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着脸,从她手里抢夺灵珊的肩,“你带她看医生?你怎么带?宁阿姨是她母亲,带她回去,可以直接让家庭医生上门!你觉得哪一种,对灵珊更好?还是说,你只要自己开心愉快,才不管这个人的死活?”
薛菲张开嘴,呼吸变得困难。每一句都像刀子一样扎在心口上。因为她发现,他好像没有说错。眼里蒙上一层雾,不愿让姐姐再像一件货物一般在两个人手里遭到撕扯,手上的劲道顿时一松。
宁馨儿吩咐一句:“抱她去车上。”
薛菲退了几步,碰到了化妆台,绊了一下,背撞上了那镜子,就那么无能为力地坐在那,任凭一行人去远了,脚步声越来越远,终于消失。
眼睛盲了一般。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世界还健在吗。时间还继续运行吗。
走出来一看,不由得自嘲,炎炎烈日,朗朗乾坤,并不会因为谁的伤心而受丝毫影响。
课文里讲的,窦娥冤,六月飞雪,毕竟只是浪漫主义的文学手法。
进教室,看见梁老师在讲台上坐着。
薛菲抹了一脸的乱七八糟,强自振奋,打个招呼:“老师,没去吃饭吗。”
梁老师扶了扶眼镜,定定看着她,“薛菲,我班上出了这样的事情,我还怎么吃得下饭?”
薛菲垂下头,“老师,班上没什么事。你不要在意。”
梁老师拿讲台上一根教鞭在她头上啪地敲了两下,“处分都下来了!薛菲,你实话跟我讲,你早前不是与那个男生搞早恋?老师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竟然不是么?”
薛菲有点紧张:“什么处分,老师?”
“你放心。”梁老师叹口气,“你是老师最得意的,而且也只是谣言波及,你我是保下来了,没什么大的处分,只是以后,你要低调做人,用成绩说话。别再给我捅娄子…”
薛菲很急,见他迟迟不提姐姐,掐断他的话,劈头问:“那老师,我姐呢,我姐应该也没事吧?”
梁老师看看她,站起来,“她我就管不着了,教务处还开了个短会,商量了下,结果贴在下面公告栏了,你自己去看。”
薛菲目送他离开,拔腿就往楼下跑。
从小知道关键时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所以她从来只信自己。这个时候,却突然恨自己没有宗教信仰。如果信佛,可以临时抱佛脚,求菩萨保佑。如果信基督教,此时可以喊上帝。
可惜都没有。
等闲变却故人心。公告栏不是故人,却也是个善变的妖精。
昨天还是红纸张榜公告,赞扬邓灵珊取得的成绩。
今天,还是昨天同样的位置,贴了一张黄色的纸,上面说,由于三年级一班邓灵珊生活作风存在问题,引起了广泛的不良影响,学校通过紧急会议研究决定,取消她的保送资格,浪费了宝贵的推荐,是对其他三年级同学的不公,谨给予邓灵珊留校察看处分。
脚步是浮的。
有一天,薛菲课间发消息问姐姐,姐姐喜欢什么小说啊?
灵珊回得很快:东野圭吾的《白夜行》。
薛菲在手机这边笑,手指如飞打字:我知道,两个相爱的人,是彼此的太阳,在漫长的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照亮对方,让ta的世界亮如白昼。
灵珊回了一句:是他们那个愿望太打动我。
薛菲为了卖弄自己的机灵,再次秒回: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手拉手在阳光底下散步?
灵珊回了一个“嗯”字。
我们可以在阳光底下手拉手散步。
比他们幸运。
然而还是不可以在阳光下相爱。
我们只是相爱而已啊,没有做哪怕半点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什么要受到这么严重的惩罚?
凭什么?
又凭什么只惩罚你一个人?
