇头,说不是高考的事。
  后来分数线出来,也证实了的确不是高考的事,填报志愿,他难得打起了精神,没再昏天黑地的颓靡,几番筛选,最后报了帝都的一所大学。
  也许是因为,那里是林薏过去落地的城市,她不是南苔人,也许终有一天会回到那里。
  也许。
  也许。
  千分之一的也许。
  只要还有一丝联系,也许就还会相逢,也许。
  大概是他也觉得自己这样不行,所以几天后朋友的生日,他终于出了门。
  朋友们都好久没见他了,这回好不容易见他约出来,都跟活见鬼似的,抓着他问这段时间去哪了。
  大家跟他说话都荤素不忌,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他是不是谈了个恋爱整天腻一块儿去了,所以人都逮不到,连约打球都约不到了,除了被人把魂都勾走了还能是什么。热闹里闹哄哄一片,他的世界好像又像从前。
  只是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的繁星海潮里已经空陷了一块,那里本该有一座温柔孤独的岛屿。
  包间里,朋友们依然在很嗨地唱着歌,让他去点歌,他也没去。
  他向后身陷在沙发上,浑身倦懒,包间里的灯光昏暗,他垂眸在玩随手从桌上捡起的打火机,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焰火炽烈,映着他的眼睛却很冷。
  包间里的光线明明灭灭,热闹喧嚣,可他垂眸拨弄打火机的轮廓却仿佛浑身都是倦意。
  第一次抽烟其实没有任何快感,更多的是痛苦。
  胸闷、咳嗽、干呕,仿佛要将身体里所有的痛苦都揉成一团,难受得让人想要将一颗心都呕吐出来,肉体在下坠,灵魂却清醒,每一次呼吸都是向地狱争取。
  可是抽烟是难受的感觉,为什么还要抽烟。
  那是很多年后林薏问他的问题。
  因为心脏上的伤口,远比身体还要痛苦得多,只有用身体上的痛觉去麻痹灵魂上的痛觉,才能短暂的在那一刻遗忘。
  他打了一个耳洞,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了一个无法愈合的痕迹。
  就像他的第一次心动,留在他心上的痕迹,不是情窦初开,不是怦然跳动,而是割开一道巨大的伤痕,从此以后,每一次想到心动是什么感觉,都伴随着深刻到灵魂的痛觉。
  所以要怎么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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