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说,夫人只是身体虚,开了几帖药,说要多静养。
夫人整整卧床一个月,成天睡着。这一个月当中,韩仲熙反倒像是偷到了一段不长不短的假,连忙
催着卫宁收拾行李。
他们离开家,来到了西湖边。
"老爷,放着夫人好吗?"
"家里有很多佣人、婢女看着她,大夫每天看诊一次,你别担心。"韩仲熙笑着回答。
"这西湖,平日也可以来的。"卫宁劝道。老爷丢着生病的妻子在家,带着管家偷溜出来,传出去又
是恶名一条。
他没想到自己的名声,反倒先替韩仲熙着想。这是不是代表他重视韩仲熙胜过自己?
"平常日子,不带夫人同行不好意思。"端正的面孔笑着。
所以就趁夫人生病时溜出来?卫宁看韩仲熙一眼。
所以说,韩仲熙终究还是一个无情又自私的人。
只要自己能够享乐,结发妻子丢给下人照顾就好了,他不是不关心,只是程度上的差别。
此刻,湖上的画舫正带着他们顺着流水往不知名的方向飘荡。
叫船家开到了湖中央,荡着、荡着、卫宁已被这规律且和缓的速度摇得双眼沉重。
倚在窗栏上,他听到细细的管弦之声乘着风过来。
"什么声音?"口齿模糊的问着。
"那是其它船上传来的乐曲,好像还有人在跳舞。"韩仲熙撑起身体,往外望了望。
"是舞伎吗?"卫宁闭着眼听音乐,微微笑了。"我有个妹妹,她很会跳舞,年纪轻轻,已经是匹方争
相邀约的编舞高手。"
"她现在在哪?"
"应该还在杨家吧,虽然出了一个不肖哥哥,但杨家需要她的才华,不至于赶走她。"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打蛇随棍上,卫宁第一次主动提起过去,韩仲熙也就顺着问出口。
卫宁微微睁开了眼,看着水流过船旁边形成的波纹,知道自己的心也起了波澜,随着韩仲熙温柔的
询问牵动。
"我爱上主人的妻子,被主人发现,受尽百般折磨,叫我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无止境的残酷私刑,教他失去所有求生的意志。
"所以你受了重伤逃出来?"眼前又浮现那片雪地,一滴滴鲜红的血从卫宁身上无数的伤口淌出,韩
仲熙压抑心疼与同情,只靠了近,用手搂住卫宁的肩。
原来如此,卫宁才会卧床不起数月。
"我爱上主人的妻子,罪无可赦,被罚也是应该的。"话语中,有韩仲熙难解的痛楚。私刑残酷,许
多是一生无法痊愈的伤口。
之所以不愿意韩仲熙碰他,有一部分也是因为身上的伤。
他没有勇气让任何人看到他身上的伤口,天底下也只有骆从信知道他的秘密。
"爱上主人的妻子?没想到你竟是个多情之人。"这句话不知道是嘲笑还是惊讶。
"她......是个可怜的人,丈夫在朝中钻营,回家又有几名宠妾伺候,将她放着不问不理。我每日
看着她的寂寞,渐渐的就爱上了。不知为什么,她也接受了我。她总是笑着扑入我怀中,像是找到依靠
。但事实上,我一点保护她的能力郡没有。"
那多年前的悲伤与痛楚,好像就在这一句句简单的对话当中,随着流水飘去了。
冰冻的心开始崩解,曾经以为再也不信任他人、不懂爱、也不敢再爱,这些阴影在他发现之前,早
已经不见了踪影,原来自己早就遗忘那些伤痛。
现在说起,像是一场梦。
靠着韩仲熙,他听见稳定的心跳。
"你还爱她吗?"
"都过去了。"
"有没有想过回去找她?"
"既然我没有能力带她走,一切就只是空谈而已。而且,也过去了。"卫宁不想承认,那段爱情早在
多年前消失,他已经想不起来当年为什么会义无反顾的去爱她,不惜违背伦常。
也许,真的只是因为寂寞,两个寂寞的人在冰冷的大宅当中相逢,所以拥抱着取暖。
然而,他却忘了爱一个人的自由,是需要代价来换取的。
"以后呢?打算孤家寡人到老?"
"以后的事情谁知道。何况,我说过我会服侍老爷一辈子。"转头,用清澈的眼光看韩仲熙。
距离悄悄拉近,百到两人并肩坐着,近得没有一丝空隙。
"告诉我,如果你是女子,会不会接受我?"温热的气息在耳旁说着,声音很轻,像是怕破坏了风中
细细的乐曲。
"会的。"他会倾尽所有的感情去爱他,以偿今生不能还的情债。
今生,他就暂且用下属的身分待在他身旁,当他的依靠,也让他当自己的依靠。这样的情感,其实
就是爱吧?
但违背伦常的关系、众人议论的眼光,这些他已经尝过一次,也付出过代价了。那段惨痛的教训,
让他依旧对这段感情却步。
重行闭上眼,卫宁将自己的头靠上韩仲熙的肩,从肩上的震动猜测,韩仲熙八成笑了吧,没有人说
话,只有人体的体温与心情的热度,韩仲熙的手掌轻轻在他背上抚着,像在安慰一个受惊的小孩。
从小为奴,极少有人如此温柔对他。
卫宁柔声说着:"如果我来生为女子,必定会倾心相恋,即使您厌恶我,我也定跟随在旁长伴左右
。
"要是我来世依然不喜欢女人怎办?"韩仲熙想了想,突然笑道。
说的也是啊!要是他们又因为性别问题而错过了怎办?