我最最亲爱的姐姐啊。
即使做错,明明也是我错得更多。你错只错在不肯假装,宁为玉碎而已啊。
振华高中部的教导主任童芹最近颈椎不太好。医生给他的建议是,中午也一定要躺平休息一个小时。
回到家有老婆孩子,吵个没完,要想休息简直天方夜谭。
毕竟吃了四十年的白米饭南瓜汤,人生智慧不是白攒的。
童芹网购了一把小躺椅,今天到了。中午悄悄咪咪把办公室的窗帘拉上,打开小空调,乐滋滋地躺下,开心消消乐。
猛然想起医生严厉的嘱托:“手机也一定要关机。再玩,你脖子就别要了。”
依依不舍关了机,闭目养神。
门突然被锤得山响。
童芹还以为是办公室哪个没眼力价的同事,打开门一瞧,外边站着个小女生,满脸的泪水。吃了一惊,问:“同学,你有事?谁欺负你了?”
薛菲表情木木的,“童主任,你们欺负的不是我,你们欺负我姐。”
“你姐?”
“邓灵珊。”
“哦。”童芹立刻冷漠脸,“她那件事没得商量了,有视频流到网上去,她亲口承认自己是同性恋,家长来学校闹了那大半天,大门堵得水泄不通,你没听见?如果不对她做出严肃处理,我们校方和三年级其他学生的家长很难交代。”
“我不管你们怎么交代。”她抬起脸来,满是涕泪的一张脸露出诡异的笑容,“你只要想办法把处分撤销就好了啊。我们不说出去就行了,对不对。”
童芹嗨了一声:“孩子,我没空和你瞎掺和,累着呢,回去午休,啊。”
“你到底给不给撤销!!!”她突然一声暴喝,吓得童芹老腰一闪,踉跄几步,跌坐在躺椅上。
“你这个同学也是!一点礼貌都没有!给我出去!”
薛菲哪里听得进去,走进来,一把拎着童芹的脖子,扔开了,一把就将小躺椅掀翻,踏了两脚——稀碎。
童芹哀嚎一声:“我的新躺椅啊!!!!!”怔了一下,想起来什么似的,“你就是薛菲!!二年级那个是不是??”连滚带爬爬出门,掏出手机开机,只觉得这破手机怎么和报废了似的,开机用时如此之长!好容易加载桌面完成,立刻按快捷键拨号,甫一接通,立刻大喊:“程晶,给我来办公室,快点,对!!要命!!!快来!!”
办公室还在噼里啪啦乱响,也不知道自己藏在柜子里那几瓶酒被砸烂了没有。电脑恐怕是保不住了。还有烧水的壶也是新分下来的。妈呀,上个星期打印机坏了,这台打印机也是新买的!!童芹坐在外面地板上哭,只觉得经费在燃烧。
程晶终于来了。
可是教务处的办公室已经成了灾难现场。掘地三尺造成的效果也不过如此。文件飞得到处都是。掺杂着酒精和咖啡的味道,甚是消魂。
童芹走进来一看,顿时就要昏过去了。
薛菲跪在那些废墟上面,目光没有焦点。
“你你你!!!”童芹走过来叉着腰,用食指指着她,有程晶撑腰,好歹有底气一些了,可以依然不敢离她太近,咳嗽一声:“把你们班主任给我叫过来!!!”
薛菲突然醒了似的,仰头看见了个人,爬过去就抱着人家大腿,眼泪继续流着,嘴里说:“求你了,求你了,不要处分她,不是她的错,是我逼她的,你知道吗,她根本不是那样的人,是我逼她的,所有的事都是我逼她的!我说如果,如果她不跟我在一起,如果不在直播上……”
童芹先还愣住,这时赶忙要挣脱她的纠缠,喝令程晶:“过来!过来!把她弄走!”
薛菲死死抱住他的大腿,嘴里继续语无伦次:“真的,童主任,跟我姐姐没有半点关系啊!!她不是同性恋,我才是,我才是,你们要处分就处分我!好不好?哪怕开除也行,从此不让我读书了也行……是我胁迫她,是我逼她的……”
程晶上来怎么也拆不开她一双手,只好拎着她的脖子往外拖。
可是她这一拖,连着童芹也往外拖去。童芹吓得抱住门:“娘啊!!!程晶……程晶你等一下!”
