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喻本来打算的是,把卫修安顿好后,拼着这条命,再进京告一次御状,大不了就一头撞死在登闻鼓前,但是卫修拦住了他,让他不如去寻个明主投靠。
也是卫修提议投靠镇北王的。
“不必谢我。”楚元辰笑着,说得随意,“卫修,说起来,我也是姐夫,就算你心有顾忌,对我们不能尽信也无妨,毕竟人与人的信任是需要时间的。”
楚元辰从来不认为一个人就得无条件的去相信另一个人,哪怕是亲人也一样。
就好比江庭,若因为江庭是父,自己就必须得全心信任,怕是早就死得连渣都不剩了。
所以,卫修初次见面,对他们抱有几分警惕是应该的。
况且,卫修遭过灭门,也受过追杀,要是这么容易就去相信别人,那简直太蠢了,是活不到现在的。
楚元辰饶有兴致地对他说道:“防着可以,就是别拿自己的安危来冒险试探。”他举起手指轻轻摇了摇,语调未变,眼神却带着凌厉,“太危险的事别去做,你姐会伤心的。”
卫修从容的面上有了一丝异样。
他意识到楚元辰说的是那锭银子的事。
无论有没有那锭官银,其实都不会影响到他们的判断,这又不是官府审案,需要人证物证。
可是,为了找“证据”带一些伤,会比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他们面前,更能激起对方的怜意,他年纪小,就是他最大的筹码。
楚元辰笑道:“别人不论,你姐对你是真心的,不能让她难过,知道吗?”
“是你姐让我找你的,不然,怎么能寻得到你。”
卫修沉默了片刻,应道:“是。”声若蚊蝇。
“我我我!还有我。”盛琰指着自己道,“我也是真心的。”
“我把你的画像给阿诚了,阿诚的小叔叔最喜欢走南闯北,就是我只知道你小时候长什么样,阿诚还骂我画得丑。”
“说画成这样,肯定找不到。”
“还有……”
卫修就从没见过这么自来熟的人,忍不住揉了揉耳朵,就是他自己也没有留意到,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又高了一些。
雅室的氛围不由轻松了起来。
盛兮颜笑问道:“你们住在哪里?”
卫修:“我跟喻哥一起住。”
池喻补充道:“就在云燕胡同。”
盛兮颜点了点头,也没有再多问。
用过消食茶,也就快到宵禁的时辰,池喻先一步说道:“王爷,盛大姑娘,不用相送了,我们自个儿回去就行了。”
盛兮颜应了,有些不舍地和他们道别,不过一想到明天能一块儿去给娘上香,她就又高兴。
等出了酒楼后,池喻问道:“修儿,你真不回盛家吗?”
若是卫修回去,无论是读书还是仕途,都会平顺很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朝不保夕,被人追杀。
卫修摇摇头,他还是那句话:“盛家不缺我一个。”
若是没有爹娘,他怕是早就死了,又或被卖到哪里为奴,根本不会成为现在的卫修,爹娘虽没有生恩,他这条命也是爹娘给的。
若是因为亲生父亲,姐姐姐夫位高权重,他就不顾养恩,改姓换宗,那与白眼狼有什么区别。
池喻拍了拍少年纤瘦的肩膀,说道:“你姐,你哥都不错,你多和他们处处,别总是一个人。好歹在京城里,你也是有亲人的。”
这孩子从前也是个活泼的,就是遭逢大难后,才变得连笑都不怎么笑。
池喻叹道:“都是我的错……”是他少年气盛。
“爹爹说不怪你。”卫修道,“爹爹说,人这一生短暂,有可为有可不为,你追求公义没有错,错只错在这个世道不够清明。”
卫修话锋一转道:“汪清河为什么要在京畿伏击我们?是怕我们告御状吗?”
“应当是。”池喻说道,“如今皇上病重,朝堂由司礼监的萧督主掌政。”
池喻也是到了京城后,才知道朝堂局势如此复杂。
池喻接着说道:“汪清河是怕咱们告到司礼监,让司礼监拿捏住了汪家的把柄。”
卫修问道:“汪家怕司礼监?”
