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松手,自顾自地琢磨着点了点头,随口一句:“我记得。”
男人高大的声影挡住光线,墙壁和他身前的逼仄空间形成晦暗不明的暗角。
记得。
姜执宜怔怔。
不断回放。
她一时没弄懂这句话,有种从未想过的可能破土而出,猛地捏住了心脏。
血液凝结。
靠得很近,姜执宜还没清醒,就已经在混乱中用本能区分出了他的变化。
充满侵略性和压迫感的气息,身上的佛手柑味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檀木的冷。虎口和手臂上的青筋更重了,也比之前更有力道,说话的声音记不太清,但周栩应从来没用这种轻挑的姿态对过她。
他整个人透着捉摸不透的气息,多年不见,他更吸引人了,也更危险。
周栩应大概是不满她的走神,手指力道加重,偏偏表面还笑着,他漫不经心和她对视。
“醉了?”
她身上的酒气比他重。
苦涩的味道飘进五官,姜执宜张了张唇,又不知道说什么。
周栩应敛笑,凌冽的脸部线条慢慢变得疏离,他凝着她的脸,目光一寸寸划过,掺着毫不遮掩的戾气和一闪而过的厌恶。
“我...”
周栩应松了手,没有起伏的瞳孔淡淡,他捻了捻指腹。
当着她的面,也断了她的话。
姜执宜视线倏地被刺痛,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身体的负荷十倍加重,呼吸压抑窒息。
周栩应换了个问法:“还是不记得了。”
姜执宜指甲捏进肉里,没了周栩应做支撑点她脚下一阵虚浮。
相对无言,反而要被吸进周栩应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
周栩应盯着她这幅样子,大概是觉得匪夷所思。
男人找到好笑的事情,笑意从胸腔震出,又低了点头,似真似假。
“你真忘了啊。”
“记性别这么差。”笑不达眼底,周栩应居高临下,寒意渐显地念出她名字:“姜执宜,你说过什么,我又说过什么,你不至于不记得吧。”
他不想提醒。
八年前和周栩应在一起的每一帧画面都印在心里。
记得。
姜执宜记得清清楚楚。
她说周栩应你别喜欢我了,也别再纠缠我了。
而周栩应说的是——
别让他再看见她。
游戏重新开始,他会玩死她。
和她脑海里的声音重叠,周栩应咬着字含笑,懒散又薄凉。
“姜执宜,耍我好玩吗。”
“谁给你的胆子啊。”
最后一个字在耳畔模糊,周栩应的声音忽顿。
脸色惨白的姜执宜抓住他的手腕,纤细的手指抵在男人泛红的腕骨,身子像摇摇欲坠的蝴蝶,倒进他怀里。
那个夜注定是荒诞而又混乱的夜晚。
某一秒,姜执宜似乎听见有人喊她名字。
-
姜执宜再醒来,看见的不是酒店刺眼的水晶灯,也不是医院洁白的天花板。
陌生的环境让她皱眉一秒,姜执宜撑起身环视。
房间干净敞亮,浅灰色调,没什么主人留下的痕迹,只有随便放在床头的一块PATEK PHILIPPE的双面腕表,七位数。
奇怪的,身上没有宿醉的头痛胃痛,之前失眠的难受也消失,除了喉咙有些干涩。
姜执宜揉太阳穴的手指微停,想起记忆的最后,好像是她倒进了周栩应怀里。
所以,这是周栩应的卧室?
姜执宜身体不易察觉地僵了瞬。
她低头,身上衣服没换,高定礼服折腾的不像样子,全是褶皱,项链都歪歪扭扭的到了颈后。
她没有酒后断片的技能,所以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楚。
再抬头打量周围摆设时,姜执宜真的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不是第一次接触他的房间,可现在她涌出一种陌生的拘束。
他们不一样了。
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姜执宜咬了咬唇内的软肉,裙子已经废了,她干脆打了个结,下床。
房间安静,灰调沉寂。
她摁上门把往外推,动作一顿阻力明显,姜执宜垂眸,隐约察觉到什么不对。
她又试了一遍,纹丝不动。
门锁了。
姜执宜惊愕。
第52章 变蓝
姜执宜两只手又摁了几下, 金属门锁哐哐响,事实就摆在眼前,打不开。
姜执宜抬头看了看门,细眉微蹙, 她真的被锁在里面了?
