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一派从容,上前推开门道:“进去吧。”
暮映辉躺在床上气息虚浮,屋内除了他之外再无一人,虽说在这种情况下的确不应再设人与其分享灵气,但一宗之主病危时没人守着也是说不过去。
“暮沧笙人呢?”芥茗走到窗前,皱眉问向屋外,屋外弟子立刻回答:“少宗主正和几位长老一同商议清除魔气之事,平日里他都会前来帮助宗主疗伤和梳理内息。”
玄兮伸手覆在暮映辉青灰面目之上,一阵白雾缓缓倾泻,似流水侵蚀进入暮映辉的头颅。
芥茗辨得出那是救命之法,不想下一刻宛如死人一般的暮映辉突然龇开眼,双眼瞪得浑圆狰狞,凶相尽现!
“镇!”玄兮一掌控下,原本掌中安详白雾顿时带出紫电滋滋作响,将失控的暮映辉紧紧缚在床榻上。
被缚住的暮映辉仍挣扎不已低吼咆哮,完全找不出曾经仙风道骨的道人模样。
“宗主!”门外弟子们纷纷受到冲击,惊恐喊道。
芥茗第一时间认出这是凡人被魔气入侵的症状,他引来烛火,还未施法便被玄兮制止:“你不要动手。”
芥茗有些莫名其妙,青鸟微微眯起眼却不吱声,转眼对剑势宗的弟子们安抚道:“诸位莫慌,仙君定会尽力保宗主无恙。”他回头看向玄兮,关切道:“玄兮,宗主状况蹊跷,可需带回冲霄宫?”
芥茗立刻阻止:“冲霄宫上还有个病号,万一这人发疯伤到白鹤怎么办?”他尚未理清青鸟的目的,只能全部唱反调。
玄兮略微点头,起身道:“你在这里守着。”他是对芥茗说的,芥茗一愣,表情有些僵硬:“我在这儿守着,你和他回冲霄峰救白鹤?”
“如此……可行?”青鸟皱眉,质疑语气毫不掩饰,芥茗握紧拳头,撑出笑吟吟的表情实则牙齿都要磨得咯吱响:“不怕我溜了?”
玄兮毫不为之所动,只是神色泰然自若,估计已是下定了决心。
芥茗忍不住暗骂你这傻子早晚被青鸟害死,终是沉下脸缓缓走到玄兮身边,凑到对方耳旁以神识悄然传话——
“小心青鸟。”
玄兮却突然伸出手拂过他头顶,他的乌发随意扎在脑后半披,忽的被人轻轻拍了拍,而且此人还是一贯不苟言笑的玄兮,不仅仅是芥茗,连同青鸟和屋外的弟子们都有些发怔。
“等我回来。”玄兮看着他,说完便走出了屋子,青鸟立刻反应过去跟上,惟剩芥茗还在那一声低哑磁性的“等我回来”中回不过来。
“你们刚刚听见他对我说什么了?”芥茗看着屋外弟子,嘴角止不住地咧着。
屋外弟子直觉这位芥公子的反应不大对,可具体又说不出哪里不大对,便如实回道:“仙君让公子等他回来。”
芥茗眉梢一扬,端端方方就坐到暮映辉床前的木椅上定了下来:“好~”
先前的紧张和愤懑竟瞬间消散了。
这边玄兮领着青鸟回到冲霄峰,因为此处有仙家经常坐镇而气息浩然,魔气未敢多加猖獗入侵。
冲霄宫四周犹若盛春之景,桃红柳绿熏风习习,无论时间过去多久都仿佛只停顿了片刻。
青鸟不知为何从踏入此处后便觉心有戚戚,周边一切景致都不如往昔温和,虽明面依旧生机盎然,他却察觉到了隐藏在暗处的丝丝紧绷。
“玄兮,我临来之际将白鹤的木架放置在莲池边……”青鸟走在玄兮身边找话。
玄兮看向远处兀自问道:“你可知那只白鹤姓名?”
青鸟话到嘴边吞回去,轻笑道:“只闻曾为仙尊,我等粗鄙之人何能知晓仙尊名讳。”
“是吗?”玄兮垂眸,站在莲池边注视着池对岸的木架,隐约可以窥见片片绿叶后露出的洁白鸟羽。
隔了一湾浅浅池塘,池水清澈,莲随风动。
青鸟见他半晌无动于衷,试探性问道:“可需我将它抱出来?”
玄兮缓缓伸手化出半面残缺的镜子,对着青鸟说道:“踏着过去,可敢?”
