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茗原本还在等待玄兮下令离开,结果突然感到身旁一阵狂风呼啸,水汽沸腾,别说玄兮,脚下土地震动,他慌乱地察觉仿佛整块地都在活动。
“相……师父?7 俊苯孳蝗范ǖ爻闹芎暗溃碧煨允谷唬钏夯憾自诘厣弦悦馔蝗欢吹南鳌?br /> “你竟颓败到如今地步。”突然,一个倨傲声音从头顶传来,芥茗猛地仰起头,只见水汽朦胧中渐渐显出一人身影,那人一身灰白翎羽披风,面容冷峻,透着一股难以确定的敌意。
芥茗茫然地张了张嘴:“你是什么人?”
对方眉头微皱:“你究竟发生什么事了,竟连人都不记得了?”待到对方走近一些,眉头皱的更深,“你的神纹为何更变成这样了?”
芥茗一脸不知你在说什么的表情,对方气结,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提起吼道:“除我之外,你还将神魂赠与了谁!你的神纹怎会如此松散,再这么无度施舍下去你会死的,怪不得会如此痴傻!”
芥茗被他吼得一愣一愣,艰难地想掰开对方手指,无奈对方力气特别大,他挣扎的奋力又狠厉,一张小白脸涨的通红:“你放开我!我不认识你!”
对方明显颇为受伤,整张脸都充满不可置信:“你真是脑子坏掉了吗,你来这里是找白泽治脑子的?”
芥茗心中忌惮很深,绝口不提和自己有关的事,双手掐着对方手臂,语气狠厉:“我要做什么与你何干,快放开我,我要去找我师父……”
“你竟然也有师父?”对方语气充满讥讽,“你的身份如此尊贵,除了无上黄帝,谁可教你?”
“无上黄帝是谁?”芥茗突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悉,松了松手,皱眉问道。
对方终于发现问题有点严重,制住芥茗后伸手抚上他额头,探索那处鲜红火纹,触及深处与神魂交融,最后缓缓松手,难辨悲喜道:“你果然之后还是又给人分了一部分神魂,若是没有昆仑镜镇压,恐怕早就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芥茗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东西?我给什么东西给谁了?”
他这么一副一问三不知的模样深深刺痛对方的眼睛,对方蛰居北冥已有数万年,本以为此生都不会再与他有交集,想不到今日见到竟然会是这番模样。
“你当年赐我神魂,助我由鱼化鸟,是不是已经预料到了有朝一日会向我讨回?”对方无悲无喜地看着他,眼中灰白如火山翻涌,此人正是先前盘旋在空中的巨大鲲鹏,化为人形后竟是个与芥茗不相上下的青年。
芥茗见对方态度松软下来,想了想,略带尴尬道:“我不认识你……也没想过向你讨要什么,你放我回去可好?”
鲲鹏看着他:“你来找白泽,想必就是为了治好如今这副模样,可你如今这副样子,只有我这样被你施舍过神魂的人才能救。”
不等芥茗反应过来,鲲鹏再次化形,只是未化成巨大模样,而是仿若一阵狂风,席卷着芥茗朝北冥深处奔袭而去。
冰冷的海水将芥茗团团包围,然而奇异的是他竟没有因此窒息,他惊诧地瞪大眼,发觉不知为何海水贴着他的身体,却隔着一层安全的距离,让他虽能感受到却不被影响到。
被这种异象震惊的芥茗摸了摸自己的身体,发觉触手可及的是一片柔软,像极了羽毛的触感——是玄兮披在他身上的那件白色羽衣起了作用。
海水之下有一片深渊,鲲鹏牵引着芥茗缓缓进入深渊之中,芥茗看到了一个巨大的巢穴。
“你这人,还真是步步为营,我就知道你当年赐我神魂,定不是因为你口头所说,怜我哀苦,赐我重生。”鲲鹏站在巢穴之中凉凉地回望过来,芥茗局促又狼狈的模样映入眼帘。
这与曾经高坐瑶池,举足温雅之人相差甚远,而却是这么一个伪善者,赐予了自己近乎数万年的别样生命,让自己在冰冷晦涩的北冥海水中得以重生,得以看到天空的辽阔。
芥茗不明就里,听闻此言却心中不悦:“如果真的和你所说的一样,你能有今天都是我赐予的,你还凭什么讨厌我?”
鲲鹏双眸微暗,撇过头去冷冷笑了几声:“谁说我讨厌你?”