接着, 一个可怕的想法, 这不会不是周栩应的房间吧。
但这个念头很轻, 她手指缩了下, 视线转向衣柜, 就算分开很久,姜执宜也无法否认,她潜意识里还是觉得周栩应不会伤害她。
不管什么时候,她都没遇到过比他还好的人,他对她的好让姜执宜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回忆,太难走出来。
所以姜执宜觉得她如果在他面前倒下周栩应就不会置之不理。
姜执宜过去打开一半衣柜, 像是在梦境里闯入陌生世界, 而她是贪婪又胆怯的食梦兽。
里面衣服色彩单调,全是正装, 没什么区别的黑色和灰色。
就一眼,姜执宜直接确定房间的主人是周栩应。
和昨晚他身上穿的没多大区别,高定昂贵, 和八年前完全不一样。
心里有点空, 回身, 姜执宜坐在床沿,她的手提包扣子松散, 里面东西滑落出一半,被抛在床头没人管。
弓着身从里面翻出手机, 手机还剩下最后一丝电量,时间显示下午六点三十。
她竟然睡了这么久?
姜执宜回身,外面还是天光正明,夏天黑夜来的晚,她刚醒时竟然以为还早。
姜执宜顿了顿,心里冒出某种预感,快速解锁,果然,鲜红的99+迅速冲进姜执宜视线。
她消失的突然,珊姐和粥粥估计已经找疯了。
哦对,还有没喝完的章导...
精致的脸上涌上一丝懊恼,这下麻烦了。那些消息她都不敢仔细看,零星看见珊姐的几条,语气也从怒吼到担忧。
【珊姐:人呢?】
【珊姐:快回来,章导来了。】
【珊姐:???人呢,怎么样了,有没有事。】
【珊姐:你不在洗手间?再不回我要报警了。】
【珊姐:别吓我们,说句话。】
粥粥给她发消息的时间靠后,但更多,光电话就打了十几个。
下面竟然还有许星野的,许星野现在在巴黎,估计是珊姐说联系不上人了,把大家的心都都揪起来了。
姜执宜赶紧回复,一个个报平安。
【我没事,昨晚酒太多了最近又不太舒服,没坚持住,现在已经好了。】
【让你们担心了,也给大家添麻烦了。】
粥粥是第一个恢复的,电话直接拨过来,声音都用的喊:“小宜姐!你有没有事啊,身体还难不难受,现在在哪儿?医院吗,快发个定位给我。”
连珠炮一样,姜执宜刚想开口回答,又噎住了。
先回答哪个。
“......”姜执宜再次安慰:“粥粥我真的没事,现在已经不难受了,真的,你别担心。”
听见姜执宜声音,比昨天好太多,粥粥渐渐松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你不知道我们都被吓死了。”粥粥后怕,她和珊姐等了二十分钟,又去洗手间找人,发现没有姜执宜的时候差点傻了,还以为是什么绑架。
“抱歉啊,我也没想到...”姜执宜抿唇,“章导是不是很生气...”
“这也不怪你啊。”粥粥郁闷,“这人笑面虎,最讨厌被人浪费时间,虽然说着找人重要,但...”
姜执宜也沉默,这种利益为重的圈子没多少人情味,虽然她不是故意,但确实扫兴。
“珊姐也说了,下次再去求求试试,你身体重要。”
“这次是我的原因。晚上我去找珊姐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你别把自己逼太紧了,小宜姐你在哪里啊,用不用我过去接你。”
“我在...”姜执宜话音忽顿,环视四周,她忘了自己还在周栩应家里。
而她也不知道这里的具体地址,也不知道周栩应什么时候回来。
粥粥听出她的迟疑,震惊:“你不会还在昨晚那个男人那里吧,小宜姐那是谁啊?”
姜执宜迅速捕捉到粥粥话里的关键词:“什么男人。”
“昨晚带你走的不是他吗?小宜姐你别吓我,你们不认识吗。”
“你说清楚一点,你怎么知道是他带我走的。”姜执宜猜到她说的是周栩应,但不知道粥粥怎么知道的。
“就是昨晚我们一直给你发消息打电话,打了很久你的电话被人接了,是一个挺好听的男声,我们还担心是不是拐骗,但他让你说话你就说话了,听着还很亲昵...”