童芹低头看看那哭得脱了形的女生,正色道:“这样,我帮你把她的留校察看处分去掉好吧?这样她参加高考不受影响。保送这个真没办法了,振华学校的形象在那里,社会舆论压在那里,你是读过书的人,要懂得体谅别人的难处。”
薛菲仰着脸,狂点头:“你们处罚我就好!处罚我!我才是那个大魔头,我逼她,她不按照我说的做,我就要……就要杀她全家,她是不得已的,你明白么领导!!”
童芹扶着额头,“程晶,快想想办法!”
程晶肥肥的小爪子挠了挠脑袋,左思右想,别无他法,一个手刀,哐当下去,将薛菲劈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个虫。
第35章 引狼入室?
程晶拖着手里死了一样的小东西,一路下楼来,又上了个坡,再上二楼,推开门,来到自己的小窝。这并非她私人住处,而是学校提供的休息室,方便保安人员三班倒。程晶作为他们的头儿,自是有资格独占一间。因为常驻,这也已经变成家了。
她留学东瀛,沾染了和风,因此整个房间的布置都是日式的。
把死掉的小东西往榻榻米上一扔,打开电磁炉,开始煮牛奶。
手里掐着秒表,看着上边的数字闪耀跳跃,到了五分整的时候,关掉炉子,再望着表,倒数了十秒,看向薛菲那边,说了声“起。”
果真,垫子上的那只,微微动了动,蜷缩了下,不知为何,又呜呜地哭起来。
程晶端着牛奶走过去,盘腿坐下来,拿出茶几第二层藏的奥利奥。用白胖的小爪子扭一扭,小舌头舔一舔,丢进去泡一泡…饼干放进牛奶之前,迟疑了一下,拿旁边一个杯子分了一小杯,晾在那儿,冒着腾腾的热汽。
半包饼干吃完了,那货还是哭得我见犹怜。全世界都欠她钱的样子。
程晶忍无可忍,一拍桌子,地动山摇:“奶奶个老腿儿的!你到底有完没完?!再不闭嘴!别人听到,还以为我怎么了你了!烦不烦?啊??”
薛菲愣了下,爬起来,抱膝坐了。下巴抵在膝盖那儿,眼泪还是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也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百分之七十几的含水量,有的躯体根本不怎么分泌泪液这种东西,而有的人,却是一旦打开泪之闸门,关都关不上。
“你到底哭什么?”再一块饼干入口,嘎吱嘎吱,“芹菜不是答应你,取消对你那宝贝的处分了么?”
薛菲抬起脸来,欲言又止。房间里只剩下咯吱咯吱吃饼干和呼噜呼噜喝牛奶的声音。
过了半天,薛菲才开口,脸上是一个嘲讽笑:“以前总以为自己天下无敌,战无不胜。到了今天,才发现,连最想要保护的人,都保护不了。觉得自己没用,所以哭了。让她一个人面对豺狼虎豹,所以哭了。以为自己能护她一世周全,却还是目送她跌进地狱,所以哭了。”
程晶冷笑一声,“你少给我在这酸文假醋写排比句,写得又不好。你要是只会哭哭啼啼,那才真是没用。”顿一顿,把牛奶推过去,“喝掉。振作点。世界末日早过了。”
“……咬金姐,我要向你忏悔。”薛菲抽抽鼻子,“那天在体育馆装鬼吓你的人,是我。”
“呵呵,早猜到了。后来想想就明白了。这地方知道我这件糗事的,也只有你一个王八蛋。”
“……我确实是个王八蛋。我把我姐害惨了。”她一说眼泪又滚下来,哽住,“她花了多少心血,才成功的……”
“条条大路通罗马,”程晶抹了抹嘴,打断她,“你看我,为了柔道,付出了多少?后来命运捉弄,我成了个球。你以为,这世界上只有你那宝贝姐姐一个伤心人吗?非洲饿死的难民说什么了吗?我堂堂武道冠军,沦落到在武馆打杂,还遭人嫌弃,被一些小瘪三吆五喝六的,你以为心情很愉快呢?”