芥茗傻了一下,下一刻人影飘至他身旁,蜕去一身羽衣,露出结实健硕的身躯,芥茗惊地朝后一仰。
鲲鹏垂眸,看着自己洋溢仙力的身躯:“ 我不讨厌你,所以你如今神魂将散,除了我,也没人会救你。”
“我不要你救,我相公会救我的!”芥茗慌张之中口不择言,把喊顺口的称谓全盘托出。
鲲鹏愣了一下,自嘲般笑了笑:“莫非是那个同你一起前来的仙君?”
芥茗点头如捣蒜,把玄兮多么厉害多么威武一顿夸,就是为了让这个可疑之人心生忌惮,而鲲鹏听闻之后波澜不惊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如此厉害,竟都让你深陷如此险境而无能为力。”
芥茗眉飞色舞的面容瞬间就暗淡了下去:“和他无关的……”
鲲鹏点点头,一副随你高兴的敷衍模样:“是啊,你这种伪善之人,哪怕他再厉害也止不住你大发善心吧。”
话音刚落,头顶传来耀目光亮,随即海水翻涌,巨大的海浪从上方打过。
“切,只有添麻烦的时候才会显得有用是吗?”鲲鹏嘲笑道,下一秒他挥手将芥茗按在了海底,巢穴之下的水草立刻将人缠住,芥茗惊得两眼巨大:“你到底想做什么!”
“把你怜悯我的,都还你。”鲲鹏看着他,目光像一道剑。
神魂交换只有两种方法,一种以道家之法双修而得,另一种则须毁坏丹田,剖取紫府中的神魂,鲲鹏骄傲非凡,更因听说芥茗已有相公,根本不屑用第一种,于是芥茗便眼睁睁看着鲲鹏站在他身前,用利指剖开了自己的丹田……
“你……你在干什么?”芥茗蓦然瞪大眼。
鲲鹏垂头不语,丹田处流血不止,海底压抑至极,伴随着缓缓涌动的法力。
他随意施展了一个治愈之法将丹田补起,手中托着一枚灵光摇曳之物朝芥茗走了过来。
水流中的法力有些波动剧烈,鲲鹏脸色煞白,活像从地狱中爬出的凶煞,芥茗见他这副模样,几欲要被吓得哭出来。
“我和你身上的气息是一样的,如今整片海域都是我们的气息,所以,你不用祈求你相公能这么快找到我们。”鲲鹏嘶哑,轻轻跪在了芥茗身边,伸手布下一片奇异的阵法。
芥茗处在阵眼位置,听闻之后脸色诡异至极:“你……你要霸占我吗?”
鲲鹏沉默半晌,轻轻笑了几声:“你几万年前就不要我了,我是多不要脸,还想着霸占你。”
芥茗还未理鲲鹏话语中悠长的寂寥,一簇灼热地地心之火便猛然从海底的阵法中涌出——“啊——烫!”
鲲鹏立于阵法之中,火焰灼烧着他,虽然有些许不适但终归能忍住,他将手上的神魂轻轻祭到半空,当神魂脱离手心的一刻,地火竟然把他脱下、放置在地上的羽衣烧起,片刻后连灰都不剩。
火焰不被海水压制,反而鲜红炽烈,不顾芥茗嘶吼声多么痛苦,融化了神魂,将他全然包裹在一团火里。
偶然有火苗窜到鲲鹏身上,鲲鹏不像先前那般能强忍,他的皮肤出现了无数被火灼伤的伤痕,芥茗的痛呼声越来越小,鲲鹏的面色越来越苍白,待到最后一丝火星融进芥茗身体,一阵幽深的蓝光照亮海底……
☆、听说初心微动
传说在远古时期,北冥有一条体型巨大的鱼,它蛰伏在冰冷的海水中绵延数千里,填补了一条巨大的深渊。
黄帝与各部妖魔大战,经过北冥之时惊扰了这条鱼,此鱼心性顽劣骄躁,甩出一尾足足覆灭了仙魔双方几万人。
黄帝震怒,欲杀鱼平定北冥,当时伴在黄帝身边的一位仙尊却出言阻止,劝解黄帝将此鱼收于本营,共同对抗妖魔。
大鱼身形巨大,根本难以移动,那位仙尊只身潜入海底,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说服了那条鱼,并为它赐名——鲲,意为祝愿它可与昆仑齐肩。
鲲出水的一瞬,奇迹般的蜕去鱼鳞,光彩夺目,它生出鸟羽,羽翼如垂落天际的云层,扑扇之间引来强风巨浪,将妖魔之师捣毁的一败涂地。
黄帝大悦,再赐名:鹏,意味其可与金翅大鹏一较高下,于是那只沉眠海底数万年、从不曾窥见满天星河的大鱼获得了重生,并有了新的名字——鲲鹏。