池喻警惕地看看四周,压低声音附耳道:“据我所知,汪清河是京营总督郑重明的小舅子,萧督主素来与郑重明不和。我们俩只要还活着一天,就是一个天大的把柄。”
这下,卫修想明白了。
他没有再多问,继续朝前走。
路上的行人脚步匆匆,等盛兮颜他们回到府里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盛琰忍不住问了一句:“姐,为什么不叫弟弟回来住?”
盛兮颜轻笑道:“咱们这府里有什么好的?”
盛琰想想也是。
等他长大后,早些自立门户,让姐姐以后还有娘家可以依靠!到时候,弟弟说不定就愿意过来和他一块儿住了。
这么一想,他一下子就精神了,决定从明天开始再多练两个时辰!
然后,就听他姐问道:
“琰哥儿,你今日为什么会在那里?”
盛琰之前也没有说清楚,盛兮颜一问,他就老老实实地说道:“皇上病了,禁军的军演本来应该取消的,就是一直都没有通知,我就按一开始要求的每五天去一趟。今天去了后,他们告诉我,通知过今天休沐的,让我回去。明明没有通知过!然后我就回去了。”
盛琰着恼地踹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慕白,就跟着慕白他们一起走了。”
盛琰一直在镇北王府,和慕白也熟。
“然后,我们就遇袭了。”
盛琰乖乖交代着,他姐问什么,他就交代什么,就是没说他手臂上的伤是给卫修挡流箭伤着的。
盛兮颜听完后问道:“你明天不用去了?”
盛琰:“不去了。”
盛兮颜:“那明天和我们一起去皇觉寺吧。”
盛琰眼睛一亮,原本稍微有一点点的患得患失也跟着一扫而光。
他姐果然还是在意他的。
他和盛珏一样,都是姐的好弟弟!
他一下子就开心的,脸上的欢喜显而易见。
盛兮颜也懂他在傻乐什么,也跟着微微一笑,说道:“弟弟的事,先不要告诉父亲。”
盛琰完全不问原因,只说了一句好,在他看来,他姐做什么都是对的。
“一会儿叫个大夫来,你手臂上的伤,再让大夫好好瞧瞧……”
说话间,姐弟两人一同去了正院,盛兴安这个时辰已经下衙了,他们得去问声安。盛兴安见他们来了,先问了两句盛琰的功课,就跟盛兮颜说,她的家具已经全部打好了。
盛兮颜呆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新房的家具。
不但包括了卧室,还有堂屋,次间,书房等等,零零总总的各打了一套,当中还因为木材不够,盛兴安又另外找了家商队花高价采买了一些,好不容易才准时打完。
盛兴安乐呵呵地说道:“你明日去瞧瞧,还有半个多月,若是有哪里不好的,就让他们返返工。”
盛兴安看着眼前亭亭玉立的女儿,总觉得好像也就一晃眼,人就长大了。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
前些年,他怎么就跟被猪油蒙了心一样,会觉得这个女儿不讨喜呢?
而如今,越是临近女儿出阁的日子,他的心里反倒就越加的舍不得了。
“后日吧。”盛兮颜道,“明日我和琰哥儿去皇觉寺给娘亲上香。”
盛兴安回过神来。
虽是刘家的作恶,可这几日来,他总忍不住想,要是他没有纳妾的意图,刘家兴许就不会看上他,他的妻儿说不定还好好的在他身边。
他的珏哥儿……
盛兴安叹道:“是该去的。那你们早些休息去吧。”
盛兮颜屈膝告退,假装没有注意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和盛琰一块儿走了。
盛兮颜心情甚佳,她嘴角翘得高高的,眉眼间尽是笑意,神采飞扬。
她先去了小佛堂,上了一炷香,告诉娘亲明天会带弟弟去看她,然后就激动得一晚上都没有睡好,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起身,她换上了件素色的衣裙,带上盛琰,高高兴兴地出了门。
卫修比他们更早出门。
他对京城不熟,又不喜迟到,池喻就早早地领他过来。
皇觉寺是京城里香烟最是缭绕的一座寺庙,他抬头看了看寺门上牌匾,心绪有些起伏。
小时候,他难免会想,亲生父母为什么不要自己,只是爹娘待他很好,很快他就不想了,他们既然不要他,那他也不要他们了。
原来他们并不是不要他。
还有……那个应该是他亲娘的人,直到死都在找他。
他定了定神,说道:“喻哥,你先回去吧,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
“是你。”
正在这时,有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卫修回头,就见一个穿着红色镶毛斗篷的姑娘正站在离他们不足十步的地方,她明艳的脸上有些不快,柳叶眉高挑。
卫修认得她。
去岁,汪清河来江南时带着的外甥女就是她。
他面无表情地唤道:“郑姑娘。”
郑心童走上前,不快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京城了,又要告御状?这次又想害谁?”
