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君咳一声,把脸上的笑肌降成严肃:“A请发言。”
“我要说的就是:下一个。”
☆、夔婴
E君一愣:“完了?”
齐谐点头。
“这吹的是哪门子风啊。”迪丽拉嫣然,想了想,“既然他什么都不说,我也不说。”
“这就到我了?”马盒子撑着下巴,“那我也不说。”
“你们都干什么呀,这样好难猜。”十一夜抓脑袋。
的确,什么都不说,代表了什么。
谢宇暗想,齐老板向来喜欢故弄玄虚,选择不说话一定是在传达什么信息,迪丽拉也不简单,可能是她会了齐谐的意,所以同样沉默。至于盒子,以他的性格大概是打趣跟风。齐谐刚才笑了一下,是抽到恶魔了吗,还是已经猜出谁是恶魔?A位置,能知道的只有自己和E君的身份,如果自己是恶魔,选择不发言,无非是给了本应被第二声拍到、实际却是第三声的迪丽拉揭穿自己的机会。这里存在一个问题,迪丽拉一旦揭穿,在齐谐被怀疑的同时,她自己也成了两个嫌疑人之一。所以她才不说话吗?可如果后面的盒子挑明自己的错位,第一轮嫌疑人就立刻变成了盒子和迪丽拉,第二轮,齐老板优先发言,她扳回来的难度大大增加。考虑到这种这种情况,她不可能因为顾虑被怀疑就不去揭穿齐谐。反馈给最初的假设,就明确了一点,齐老板之所以敢跳过发言,是因为他并不担心被迪丽拉揭穿。这又是为什么,没有可揭穿之事吗:迪丽拉应该在第二声被拍,并且也的确在第二声被拍?不,如果是这种情况,就说明恶魔在齐谐身后,迪丽拉怎么说也有20%的可能,他不会冒着被反咬的风险拒绝首轮发言。——齐老板自己不是恶魔,又确定恶魔不在身后。所以,唯一可能是恶魔的,只有他前方的E君。
这下就清楚了,最后一轮拍肩时,齐老板在第二声被拍,迪丽拉在第三声,这时齐谐已确定E君是恶魔,迪丽拉也知道了恶魔在前面两人之间。接着开始发言,这时,如果齐谐直接说出拍肩的真实情况,就等于将嫌疑锁定在自己与E君之间,接着无非是他们的自我申辩,变回上一轮游戏的胶着状态,所以他选择什么都不说。之后的迪丽拉心领神会,也不发一言。这样两人就等于联手将E君陷入被动:没有被怀疑,就没有机会辩解,站在不利的最后一位,想指名道姓嫁祸别人就更麻烦了。
那么最终如何投票呢?若是这两人一直不揭穿,盒子和十一也不会怀疑到E君,E君更不会投给自己,只有两票,能确保胜利吗。还是说……
谢宇抬起头,齐谐好似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原来如此,第三票在我这吗。他心领神会:“我也没什么要说的,结束。”
“你们都搞什么啊。”E君说,“反正我不是恶魔啊,而且我是最后一个,肯定第七声被拍,所以我也不知道是谁,既然你们都不说,我就先乱猜一个打开局面了啊。我怀疑小十一,上一轮就是她抽的,手气来了挡不住,这次也必须是她。下一个。”
“跳过。”齐谐笑。
“Pass。” 迪丽拉。
“嗨嗨有意思了,保持队形。”马盒子。
“你们什么时候商量好了呀。”十一夜握拳抗议,“还有E君你干嘛莫名其妙怀疑我,我才没有抽到恶魔,要抽也是你抽!Pass!”
“我也pass。”谢宇。
“再怕死就最后一轮了同志们!好歹说点什么啊!那好吧,我收回之前怀疑小十一的话,现在的局面完全对恶魔有利,导致这种情形的罪魁祸首,他就是第一个怕死的人,第一个怕死的很明显就是我右边这位,所以我会投他,大家也跟我投他准没错。怕死!”