半面镜子是被外力强行扳碎的,断口出狰狞锋利,镜面却平滑光亮,只是那折射出的光斑驳耀目,令人心生畏惧,定不是什么普通镜子。
“这是何意?”青鸟慢慢收起嘴角的弧度,目光清冷地注视玄兮。
玄兮扭头朝对岸看去,只见对面木架上的白鹤突然充满了活力地腾空一跃展翅飞起,呼啸着朝他们二人飞来,青鸟双目骤缩,喉结哽住不敢发声。
“云珏师叔天生灵体,除却魔宗的黑手是不可能出事的,”玄兮将手中半面镜收起,化出一把透着寒光的法剑,缓缓看向青鸟,“我信了你一千年。”
作者有话要说: 拍拍头~结发授长生~
☆、听说仙尊发狂
白鹤的突然恢复使青鸟发觉整件事或许已经暴露,玄兮化出法剑直指向他,声音冰冷:“十八路仙君失踪了十人。”
青鸟双臂相抱,表情难测:“实属遗憾。”
他身姿高挺,丝毫不露怯意和愧疚,甚至在暴露之际破罐破摔,连先前的忌惮和惊惶都没了。
白鹤挥翅落于玄兮肩上,尖喙对着青鸟不住嘶鸣,青鸟撕破脸面,讥笑相对:“云珏仙尊,原来你无事啊。”
白羽瞬张,霎时剑光飞影音波激荡,平静了上千年的冲霄峰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法力冲击,纵相识千年,却是今日才彻底对立,双方的动作彼此熟悉却又绝然狠厉,超过以往。
青鸟伸手划过身侧,魔气在压抑的地区扭曲滋生,差点将扑过来的白鹤包围住,白鹤猛地刹住振翅扑散这摊魔气,青鸟却冷冷一笑,探手而去从魔气中抽出一支笔。
玄兮神色一凛,法剑光芒暴涨压制住青鸟,青鸟提笔一挥,乌黑魔气如刀光袭来。
“黄粱一梦。”玄兮劈断光芒,语气冰冷。
笔身墨黑,缠着一段青色丝穗,青鸟看着他:“你若不向我动手,我们本可以相安无事。”
“莲池中的魔物已被云珏师叔降服。”玄兮直言不讳,提醒着青鸟他所做的事。
被提到名字的白鹤骄傲地挺起胸膛,挥翅一道白芒朝青鸟袭去,青鸟眉头一皱以黄粱一梦抵住,却还是生生被推出数十尺。
他心中对白鹤的恨意已到了极致,目光阴郁淡笑:“这都被你发现了,看来云珏仙尊哪怕不能复原,法力仍旧高深。”
“所以,你早有预谋。”并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本可以相安无事,玄兮字字冰寒,青鸟眉宇间阴霾愈发积厚,看着玄兮轻声道:“本可以……不杀你的……”
玄兮却不听他话语中那一丝微妙的宛转,提剑一道划破苍穹,雷声震怒,剑递神罚!
青鸟纵身避开法剑上的凌厉仙法,虽然这只是玄兮用法力化出的剑,威力远不及九转曜华,可玄兮也是千年道行的仙君了,就算是随便一击都不是普通招式。
玄兮无情,世人皆如此评价。
可他并非冷血,只是不常与人结交,不喜与人故作亲近,所以传开之后越来越多人觉得他的确是冷血无情的,只有相识多年的友人才知晓他心中有万物,遇者皆与善。
相识千年最终却还是大打出手,青鸟眼神微暗,明白了他同玄兮的关系已然走到了破裂的关头,不出十招他竟就不敌,哪怕祭出了黄粱一梦都难挡玄兮越发狠厉的攻势。
剑光仙术如雨落,夹杂紫电青霜,妖邪只要碰到便如临炼狱,加之白鹤在一旁掠阵护法,时不时还会偷袭一两下,青鸟终于不支,一口鲜血吐出来半跪在地。
“你潜在剑势宗这么多年有何目的?”玄兮将剑插在土地上,一道禁制倏地竖起,将青鸟困在其中。
青鸟抬起头看他:“只求一隅安身。”
玄兮抿唇不语,自是不信,青鸟轻轻摇头笑出来:“果然牵扯到仙魔之争你便敏感至此,只是因为我是魔便说什么话都是不可信的吗?”
“无须废话,暮映辉可是你动的手脚?”玄兮冷冷打断他。
青鸟沉默片刻,缓缓摇头:“如此顾忌魔宗,为何不去怀疑一下你的徒弟呢?”