粥粥声音小下来:“我们再问他也不回了,我们不是不管你,主要是你那个样子...真的不像是被骗走的,他估计把你照顾的挺好的。”
“哦对,我们录了音。”
录音是什么鬼,姜执宜瞳孔划过困惑。
“怕他是骗子,等等我发你。”
说完,粥粥挂了电话,姜执宜还留在那句话的震惊中。
什么亲昵什么录音。
再低头,自己这幅人不人鬼不贵的丑样子就照顾的好吗。
妆也没卸,眼妆糊作一团,像女鬼。
好难看。
姜执宜郁闷,粥粥的语音已经发过来。
现在的心情很难描述,姜执宜盯着看了几秒,还是点开了。
电话应该是在室外打的,杂音很大。
开头风直直地往话筒灌,呼啦啦的听不清,静了会儿,周栩应的声音出现了。
一句冷淡又不耐的喂。
话出来的那秒,粥粥猛地愣了。
后面静的只有周栩应的呼吸。
他没多讲,拍了拍姜执宜的脸,像黑夜,含着金属低冷的轻哑。
“姜执宜,说话。”
话筒靠近,声音静止,她的呼吸和他交缠在一起。
她没回,等完,他又喊了一遍:“姜执宜。”
姜执宜听着录音里面的声音,心口莫名发紧。
下一秒,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摩擦着被子布料沙沙作响的同时。
就一个字。
从鼻腔里溢出的一声的“嗯”,很轻,一点也不像是难受,反而是像依偎在亲密的人身边。
好娇。
那种程度姜执宜自己都受不了。
耳边卷起一场大火,烧的全身发烫,姜执宜眼睫一颤,嗖的把手机锁屏扔远。
她干了什么。
那是她发出的声音吗。
她为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姜执宜捂住了脸。
粥粥不知道这头姜执宜的反应,其实她后面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个男人好凶,听着心情很不好,她们刚想问他的地址说马上就可以把姜执宜接回来,但话还没说完,电话就被撂了。
那个样子根本不想还人。
想到这里,粥粥不满的撇了下嘴。
什么臭脾气。
她又给姜执宜发消息:【姐你直接发个定位,我们过去接你。】
此时的姜执宜正在洗手间,脸上的妆已经掉的差不多,剩下的用水差不多能洗掉。
水流开到最大,姜执宜冷水拍着脸。
不行。
不能再呆了。
真的好丢人。
姜执宜鬓边的发丝被水浸湿,草草擦了几下脸往外走。
拿起包,姜执宜回到门口。
周栩应总不会把她关在这里不让她走,姜执宜准备再试一试。
门内的反锁拨弄了几下,内芯清脆,声音盖过外面脚步。
在姜执宜低着头使劲儿时。
门开了。
猝不及防。
门从外推开,姜执宜被吓了一跳,掩住惊呼往后退。
周栩应出现在门口,颀长的身影挺立。
他轮廓冷硬,听见动静撩起眼,眼皮褶皱很深,冷淡凌厉,手里还捏着钥匙。
目光寡淡,上下扫过。
不松散,也不阴戾,他就睨着她,门彻底打开。
“去哪。”
她听见他问。
姜执宜梦到过最多的场景就是那个傍晚。
少年站在小卖铺门口,漂亮的手骨拿着15元一杯的椰奶,眉眼冷隽疏离。
他半垂着眼,喉结微动,校服袖子挽到小臂。
姜执宜在梦里念了很多遍他的名字,周栩应。
他站在自己触不到的地方,不沾风也不染尘。
是最好的少年模样。
而不是现在。
姜执宜视线微动,顿了顿,尽管有心理准备,但面对他还是比想象的困难一点:“周栩应。”
她喊出了完整的他的名字。
周栩应进了室内。
像没听见一样,也没回,径直掠过。
留姜执宜自己站在原地。
姜执宜抿了抿唇,见过前面那几眼冷漠后这倒不算什么了。
她回头,闷闷地盯着他。
也有点气,姜执宜进娱乐圈这些年很少露出这种私人化的情绪,就连她自己也没注意到。
“你去哪了。”
“告诉你做什么。”
姜执宜气:“那你锁门干什么。”
周栩应眼尾耸拉着扯开领带扔到一旁,拉开椅子坐下,蹙眉瞥她反问:“不锁让你在我家乱走?”