齐谐压根不反驳:“下一个。”
“跳过。”迪丽拉。
“等等我要想一下了。”马盒子举起双手,“E君说得好像有道理,再这么下去怎么投票啊?还是你们早就想好投给谁了才怕个没完?”他看向两位发起人。
“不许对话啊。”E君提醒。
“OK,我自己琢磨总行了吧。”马盒子说,“我是第四声被拍的嘛,恶魔肯定在我前面,那不就是你们三个?恶魔只有一个嘛,他俩是一伙儿的,那不就剩你啰?”
“嗯,我也觉得是E君。”十一夜吐舌头,“谁叫你刚才指我。”
“你们这些人啊!看看,我这双诚实的眼睛,看见了吗,我这清澈的瞳孔,看见了吗,我这天真的表情!”E君拿手电筒照着自己的脸,“投我你们就等着后悔吧!”
“投票开始!”马盒子抢话,“投E君的举手!”
——等等。
谢宇忽然觉得不对。
“一二三四!四票票死快翻牌!”
“翻你个头啊!”E君将签摔到桌上。
所有光束同时照去。
亮到晃眼的纸面写着一字,人。
另一只手在桌子中央放下那张恶魔签。
鲜有表情的谢宇皱了一下眉头。
反其道而行之。
“啊……是我想错了。”迪丽拉捋了捋额前的秀发,“我以为你确定了是E君才故意不说话呢。”
“哪里,我只是不太会撒谎,一时之间抽到这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罢了。”齐谐对她笑。
“你真是的。”迪丽拉虽这么说,却不见一点恼意。
“我就说是他了吧,没一个人信我!”E君抱怨。
马盒子团了签纸砸过去:“我哪知道,谁叫你长得一脸欺骗性,一看就不像好人。”
“就是,还乱指我!”十一说。
“好了好了!”E君拍拍手,“时间不早了同志们,抓紧最后一轮。这次不许再乱来了啊,尤其是马盒子,尽在那起哄架秧子不干正经事儿!”
开局前,马盒子要去一趟卫生间,迪丽拉也说屋子一直关着挺闷,想出去透透气。众人暂时解散。
齐谐提着手电在走廊上转悠,进了一间空荡荡的客房,推开锈蚀已久的铝合金门,跨上阳台。
晚风吹过来。
城市主干道横陈楼底,八车宽,通明,夹道尽是霓虹,不时几弯天桥,一眼看不到头。
他拾起一块破窗帘抹净栏杆,倚着望风景,风拂发梢很是清爽,指骨不自觉地轻扣击节。
“看在我诡计得逞心情舒畅,告诉你一件事。”齐谐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谢宇刚走近便开了口,“刚才那两轮游戏把夔婴召来了。”
“那又是什么。”谢宇跨入阳台。
“春秋时西北小国供养的一只妖,传说它原先是个男婴,出生有连足白瞳之畸,他祖母见到,以为是魔怪,就将他掷入河里溺死了。双亲得知,夜夜至河岸恸哭,男婴感之,恨意渐消,待尸身化去,灵魂历经百年修成妖物,列阵召唤可以丰水治旱。西北小国得之,奉为夔婴神,而后国灭族亡,史卷失载,夔婴不知流落何处。”
“它怎么会被召来。”
“这个游戏的某些环节和召唤仪式恰好相同。”齐谐望着车水马龙,“阵法本应由六位祭司执行,等夔婴附入其中一位体内,便接受供奉、享用祭品、施降妖法、治退旱灾,而后祭司们另列他阵,将其送走。可是它现在千里迢迢被你们勾来,高高兴兴地附完身,既没享受到贵宾式接待,也没吃得满汉全席,当然会怒施惩戒了。”
“那怎么送走它。”
“送不走了,送神阵怎么列早就佚失。如果我们继续游戏,夔婴会在六人之间选一个重新附上,你那个什么晴的表妹恢复正常,新宿主就此遭殃。如果我们罢手不玩,夔婴便原路返回表妹体内。”齐谐挂上幸灾乐祸的微笑,“接下来还要继续游戏吗,程羽大侦探?”