白鹤听出他话中针对,狠狠一爪子踢在禁制上,嘭嗵作响,玄兮却沉默下来,青鸟看向他,带着一抹包容宽和的笑:“玄兮,我从很久以前就怕你识人不清,从我,再到别人。”
声音平稳,如师长的谆谆教诲,玄兮却浑身一顿,僵硬的如同被封住命门。
白鹤凄厉鸣叫,青鸟猛站起身,趁着玄兮异样挥动黄粱一梦,黑光粉碎禁制,他冲向玄兮的时候冷冷看了白鹤一眼,一笔带过,白鹤扬起翅膀抵挡却被一击逼退,折了半边翅膀,艰难地在地上扑腾。
“玄兮,为师……很失望。”青鸟嘲讽一笑,昔时淡泊全然不见,浑身魔气翻腾发丝飞扬,墨汁的气味迎面扑来。
他手握黄粱一梦肆意书画,一幅斑斓图卷凭空绽现。
他是千年的魔,虽论战功比不过玄兮,但心术修为,样样不弱,先前故作孱弱也只是为了引出接下来的手段。
玄兮浑身依旧僵硬难以动弹,任由画卷将他紧紧包裹,随即一阵光芒出现,竟融进了他的身体中。
“你既然这么想他,我便成全你,让你在献出身体之前,好好做完这个梦。”青鸟平静地叹息一声,扬起手打算最后题上一笔,不料一旁的白鹤突然周身仙光大绽,碰到青鸟的一瞬直接将他灼烧起来忍不住退后抵挡。
“畜生……!”
青鸟突然屏住呼吸,仙光中隐隐露出一个高挑的身影,银发,宽袍,执扇,纤尘不染。
“卑劣魔宗,胆敢伤我师侄!”来者性格不如外表淡雅,怒火大盛,羽扇一拍如有千钧之山狠狠朝青鸟压来,青鸟挥笔狂书魔气明灭,但云珏的仙法深厚,他还未施法完成便已被按在地上口吐鲜血。
云珏千年不得化形,此番不知为何受了刺激竟突破了桎梏,自是意气风发,五官俊朗却恨意昭然,一扇子拍下来不够,随后扬手准备再来一下以泄心头之恨,青鸟面容狰狞,心知再被镇压一次可就真完了,他不得不咬牙翻身,用最快的速度逃离开。
“这么狼狈,还敢假扮我师兄!”云珏见他逃窜,想到这妖邪之前正是借着假扮重明才引得玄兮出错,心中怒焰更旺,双臂一挥,树叶渐动狂风袭来,青鸟面色惨白,摇摆不定地被狂风吹卷地难以挪动,树枝花瓣被搅乱在风中借着仙法将青鸟割得鲜血淋漓。
“你若杀了我,玄兮也活不成!”青鸟捂着腹部伤口朝他吼道,云珏一顿,这才注意到自家师侄似乎有些不对。
玄兮吸收了先前青鸟作的画,神色惶然如陷梦魇,观他眉头紧拧,恐怕还不是什么好梦。
云珏怒道:“一千多岁了竟还能着这种道!”他看向青鸟,对方狼狈至极,神情却阴郁笃定:“重明仙尊是他心头的一堵墙,跨不过,便一辈子停在这儿吧。”
云珏气的咬牙切齿:“你用我师兄来给他设障,你如何了解的这么透彻!”
青鸟看着玄兮,目光不辨悲喜:“冲霄宫的典室内,他可是一笔一划描摹着重明仙尊的模样啊……若他能一辈子不揭穿我,我也能保他一世安稳。”
“啐!”云珏不屑骂道,“卑鄙妖魔!”
青鸟看向他:“你也觉得妖魔不耻吗?若是我说,当年的重明仙尊也是个不清不白的魔,你可会嫌弃自己师兄?”
云珏一怔,张口便问:“你听谁说的?”
青鸟垂眸,眼睛微微眯起似笑非笑道:“玄兮这么些年不肯对我轻下杀手,也不过是因为不敢再轻易诛魔罢了……万一,又是一个重明呢。”
“你说我师侄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云珏大吃一惊,羽扇都差点没握住,“不……难道之前翻动典室的人,玄兮知道是你?”
青鸟看了玄兮一眼,不置可否,只是眼中浓墨如打翻砚台滚滚流袭,下一刻,云珏还在震惊中未回过神,周围魔气突然升腾,青鸟在须臾之间划出一卷画纸,云珏猛然意识到被诳了,抓紧扇子纵身追上,青鸟正是最虚弱的时候,此时不杀更待何时!
结果一记重击猛地袭向云珏,云珏连袭击他的人是谁都未看清就被打下了半空。
好强!
