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闻声,姜溪一惊,才终于回过神来。
姜溪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那漫无边际地哀伤已然全部收起,他努力想扯出一个淡然的笑容来,但是他废了好些力气,都无法牵动嘴角半分。
最终,他垂下头,无力地摆摆手,淡声道:“不了,我这便要回去了。”
此时此刻,他已经再无力气,能够做什么了。
他的思绪,已是一团乱麻。
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福周害怕他出事,连忙上前搀扶了一下,随即问道:“奴才替您备辆车吧?”
“不必,我自己能走。”
拒绝了福周的搀扶,姜溪背对着他,一步一晃地,慢慢地离开了五皇子府。
独自走在街头,姜溪一个人无声地大笑着,笑自己这么多年的痴傻,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可是笑着笑着,眼眶却红了。
曾经,他以为自己记忆中那个善良、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依然还是存在的,即便她入了宫,成了妃嫔,但她还会在,就在宫内,也需要自己的相助……
可是,如今看来,他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笑话,一枚被利用的棋子,在她心里,或许连一个宫婢都比不上。
否则,她怎么能狠心,将他的心意如此践踏,任由他的一颗真心,被踩进泥土里?
这一回,他是真的死心了,绝望了,再也泛不起任何涟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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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宫内。
从凌霄阁离开后,燕帝就一直呆在御书房内,一夜未眠。
听到门口太监的禀报,燕帝沉默了一会,方才点点头,同意让他进来。
一踏入殿门,燕文志便直奔主题,甚至连行礼都忘了,他问道:“父皇,母妃是犯了何错,您因而要将他贬至冷宫?”
见状,燕帝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悦,他抬头,看了看燕文志,沉吟片刻,淡声答道:“你母妃意图谋害你二皇兄,幸好福全发现地早,你二皇兄尚未出事。”
握紧双拳,燕文志在心中咒骂不已,恨不得冲到凌霄阁内,亲手杀了燕文灏,但是在面上,他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只是着急地辩解道:“母妃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的,一定是有人陷害于她。”
燕帝垂下头,继续批阅奏折,不去看他,也不予理会。
一旁的福喜瞅了一眼燕帝的神色,小声回答道:“五殿下,娘娘自己已经认罪了。”言下之意,便是案情不会掺假了。
但燕文志哪里听得进去,他已经接连失去了一个礼部侍郎,一个沐国公,如今绝对不能再失去一个良妃了。
这会儿,他已是理智全失,竟然脱口而出道:“母妃必然是迫于无奈才会承认的,母妃与二皇兄无冤无仇,又怎会无缘无故去谋害二皇兄?”
笔下一顿,燕帝猛然抬起头,勃然大怒道:“依你所言23 “儿臣不敢。”
噗通一声,燕文志跪在地上,低着头,掩住自己扭曲不已的面庞,出声道:“儿臣以为,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威胁了母妃,母妃才不得不承认这件事的,还望父皇明察。”
脸上难掩失望,燕帝摇着头,目光严厉地看着燕文志:“你母妃乃是良妃,品级仅次于贵妃之下,宫中又有何人,能够威胁得了她?”
眼睛一亮,燕文志立即小声道:“或许就是德贵妃,她在宫内,一向与母妃不合……”
他的话还未说完,燕帝就已经怒而打断了他:“你还要无辜牵连多少人,是否最后,你还要怪到你二皇兄身上?你如此无知,不分青红皂白,让朕如何敢用你?”