谢宇暂时丢开这个伦理难题:“我看过你的日记,似乎在任何时候你都选择置身事外。”
“因为本来就不关我的事。”齐谐理所当然。
“平常人有了那些‘超能力’,或者拿来帮助别人,赚取尊敬和喜爱,或者欺凌别人享受快感,或者用来炫耀,被人崇拜嫉妒,以此满足虚荣心。——难道你没有这些心理诉求吗。”
“啧啧,原来你成天都在诉求这些。”
“这是人的正常想法。”
“你当我不是人好了。”
“不是人的话,是什么。”谢宇盯着他。
齐谐不答:“把你的好奇心省着点用,别浪费在我身上。”
“你们在这啊。”门口打来一道光,“开始咯,最后一轮。”
齐谐侧目,等谢宇的答案。
“好。”谢宇说。
“你做了最不利的选择。”齐谐说,“不怕夔婴附到你的身上么?”
“这是最公平的选择。”谢宇说,“对于我们六个人,以及晴夜的表妹。”
“那么你需要这个。”齐谐的指间不知何时夹了一只三角符,“佩戴者可保两个时辰神鬼不侵,一百五,不二价。”
谢宇没有理会。
齐谐笑笑,收起那道符纸。
大门缓缓关上。
晚上十点,几人说笑着走出漆黑的游戏室,最后两位不发一言,一人凝重,一人信步。
“是谁。”谢宇沉声问。
“不是你就该庆幸了。”齐谐笑,“会有负罪感么。”
“没有。”谢宇说。
“即便如此你也不必知道。”齐谐说罢,睨向前方。
四人间,一对利爪死死扣住了某双肩膀,那只连足白瞳的妖。
☆、见
北陵路,市井之地。
这一片区显然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遗留物。混凝土路面只七米多宽,坑坑洼洼,人车混行。夹道的二层小楼用红砖砌成,楼上住人,外墙挂满了残破的雨棚和型号不一的空调机,长长短短的铁质衣架已经生锈,风一吹,各色内外衣裤肆意招扬。楼下的门面房十分老旧,吃穿用倒是一应俱全,零星还散布着一些稀奇古怪的铺子,看相解梦、取名测字、书画花鸟、古董文玩。行人随意穿行其间,偶尔瞥见一部极窄的楼梯,循着好奇登上去,第一弯墙壁上悬着个木牌,名为“志怪斋”,再绕过两纵台阶,就看见一扇铁门敞着,敲开后面的木门,那便是一个堆满古怪事物的世界了。
正是这条路,卫远扬少说走过十几回,于是今天刚上楼时就嗅到了一丝异样。
“别他妈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木门敞开,两个男人围在桌前叫骂。
桌后传来一个平静的笑音:“以往我和五老板都是合作愉快的,你们这样坐地起价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说了这地方是我们强哥的,你还翻扯老五,看不起强哥吗!”
“不敢。”齐老板说。
“你们这、些个神棍还不是动、动嘴皮子钱就来了,就这几千块还废、废那么多话,再废话哥几个今晚上就烧、了你这店信不?”另一人有些磕巴。
“信。”齐谐应着,取出一叠钞票搁在桌上,“最近手头有点紧,现金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三天内补齐,您看怎么样?”
“可是你说的,三、天内!”对方抓过那叠钱,用手背掸了一下,却见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个人影。
“你他妈谁啊!憋人背后连屁都不放一个!”
“老齐,你这还有人收保护费?”卫远扬越过那二人,问。
“算是吧。”齐谐说。
“那就对不起了两位,现在把钱还回去。”卫远扬掏出□□晃了晃。
两人啐口吐沫:“算你走狗运。”
下楼的脚步声渐远,齐谐关上门,卫远扬? 掷锏乃芰洗讲杓干希Я税岩巫幼拢骸澳阏馐潜欢锪硕嗑冒 !?br /> 齐谐拿拖把拖着脚印:“一年多。”。
“早告诉我啊,放着现成的人力资源不利用。”
“无所谓,也没几个钱。”
“刚才是谁说手头紧的还分期付款的。”卫远扬指指茶几。
“太大方的话以后会被敲更多。”齐谐提起袋子,“哟,蒙顶甘露。好茶。”
“这跟钱不钱的没关系,合着被人欺负你就不吭声?要多少就给多少?”
“不然怎样。”
“总归有点骨气吧!”
齐谐放下拖把洗洗手,拆开一包茶叶:“没什么好生气的,那是他们的存在方式,我懒得改变也改变不了,一概欣然接受。”
“他要是敲你几万你也接受?”