云珏瞪大眼,只依稀看到一个黑袍之人如乌云般笼罩起青鸟,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他只愣了片刻便立即去看玄兮,纵使经过了一番激烈打斗,玄兮的衣服仍旧纤尘不染,与他这个目下无尘的人一般,此刻玄兮目光凝滞,薄唇紧抿,竟连云珏能化形了都没有反应。
“该死的妖魔。”云珏咬牙切齿,聚起一掌仙法缓缓灌输到玄兮身体之中。
而玄兮本身却毫无意识,他的意识如同一缕清流汇聚入了一汪深不可测的潭水之中,潭水冰寒,刺骨锥心。
……
眼前是一片兵荒马乱,天兵天将怒吼厮杀从他身边穿过,执烈带领着他们在抵挡魔宗的入侵。
“玄兮,你快去找重明,他的情况有些不对劲!”执烈的盔甲都破裂了,魔宗这次几乎倾巢出动,未见带领者,架势却汹涌难挡,天帝王母雷霆震怒,帝师赤松子也闻风出动,场面激烈到了极致。
玄兮的位阶是真仙,天界仙尊仙君尚且尊贵,到了真仙便不计其数。之所以执烈会点名玄兮,因为玄兮是重明多少年以来唯一收过的徒弟,且重明喜爱这个徒弟不是秘密,所有人都觉得只有玄兮才能劝得动重明。
玄兮闻言一凛,立刻按照执烈所指方向跟了过去。
他也发现了师父近日以来的种种变化,先是打坐时的不能静心,重明活了上万年,按说很难有事会搅乱他的心性,更枉谈足足搅乱了数月之久。其次,重明有时会莫名其妙地问他一些听来很幼稚的问题,比如:
万物成长,可有捷径能一步登天?
凡人修道,心性与修为想必何种更为重要?
修仙悟道,一念仙魔,魔可会像他们仙家一般尊礼守序?
这些问题,哪怕是普通凡间道修都可以明明白白给出一列答案,简直不能更单纯明了,奈何重明却像是陷入了一个悖论,他从玄兮这里知晓了答案,却又不信答案,对答案越是不信,他又更加想要明白一些玄兮不能理解的东西。
重明在这些问题上的不正常,持续了近百年,算算时间,大概是在他们镇压了一次万妖园的□□开始。
万妖园是天界驯养妖兽的地方,那时王母本欲用园中妖兽的兽灵来填补一个阵法,然而重明却不忍杀生,去劝解王母的时候,万妖园的妖兽们自己发生了暴动。
重明本身是重明鸟所化,归属兽类,对于兽类从来没有杀性,但那次不同,他大开杀戒,除了当时还是一只不能化形的天狐的晏纹,万妖园被他血洗一空,王母罚他以自身兽灵填补阵法,之后重明便渐渐生出了常人难发现的不对劲。
玄兮握着重明气血倾注的九转曜华剑,眉目渐沉。
师父,你不要做什么傻事。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的后台好生奇怪……差点就不能更新了233333
☆、听说仙尊陨落
重明身着月牙白的锦袍,上面沾着数道红印,紫玉琉璃的发冠都被击碎,满头银发散乱在肩头后背,他浑身是伤的站在黑暗边缘,仙山琼苑此刻略显凶险,他一贯温和的面容染上了鲜血,表情疲倦而冷漠。
他身后是魔化的万妖,全部来自于昆仑,而重明将它们带出了平时决不能踏出的禁区,更要把它们带到身后已经打开了传送法阵的魔宗之地。
玄兮双瞳都在颤抖,他的声音被压得极低极沉:“师父……”
乍然听到这声呼喊,重明的脸上有一瞬茫然,随即他收拢涣散的目光看向玄兮,故作平静道:“我不是送你去了冲霄宫吗,为何这时……”
“你支开我,就是为了做这等逆天之事?”玄兮声音嘶哑,艰难地看向他,“魔宗已经入侵,所有人都说是你打开的不周山结界。”
重明低垂着头,他身后的妖魔都迫不及待地闯入阵法中,有些因为惧怕玄兮而显得焦躁。
玄兮向来平稳淡泊,此刻却激动地朝前走了几步:“师父,你为什么要帮助魔宗?他们……”
“他们如何?”重明突然抬头看向他。
玄兮哽住,重明背后的妖兽们全都处在惊慌之中,根本未曾顾忌到他们二人的谈话,有些能化形,人形的脸上魔印斑斓,却看得出仍旧稚嫩天真。
“他们有些天生有魔种,亦或是修道时与仙道不符,跨入魔宗,本来并无关系,却因生在昆仑,时间久了一旦被发现就是死路一条。”重明见玄兮不语,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