“你要走了?”鲲鹏得了仙尊一丝神魂,能离水化鸟,上岸化人,此刻他一头银灰长发及地,略带急躁地拉住仙尊的衣袖。
仙尊转过身,轻轻笑了笑,年轻的鲲鹏看的有些发痴。
只觉自从他上岸之后,见到的惊艳之物唯有两样——一是漫天星光,二是仙尊淡笑时的面容。
他初遇仙尊的时候,仙尊的额间有一抹笔点似的的朱砂,面若白玉,仙姿非凡,而仙尊给了他一抹神魂后,朱砂的形态便有了细微变化:从一点圆润变为一束鲜红,鲲鹏自是明白,肯定是因为神魂不全才导致神印变化,但他心中有愧的同时,也有一抹难以言表的欣喜——这是仙尊为了他做出的改变。
结果仙尊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温声道:“鲲鹏,我要回昆仑了,松手吧。”
鲲鹏心中旖旎温柔全部消散,他眉目坚硬起来,带着怒意道:“你走,却不带我?”
“你形态巨大,携带法力也非同一般,离开北冥定会引起巨大变故,我不能带你走。”仙尊摇了摇头,无奈道。
鲲鹏满心欢喜碎成一地,所有的小期待和小不安有的破裂,有的放大:“你给了我神魂又不为我负责,有你如此的仙尊吗!”
仙尊沉默以对,满眼平静让鲲鹏更加悲伤。
“难道你只是为了让我帮你们打败妖魔,才给我神魂的?”鲲鹏难过地盯着他,多么希望仙尊能回答他一句坚定的不是。
但是仙尊却只是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鲲鹏,北冥本是穷凶险恶之地,你在此处汲取了本就不多的天地灵气,一旦离开,后果不堪设想……这是我办不到的。”
鲲鹏倔强地扬着头,从来都是蛮横无理的巨兽第一次想哭泣:“我也不想汲取这里的灵气,我可以不要修为,只求你带我离开这里,我……我想跟着你。”
仙尊还是摇了摇头,鲲鹏第一次觉得最好看的面容,他也不想看。
“你已有内丹,如今若是不要修为就会变回原形,修行不易,不可胡来。”
“我不能带你走。”
“我办不到的。”
“……”
……
芥茗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幽深的海水,海水贴着自身没有任何不适,反而觉得浑身舒畅,充满了轻盈之感。
他刚想动一动身子,一双手抚上他的脖子,轻轻托着他坐起身。
芥茗惊愕地瞪大眼,只见玄兮竟安静地盘膝而坐在他身边,自己刚刚则是一直躺在玄兮腿上!?对上玄兮那双浅色眼眸,过往一段时间的记忆,突然如潮汐似的涌回了脑海,所有痴傻矫情又怯懦的性格都记了起来!
“有恙?”玄兮眉头微皱,轻轻按住芥茗手腕。
芥茗却仿佛被烫伤了似的猛地甩开了玄兮的手腕,连带着人都一跳而起,满眼震惊地瞪着玄兮。
毕竟是恢复了神智,不说中途那段时间的痴傻之态有多丢脸,一直死缠着玄兮叫相公,更要命的是,他未傻之前,和玄兮最后一次交集,是把神志不清的对方按在床上非礼了整整一晚,还留下了无数令人面红心跳的印记。
痴傻时可以肆无忌惮,如今全部想起,芥茗当然无法突然接受,他满脸复杂地瞪着玄兮,刚刚被对方触及的脖子和手腕都火辣辣的,触感依稀记得。
玄兮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同时跟着站起,与芥茗对视却未走近。
芥茗微微垂下眼眸,眼中算计丝毫未减,他思考着玄兮这副模样,以及之前闯入酆都救出自己的场面,恐怕对方并未真正介怀自己所做的非礼之事,更有甚者,恐怕玄兮根本就是明知他心中所想,却包容至极,正像他口头一直念叨着的什么“为师者”该如何如何之类的。
如此说来……芥茗眯了眯眼,再抬头时眼中复杂已退去,换而展露的是一双战战兢兢的眼睛。
玄兮手背一紧,沉声问道:“有恙?”