燕帝有些心力交瘁,他呼出一口气,而后摆摆手,对跪在地上,脸色发黑的燕文志说道:“自今日起,你给朕回去闭门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许踏出府邸一步。”说完,他对侯在殿外的侍卫吩咐道:“送五殿下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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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接连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是良妃派人意图谋害燕文灏,却被当场捉住,良妃因此被贬冷宫。
第二件,是燕文志夜闯皇宫,在御书房内大闹一次,燕帝大怒,罚他禁闭家中,没有燕帝允许,不能私自出门。
这两件大事,很快就传遍整个京城。
一夜之间,朝中局势大变。
随着良妃的倒台,燕文志被关禁闭,曾经在京城之内,风光无比的李氏就已然完全没落了,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那些个原本看着良妃还在,仍旧选择站在燕文志阵营的大臣们,得知此事后,便纷纷离去,或是打算转而投奔燕文远门下,或是打算投入燕文肆阵营之中,鲜少有人留在燕文志的阵营。
——燕文志的种种表现,实在让他们太心寒了。
而这些人之中,唯有三四个几代的老臣,嗅到了一丝不同,他们细细想了一遍这几个月突然发生的种种变化,然后将目光投向刚刚恢复,重新临朝的燕文灏身上。
他们察觉到了,良妃一支之所以会倒台,或许就是因为燕文灏的缘故。
如此一想,心中就有了新的人选。
只是他们虽然有心想投一份拜帖,向燕文灏表示一番自己的忠心,然后顺势加入燕文灏的阵营,去支持他争夺东宫之位……
然而,燕文灏至今依然住在宫内,宫外的皇子府,只是一个摆设,直到现在,还是空无一人居住,作为臣子,他们无法去到后宫,更别提见到燕文灏。
他们唯一能见到燕文灏的机会,便是在朝会上,只是,燕文灏在下了朝后,便会立即和燕文肆径直离开了,从来不会多停留一会,根本没有笼络任何官员的模样,他们自然也无法突然上前去将人拦下,去表忠心。
他们还是会有所顾虑的。
其实,归根究底,是燕文灏自己不急。
当下,他还并无结党营私,网罗大批官员为自己所用的想法,如今的他,仍旧需要藏拙,不能太露锋芒,燕文志还在,淮王也还在,而淮王手中的那支兵马,始终是他所顾忌和担忧的。
何况,燕文远和德贵妃二人,更是不容小视的存在,他们不是燕文志和良妃,一个头脑简单、性情急躁,一个爱子成痴、理智全无,可以任他随意摆布。
若是没有一个足够完善的计划,他不能轻易妄动,否则或许会得不偿失。
而他,不能允许自己的计划失败,出现任何意外。
燕文志被关,良妃被贬冷宫,燕文灏的目的暂时达到了,于是便按兵不动,好好地享受了几日悠闲自在的日子。
这样平静的日子过的很快,转眼就过去了七八日,还差五日,便要到燕帝的寿辰了。
然而,在第九日时,暗一却神情凝重的突然出现在凌霄阁内,身上还有多处血迹,显然是受了伤。
他绷紧着脸,重重地跪在燕文灏跟前,沉声道:“殿下,出事了——”
☆、第78章
燕文灏本来正和慕子凌下棋,而暗一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他们两人继续下棋的兴致,于是纷纷停了下来。
偏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暗一,慕子凌自觉地起身准备离开,但却被燕文灏眼疾手快地抓住手臂,阻止了。
猜得到慕子凌的心思,燕文灏抬起眸看他,眼里都是温柔,他温声道:“谦和,你也留下来听听吧。”
对上燕文灏含着笑意的神情,慕子凌沉默着思索了一番,随后稍稍点了一下头,重新坐了下来。
移动视线,燕文灏看了一眼前显得狼狈无比的暗一,不由地皱了一下眉,他给福全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去请来裴御医,之后便问道:“暗一,你怎么如此狼狈,是发生了何事?你又是因何受的伤,暗二呢?”
抱着拳,低着头,暗一沉声道:“属下和暗二分开了。”
沉吟一会儿,暗一又继续说道:“先前属下依照殿下您的指令,同暗二一起赶往淮王封地,查探淮王暗中饲养的那支兵马人数。”
“到达淮王封地时,属下便和暗二趁夜混入了军营,在摸清他们的兵马人数和粮草后,正要离开之时,却看到了淮王独自一人形色匆匆,竟然连夜上山,然后很快又和几名将领一同入了帐篷,似有要事商量,属下和暗二担心会有变故,便一同跟了上去。”
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暗一的语气里多了一丝懊恼:“是属下大意了,忘记了淮王圈养的这支兵马,含着许多江湖势力,其中更是不乏武功高强之人,故而,属下和暗二很快被他们发现了……属下的伤,便是在突围时不慎跌落山崖造成的,而当时场面混乱,暗二则与属下走散,不知去向了。”
捕捉到了几个最为关键的字眼,燕文灏的神情霎时变得十分肃然,他看了着暗一,严肃无比地问道:“暗一,你们可是听到了什么?”