“我会搬家。”
卫远扬摇头:“没见过你这么怕事的。”
“因为我是和平主义者。”
“和平个屁,一看就是小时候被欺负惯了,才给自己找这些个破借口。”
“就算找借口也是我的事,你有什么不高兴的。”齐谐笑笑,“难不成你也小时候被欺负了?”
“胡扯,我这体格不欺负别人就不错了。”
齐谐递去一盏茶。
“那些人要是再来直接打我电话。”卫远扬说。
齐谐不置可否:“这几天玩得怎么样。”
“挺好的。”对方哧溜喝口茶,“在成都转一圈,见了两个同学,之后一起爬了峨眉山,本来还想到九寨沟逛逛,火急火燎被局里召回来了。”
齐谐拨着盖碗:“你一个交警有那么忙吗,又不是春运。”
“我调进刑警队了。”
“什么时候。”
卫远扬想了想:“也就半个月前的事。”
齐谐看着他的表情:“你好像不怎么高兴。”
“有吗?”卫远扬挠挠鼻子,“其实我一直想当交巡警来着,就是骑个车巡逻巡逻交通,看到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一下,比如抓个贼啊,逮个猫啊,帮二大妈扛个煤气罐之类的。”
“你这都什么志向。”
“有困难找警察嘛。”
“那为什么进刑警队。”
“升职的机会比较大。”
“你还考虑这些?”
“怎么不考虑啊,我也老大不小了,一直在基层混着也不知道啥时候能混出头,再这么下去老婆都讨不着了。”
齐谐一口茶差点笑呛住。
“你要是有个每天催婚十八次的老娘就知道了!”卫远扬抱怨道,“上个月有回她一连给我排了三场相亲!三场!早中晚一气儿相完,快要了亲命了!”
齐谐幸灾乐祸:“按照一般人的心理,刑警这种高危职业才更难被相上吧。”
“反正先升了职再说。”
“就怕你升职之前先殉职了。”
“你能说点人话不?”
“忠言逆耳。”
手机震了震,卫远扬掏出来看了一眼:“不跟你贫了,我回大队报到了。”
“等等。”齐谐喊住他,“那只盒子呢。”
“盒子?”
“别装傻。”
“哦,你说那个啊。”卫远扬想起那只装着点头摇头鬼的乌木匣,“丢宿舍了,下次带来还给你。”
“果然是你拿了。”齐谐哼一声,“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什么东西,还不就是只绿了巴叽的死猴子。”
齐谐手中的茶盏微妙一滞,自言自语道:“你能看见。”
卫远扬耳朵尖:“为什么看不见。”
“谢宇也能看见?”
“嗯,咋了。”
他轻轻一笑:“没事的话你们还是少来这里吧。”
“啥意思。”
“佛教徒眼中处处皆佛,基督徒看来事事都是上帝的安排。那东西一般人是看不见的,若能看见,只说明一点。——你已经快脱离‘一般人’的范围了。”
卫远扬有点难理解:“脱离了会怎样?”
“要是一个人整天嚷嚷着有妖怪,别人会怎么想。”
“神经病。”
“那就是了。”他笑。
卫远扬消化了一会,又说:“不对,如果我们几个都能看见,说明那东西不就是那个啥,‘客观存在’的吗。既然客观存在,那就是看见和看不见的区别了,就跟近视眼和5.0一样。作为近视眼,不能歧视5.0,他们凭什么说我神经病。”
齐谐笑:“你还真以为世界上有‘客观’这种东西。”
“当然有。”
“好吧。”
“什么叫好吧,本来就是!”
“是是是。”齐谐往茶盏里添水。
卫远扬一跷二郎腿:“不然呢?”
“我都说是了,你还问甚。”
“那明显是糊弄我!”
“你还回不回警队了。”
“这是事关我神经病与否的重大问题,必须搞清楚!”
“等你搞清楚就离神经病更近一步了。”齐谐说,“人只能看到自己理解范围内的东西,也只能以自己的理解方式去看东西。至于那只鬼,是因为我们对它有着同样的理解,在我们眼里,它才以同样的形态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