姜执宜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周栩应坦荡地让人挑不出毛病。
“我又不会偷你东西。”姜执宜不满,念了句。
“是吗。”
周栩应眉骨微抬,想起什么有趣的。
姜执宜警觉地防备起来。
却被周栩应不屑地嗤了声,他无所谓地开口:“怎么还。”
“什么。”
周栩应言简意赅,懒得多说一个字,朝左侧抬了抬下颚。
姜执宜目光看过去,落在不远处的黑色西装,和她身上的礼服一样,惨不忍睹。
周栩应又抛下几个字:“你弄得。”
姜执宜:“......”
她不敢仔细回忆,但隐约记得自己昏迷中把某个人抱得很紧,一直再往热源缩。
大概是对他的本能信任,姜执宜在他怀里休息的时候舒服很多。
总而言之这件事是她的问题:“多少钱。”
他现在像个难搞的混蛋,认真想了会儿,最后来了句“忘了。”
姜执宜妥协:“那你想怎么样。”
“再说。”
“啊?”
“会有人联系你。”周栩应黑眸平静。
连联系方式都不用加吗,愣了秒,姜执宜点头说好。
“不过我可以借你一件衣服吗,一起算在账上。”她手指抓了抓裙摆解释:“这件穿出去太难看了。”
“穿我的就不难看了?”
姜执宜磨了下手指,忽略着闷塞如实回答:“应该比现在好。”
“我凭什么给你。”
姜执宜想了想,认真地找了个理由:“因为我是你前女友。”
周栩应脸上的神情转瞬阴沉,又一闪而过。
他哼笑,朝她招手,等她走近,周栩应垂着眼,眸光晦暗。
干燥而粗糙的指腹擦上姜执宜还湿润着的眼睫,素白的一张小脸,周栩应清楚地感觉到手下人那道细微的颤抖。
他嘲弄地勾起唇角,惩罚性的揉搓着那快细薄皮肤,风轻云淡。
“是么,这个我倒是忘了。”
在姜执宜渐渐发红的眼眶中,周栩应替她拂开碎发,怜惜地问:“看你想怎么提醒我。”
第53章 变蓝
周栩应动作带着一抹怠意, 情绪抑制的冷静。
姜执宜比他低,看见他下颚绷的很紧,凸起的喉结弧线嶙峋削利,时间在他身上带走了一些又改变了一些, 但姜执宜觉得他变混蛋了。
眼下面那块皮肤被弄得有些难受, 姜执宜想往后缩, 被周栩应桎梏着脖颈兀的拉近。
呼吸凑近交缠一瞬, 姜执宜眼中划过慌乱, 脚下也跟着不稳, 手下寻找依靠攀上周栩应肩。
隔着布料触不到肌肤的热度,却能感觉到有力的薄肌线条。
没说话,时间就此沉默。
周栩应轻哂笑了下。
那笑说不出什么意思,散漫玩世不恭。
莫名的,姜执宜心脏跳的一沉,夹杂着一种说不出的委屈。虽然没资格, 但姜执宜实在不喜欢周栩应这种冷淡无味的模样, 即使第一次见面他也是嘴硬心软。
而不是这样。
那晚的梦加上一天的疲倦不适,情绪汹涌, 姜执宜舔了舔唇,抬着眼仰起脸,清透的瞳孔, 没回他的问题, 而是反问:“那你呢, 你就这么想记起来。”
话落,一不做二不休, 姜执宜手指干脆抓着他的肩膀,又得寸进尺地搂住他, 无所谓地撞进他怀里。故意和赌气放在明面。
周栩应怀里的人骨架小还没几两肉,抱起来也没多重,撞人更称不上疼。
但他没防备,姜执宜撞过来时手一松,长指还屈着原来的弧度,不小心移了位,落在她身后蹁跹的肩胛骨上。
皮肤滑腻,周栩应视线更暗。他垂眸视线淡淡,姜执宜侧着脸贴在他锁骨的位置,现在的她身上比穿着校服那时多了一丝娇媚,一个眼神就能上勾的人喉咙发痒。
可惜她不知道。
但她不知道的还有其他。
周栩应目光从她蜷长的眼睫划到背后深v礼服的边缘,被蝴蝶骨顶起来又被衣料盖住的那个地方,一抹浅淡的像磕碰的红痕,有点暧昧。
男人手指点了点,眼中意味不明。
姜执宜好长一段时间没听见声音,没忍住抬头,细眉蹙着,像是娇贵的波斯猫。
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冷嗤。
在姜执宜抬头的同时周栩应不客气的把她摁回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