别想了,珍惜眼前这一刻吧!
感觉着韩仲熙的体温,卫宁觉得,自己是越陷越深了。
*****
夫人病好了后,又回娘家住了一阵。在这些日子当中,很多谣言就从远方传了来。
卫宁的作风平和,平常与下人接近,这些话很快就到了他耳中。
有人看到韩夫人跟男人私下相会。
传言当中绘声绘影的说着,夫人如何梨花带雨的哭着,与男人发生争执,后来男人动了气,将夫人
抛下而去,再也没有回头。
"若是夫人,她怎可能在被人看到的地方,做这些不顾尊严的行为?"卫宁静静的说,驳回了那些说
法。
这种小情小爱的事,他不关心,只要话还没传到韩仲熙耳中,他还没有追究这件事,就不是他分内
的事情。
倒是当地的官府开始追查起一些富豪之间逃漏税的问题,韩府首当其冲。
从京城当中发出了公文,斥责这些大富豪兼并土地,不将均田制度放在眼中的情况,眼看着,就要
先找几户富豪人家查办。
卫宁送了些银两去贿赂官府,要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县令收了大笔钱财后,提点道:"放钱的事,可也要小心点。上面查下来,连我也作不了主。"
彼此都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夫人做假帐做出了瘾,后来又将多出来的钱拿去放高利贷,钱越滚越多,但事端也越来越多。
上个月,才听说有人因为付不出高额的利钱而投井自杀。
因为没有留下只字词组,所以事情不了了之,只在街谈巷议当中听闻他为钱所苦,所以不惜一死。
"韩家也逼得太狠。"
"养了一家子的武师护院逼债,要是你,斗得过他们吗?"邻人窃窃私语,卫宁只当作没听见。他疑
惑,精明的韩仲熙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惰,但他为何不管?
若韩仲熙不管,自己也只能强硬插手了,否则,官府追究,韩家将大难临头。
卫宁收集好对自己有利的资料后,挑了韩仲熙不在家的时间,上夫人的屋子去对质。
韩夫人正拿着卷书,靠在窗边对着窗外的光线阅读,卫宁找了婢女通报后进入,见到这景象,微微
一笑,"夫人真是沉静高雅,这热天里还有读书的雅兴。"
"卫宁,有事吗?"
"有一两件事要向夫人请教。"先礼后兵,卫宁放柔了声音。
"真稀奇,你这么能干,也需要向我请教?"
韩夫人放下书巷,丰腴的脸含笑。卫宁方入韩家时,夫人还是个身材苗条的女子,现在整个人胖了
一圈,不但不减她的美貌,反而合了现下流行的审美观,更加成为四邻垂涎的美女。
有这样的夫人,韩仲熙怎能毫不动心?有时候,卫宁也会奇怪的想。
卫宁示意婢女离开,等到四周无人,才开口说:"上个月,巷口出了人命,听说是给我们讨债逼死
的?夫人心里应该有数吧?"
"我不懂。有这件事吗?"韩夫人眼睛转了转,故作不懂。
"夫人,狗急也会跳墙,您不觉得您将事情做绝了吗?"
逼死了人,现在再来撇清,卫宁怒火上升。
"老爷平日叫人讨田租时,不也是不择手段。这有什么?"韩夫人淡淡的笑,文雅的面庞流露恬静,
没有露出被揭了底的慌张。
"夫人,最近国库空缺,朝廷下令彻查不守制度、藐视律法的大户人家,若教官府知道韩家放高利
贷的事情,事情很难善了。轻则罚钱了事,重则财产充公,甚至有性命之忧,夫人,您不可能希望韩家
的财富毁于一旦吧?"卫宁放软了身段,苦口婆心。
"说要查帐、查税也不是一两年的事情,哪时有上门查过?卫宁,你太多虑了。"
"夫人,朝廷这次是认真的。更何况,城里的人对韩家的风评越来越差,夫人做的事,不应该让老
爷承担罪名。"
近来,韩仲熙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逼人交租,宽厚的允许他们延后缴纳,反倒是夫人逼得越来越紧
,让城里面的人,提起韩家就一脸鄙夷。
这教卫宁越发无法忍耐,他不能容许韩仲熙背负他没有做过的罪名。
"夫人,我敬您是主母,但如果有任何事情会伤害到韩家,我也无法坐视不管。韩家今天的产业,
是老爷努力做生意换来的,不能让您这样蹧蹋了他的名声。""卫宁,你到底想怎么样?好大的胆子,竟
敢对我这般说话,你不怕我叫老爷赶你出门?
"我不怕!"卫宁不是虚张声势,这个家里,韩仲熙才是主宰一切的人,只要他没有惹恼韩仲熙,他
就没有立即的危险。
"我也不想怎样,请夫人将账册交给我。还有,把所有借据都烧了。"
"不行!"想到那此一滚百、百滚千的利钱,韩夫人怎舍得,她铁青了脸。
"既然如此,我只好将外面的流言绯诏说给老爷听了。"
一劝再劝不听,卫宁只好用威胁的了。
"什么流言?"
除了夫人与男人私会的消息,卫宁还有更能给予致命一击的武器。
"有几个好事的家伙,去隔壁村子喝酒,不小心见到王家买打胎药,忍不住问了大夫,一些不好听
的话就传到了家里。"卫宁眼睛的颜色变得深沉。
王家就是韩夫人的娘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