芥茗低低地哼了一声,一头扎进玄兮怀中,把人紧紧缠着,好比酆都刚遇到的那个姿势:“我以为我要死了。”
语气委屈,又带着几分担惊受怕,更要命的是,他在撒娇。
玄兮愣住,芥茗轻轻垂着头,低声问道:“相公……你,你为什么没有早点来?”
问完这句话,芥茗浑身紧绷,埋在玄兮颈脖间的脑袋根本不敢抬一下,伴随着玄兮的沉默,芥茗的心脏几乎都要跳出喉咙。
最后玄兮轻轻把他拉开些,平静道:“既然醒了便离开这里吧。”
芥茗见他仍旧未责怪自己,心中一喜,面上却困惑道:“我们要去哪?”
玄兮简单说了一个:“白泽。”
芥茗心情略显复杂,不过还是任由玄兮拉着他一同离开了这里,出海的一瞬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从身体中脱离,令他恍然了一阵子,情不自禁回头看向幽深的海里。
他在刚刚的昏迷中,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可醒来后却又什么都记不清了,只能依稀感受到大海的深渊里有一种浓烈的思念和悲伤。
他暗了暗眸子,心想等玄兮不注意,定要再回来一趟,好好查探一番底下究竟有些什么。
二人落在冰原之上,芥茗才发觉玄兮受了伤,他的一边腰侧被划出了很长一道伤口,血迹已干,刚刚抱住他的时候居然没有推开自己。
芥茗暗了暗眼眸,转瞬呆萌地指着他问道:“相公,你受伤了吗?”
玄兮未回头,却轻声嗯了一下,也不知嗯的是那声相公,还是受伤了,芥茗嘴角一扬,却暗暗眯起眼:“你这么厉害,谁能把你打伤?”
“禺疆。”玄兮淡淡回道。
芥茗脚步一顿,可意识到还牵着玄兮的手,便又立即跟上,心中纷乱难挡。
禺疆是北冥玄神,说是神可是隐约有些魔化,这不仅仅是芥茗知晓,三千世界但凡有些常识的人都知道禺疆是无上黄帝之孙,终年盘踞于北冥极寒之地,厉风化瘟疫,举动引海啸,绝不是什么好相处的对象,如今若是对上,结局难说。
“那,那我们不要去了吧!”芥茗装作急切又痴傻的模样,紧紧抱住玄兮臂膀,死命喊道。
玄兮斜眼瞥他一瞬,目光幽深的令人害怕,芥茗从心底里产生了一丝不确定,不确定玄兮是否看出了自己已经恢复,而玄兮却轻轻摇摇头:“要找到白泽。”
“不找他了,我,我就这样也没关系!”芥茗每一字的语气都琢磨的极痴傻,心中却难得平静,甚至有一丝寒意。
玄兮看着他,过了许久才缓缓摇头,坚决道:“一定要去。”
芥茗站得笔直的身体有一瞬弯曲,他一不愿让白泽看出自己的问题,二不愿面对禺疆这么个危险角色,却不想玄兮竟然如此执着于让他变回原样,难道他不觉得自己这样才是最安全无害的?非要那般工于心计处处狠厉的模样,他才愿意面对?
芥茗突然一顿,是了,玄兮眼中哪有自己,他透过自己所看的从来都是重明仙尊,而重明仙尊又怎会是自己现在这幅模样?
如此想来,从自己失去神智的那一刻起,玄兮的所有容忍和宽待,恐怕也都是在等待他还原的那一刻。
那一瞬间,他体会到了一种干涩的感情,像尘沙一般淹没了他的眼和心,让人连呼吸都刺痛。
于是索性憋红脸溢出眼泪,情绪激动道:“你肯定是想将我治好之后就不要我了,你就是不喜欢我对不对?好,既然,既然你这么想让我离开,我现在就走!”
他笃定,按照玄兮对于重明的重视程度,定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放自己离去,所以自己此番作态,只不过起一个威慑作用,让他知道自己的决心。
果不其然,一双温热的手立刻抓住芥茗,芥茗背对着玄兮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转过身悻悻道:“干嘛拉着我?”
玄兮眉头紧紧拧着,手上微微用力:“哪怕不治,也要找到白泽。”
芥茗莫名地看着他,心里却隐隐有些怀疑,难道他找白泽除了医治自己,还想问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