“是。”
暗一抬起头,认真回道:“属下听见,淮王准备在陛下大寿那日,和良妃,还有几名大臣里应外合,让五万兵马包围皇城,威胁陛下退位。”
听到这里,慕子凌皱紧了眉头,眉间满是忧色,他忍不住追问道:“几名大臣?你可知道都是何人?”
摇了摇头,暗一道:“刚刚听到此处,属下和暗二便被发现了。”
微微颔首,燕文灏对他摆了摆手,淡声道:“好,我知晓了,你先下去让裴御医看一看伤,伤口处理好后,去通知落雨,让她暗中搜寻一下暗二的下落,还有,让暗三盯紧淮王,随时注意他的一举一动,一旦有变,立即禀报。”
说完,他又转头看了一眼多元,示意他领着暗一去找裴御医。
待暗一离开后,慕子凌便立即往燕文灏看去,神色中有难掩的焦急:“殿下,这个消息,你应当尽快去告诉陛下才是,否则五万兵马一旦入京,后果不堪设想。”
点了点头,燕文灏笑道:“谦和不必着急,是要禀告父皇,但是不是现在,也不能由我出面。”否则,他如何解释,他是从何得知的消息?
闻言,慕子凌的眉头又皱地更紧了些,他忍不住强调了一次时间:“殿下,距离陛下生辰,已经只剩下五日了,你缘何还能只考虑到自己?”
一旦淮王得手,五万兵马入京,战火燃起,京城百姓该如何去何从?
他能猜到燕文灏的顾忌,但他完全无法认同。
抓着慕子凌的手轻轻拍了拍,燕文灏安抚着他,接着又对他微微一笑,然后说道:“我知道时间紧迫,不过谦和,你要明白,父皇一向多疑,若是我此时就这般贸贸然跑去父皇面前,毫无证据便直接言明淮王要谋反,你认为,父皇会信几分?”
“……”慕子凌安静了下来。
想起燕帝的性格,慕子凌不得不承认,燕文灏的顾忌是对的。
——如果他们什么证据都没有就在燕帝面前直言淮王拥兵五万,准备行谋反之事,只怕反而会先引来燕帝对他们更深的怀疑。
毕竟表面上,淮王一直在扮演一个风流懒散的闲暇王爷,整日出入烟花之地,醉生梦死,门下连清客都无一人,如何去谋反?
思及此,慕子凌不由地心生叹息,他沉吟了一会后,才抿着唇问道:“那殿下准备如何?”
没有直接回答,燕文灏勾了勾嘴角,反而是语调温柔地问道:“谦和可知道姜溪此人?”
点了一下头,慕子凌理所当然地应道:“自然知晓,姜溪乃是刑部尚书,官居一品。”
顿了顿,他抬头看向燕文灏,疑惑问道:“殿下你缘何要提起他?”
燕文灏告诉他:“我需要姜溪的帮助。”
闻言,慕子凌十分不解地望着他:“这与姜溪有何关联?”
见状,燕文灏嘴角的笑容又加大了些,笑意已然染上了眉梢,他斟酌了一下语句,跟慕子凌解释道:“若是要禀告父皇,我们首先需要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淮王意图谋反,良妃会是一个很好的人选,她一定知道和淮王理应外和的那些官员名单。”
他知道,淮王有去找过良妃。
对于慕子凌而言,他并不知道淮王和良妃之间的纠葛,方才听暗一提到良妃的时候,他就已经很疑惑,这会儿又听燕文灏再一次提起,更是满脸的不明所以。
发现了慕子凌的疑问,燕文灏便笑笑地替他解答道:“良妃一直爱慕着淮王,因此她心甘情愿成为淮王安插在宫中的眼线,被他利用,替他传递消息。”
忍不住睁大了眼睛,慕子凌整个人都震惊不已:“他们……”
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燕文灏冷笑道:“他们二人有染,当年,母后便是无意间发现他们在一起,他们害怕母后会有所察觉,便狠心害死了她。”
心里忽然一疼,慕子凌犹豫了一会,便用另一只空闲的手,拍了拍燕文灏的手背,轻声喊了他一声:“殿下……”
眼里闪过杀意,燕文灏狠声道:“我会为母后报仇的!”