卫修看了看她,没有说话。
这番无视让郑心童有些愠怒,她上前一步,说道:“我问你话呢。”
卫修从容自若,就仿佛眼前根本没有郑心童这个人。
池喻冷笑道:“怎么,我们就来不得吗?”
郑心童皱了下眉,直言道:“你们还是回去吧。”
她说道:“这里是京城,你们讨不了好的。卫修,池喻,我大舅舅已经被你们害死了,这还不够吗?这样咄咄逼人,又是何必呢。更何况,皇上已经病重,你就算是告御状,也无用。”
郑心童自觉宽宏大量:“你们立刻离京,我就当没见过你。不然的话……”
卫修静静地看了过去,沉静的眸子仿若寒潭。
他问道:“不然呢?”
“不然,”郑心童冷笑一声,傲气地说道,“在这京城里头,我郑家说了算。”
“卫修,你既已逃过一劫,你爹娘定是也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而不是白白送死。”
郑心童在“送死”两个字上落了重音,威胁之意显而易见。
第120章
郑心童不是普通的闺阁女子,她在郑家地位超然,郑重明从小就把她当男儿养,虽有兄长,但郑心童在郑家更得器重。
当年在江南时,卫修是唯一一个解开了她棋局的人,那之后,她忍不住对他有了几分关注。
只可惜,卫修实在对郑家误会颇深。
卫修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们不会离京的。”
“卫修!”郑心童红艳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颇为不快地说道,“你怎就不识好歹,我大舅父一家被你们害死了,我惜才,不再追究了,呵,你如今反倒是要咄咄逼人了?”
卫修一本正经地纠正她的言辞:“郑姑娘,汪清鸿身为江南学政,公然科举舞弊,犯了朝廷律法,是被处死的。”
当年江南的乡试舞弊案,池喻进京告御状,后来,江南官府从上到下被撸了一个遍,其中就包括了江南学政汪清鸿,他也是汪清河的嫡亲兄长,郑重明的妻舅。
最后,汪清鸿被判了死罪,家眷子女流放闽州。不过,汪家早已分家,因而只有汪清鸿这一支遭祸,并没有连累到汪清河。
可是汪清河却手段残忍的极尽报复之能。
卫修声音清冷,毫不留情地说道:“我爹娘的死,才是血海深仇。”
这是灭门之仇,绝不是郑心童在这里说上一言半语,就能一笑泯恩仇的。
“有罪的是汪家。”
“闭嘴!”郑心童拔高嗓门,不悦地喝斥一声。
她自觉已经把好话说尽,也是放下了身段,不想他们被人白白利用,没想到,卫修的竟然毫不领情。
大舅父的死,让爹爹自断一臂,无论是威信还是脸色,全都丢尽了。
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看爹爹的笑话,笑他堂堂京营总督被一个阉人拿捏,连妻舅都救不了。
郑心童捏了捏拳头,大舅父舞弊是有错,也不至于如此小题大作!
郑家都放过他们两个了,他们还这么拎不清。
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如今朝堂上有多乱,萧朔这个佞臣正等着在抓爹爹的把柄,他们这般自以为是,只会被人利用,玩弄在股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