抓紧了慕子凌的手,燕文灏沉默了一会许久,慢慢缓和了一下心绪后,又接着前面的话题,继续往下说道:“因此,良妃是绝不会轻易说出官员名单的,若说现在还有谁能让良妃开口,除了燕文志外,便只剩下姜溪一人了。”
说着,他轻笑了一声,而后端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茶,又继续说道:“姜溪喜欢良妃,痴心喜欢了她二十年,否则以他的才学和孤傲,怎么会伏低做小、死心塌地地去帮助五皇弟?”
“而良妃也一直知道姜溪喜欢她,故而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都在利用着姜溪,不过时间久了,或许良妃她自己也不知道,对姜溪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但她自然而然地以为,姜溪不会背叛她,因此,只有姜溪去问她,她才会说出那些官员名单。”
听到这里,慕子凌不禁生出阵阵唏嘘,他问道:“我能做些什么?”
“能,谦和,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燕文灏笑着说道。
毫无犹豫地点点头,慕子凌问他:“殿下需要我做什么?”
“去说服姜溪答应帮忙。”
燕文灏对他说道:“若是我去,姜溪绝不会见我,所以,只能由谦和你代替我出面,劝服他,让他答应从良妃那里,拿到淮王准备里应外合的那些官员名单。”
“只要拿到这份名单,我们便有了证据。”眯了眯眼,燕文灏冷声道:“至于向父皇禀报此事之人,想来,三皇弟应该会比我更加合适,他也会非常愿意的。”
慕子凌想了想,随即拧起眉,问道:“姜溪若是不答应呢?”
如果姜溪真是那么喜欢良妃,又怎么会愿意眼睁睁看良妃死去?因为一旦交出名单,她的罪名便落实了——
意图谋反,这是足矣诛九族的大罪,良妃定然是难逃一死的。
闻言,燕文灏想了想,片刻后,他温声道:“谦和你稍等我一会儿。”
说罢,燕文灏就站起身,然后转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他便回来了,而他的手中,多了一封信件——
这封信件里,写明了燕文志的身世。
把信件交给慕子凌,燕文灏说道:“若是无论如何,姜溪都不愿答应,你便把这封信交给他,看过之后,他会想明白的。”
☆、第 79 章
自从那日,姜溪从燕文志的府邸离开后,就陷入了极度的悲愤和哀伤之中,夜里无法入眠,便用酒精麻痹自己,整日整日借酒消愁,甚至这几日,连朝会都没有去上。
他告了假,称自己病了。
昨夜,他又喝了一夜的酒,屋内还散落了一地的酒瓶,杂乱无比,一直到将近四更天,他才晕晕乎乎地陷入睡梦之中。
因此,第二日,慕子凌到访的时候,他还未起身。
从马车下来,慕子凌站在姜府的大门前,示意多元上前敲门。
大门被打开时,姜府的总管李欣看到慕子凌,仅仅只是怔愣一会了,回过神后,他立刻给慕子凌行了一个礼,恭敬道:“皇妃殿下。”
最近几日,每日都有大臣上门探望,三皇子、四皇子也都派人来过,故而慕子凌会出现,李欣并没有多大意外。
“免礼起身吧。”慕子又接着问道:“姜大人可还好?”
“劳烦皇妃记挂,我家大人一切都好。”
李欣低着头,规矩地说完,就领着慕子凌走向了正厅,请他坐下后,又给他奉了茶,随后恭敬道:“请您稍等片刻,奴才这便去请大人过来。”
先前都是一些大臣过来探望,李欣便都是用‘我家大人还在病重’这样的借口打发了,然而这次是慕子凌亲自过来,李欣不敢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