薛菲默了一默,“你确实,也很悲催。”
“喝了它。”又把牛奶推过去,“你姐不能保送,还能高考,大学照样上。倒是你,照照镜子,脸色青白,今天不用装,真成鬼了。”
薛菲点点头,把牛奶端过来,捧在手心里暖着,由衷说一句:“咬金姐,你是个好姑娘。”
程晶笑眯眯的:“再叫一句咬金姐,我特么弄死你。”
从那温馨的小屋子出来,薛菲感到血槽加满了。
如果只是因为太弱鸡,而守护不了想要守护的,那么变强就好了。
要变强,不能向这个操蛋的世界投降。
没再耽搁,回到班上。自习,没有老师在。她走进去的时候,每个同学看过来的目光,都比以往多了一层意味。
这些,跟姐姐经历的比起来,算毛线?
李可爱擦擦汗,问她:“同桌,听说你,砸了教务处办公室?”
“你怎么知道?”
“牛啊,这样都不记过,你后台是有多硬?我怎么知道么,你爸爸来了。梁老师让他来理赔的。”
“我爸爸……?”薛菲愣了一下,哪个爸爸。
两个人影从窗前经过,在低低攀谈。其中一个是梁老师,另一个是邓哲,邓叔叔。
薛菲脑子里又是一炸。
此刻,最不想面对的人,就是他。
老妈说的话言犹在耳:“他好心好意买个房子让你们姐妹俩就近上学,结果你把人家女儿拐跑了,你想想,你算个人么?”
不但拐跑了,还害得灵珊丢了保送资格。
薛菲希望他能来打自己一顿,不然臭骂一顿也行。她保证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可是他们谈完以后,邓叔叔就走了,没有进来和薛菲说只字片语。
放学后再直面惨淡的人生吧。
马不停蹄地写试卷,把本周所有要考的卷子,下午全部撸完了。然后郑重交给同桌保管:“如果,接下来几天我请假,作业就拜托你帮忙交。”
“没问题。”
回到家时,王可和邓哲对坐在客厅,两人都没有说话。
在传统文化里,讲究自己的孩子自己打。
王可先迎上来,在薛菲脸上噼啪扇了两耳光。
从小到大,老妈很少管她,这次,她知道,其实是护犊子的意思。总要对邓叔叔有个交代,不能等他亲自上来动手吧?
“坐。”邓哲抬头看向一个二话不说撸袖子还要踮脚再打,一个默默承受着的母女俩。
王可坐了,薛菲不敢坐。
“薛菲,”邓哲不知从哪里搞了支烟来吸上了,吞云吐雾之间一阵呛咳,“我一直不明白,你和你姐姐为什么那么投缘。还以为,你们真的就是姐妹情深。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才醒悟。”一把把那才吸了没两口的烟掐灭在面前的一个碟子里,“薛菲,我从第一天见到你,就非常喜欢你。所以从没把你当外人待。”
薛菲眼睛红了:“我知道,叔叔。”
邓哲摆摆手,表示不愿听她讲,“但是换个人坐在我今天的位置,恐怕会用到一个成语,叫做引狼入室。”
“……”王可坐不住,上来又扇了她一掌,“鬼崽子,你还回来做什么?你还有脸回来?啊?”
“叔叔。”薛菲挨了老妈左右开弓数掌,脸上早蓬起来,眼睛哭得也肿,嘴唇也让灵珊给咬了一口,肿着,真是史上颜值最低的一天,“我姐,”改口,“你闺女,她身体不好,请你先确认她安好,再发落我。随你怎么发落,我都没有意见。我知道我欠你的,欠姐姐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女儿那是自然要带回来的。”邓哲又点上一根烟,皱着眉头深吸了两口,“她也是寂寞,都是我和她妈害的她。至于你,薛菲,等她回来了,我不希望你再出现在这里。”
“我会走的。”薛菲手紧紧握住耽美文库带子,“只请你快点带她回来。”
邓哲站起来,也不看王可母女俩,拿了车钥匙便出门了。
王可这里叹口气,拉了拉薛菲,“你回宿舍住吧。”摸了摸她脸,“也是冤孽,当初我就不该怂恿你来这。不住到一起,哪能惹出这些事。”
“妈。”拉住老妈衣袖又开始哭,“妈,等我走了,要是灵珊有什么事,你给我发消息,好不好?你们别出去了,留下来陪她,照顾她。她整个人都瘦得不得了,又经常生病……”
王可眼睛看向别处,无奈:“你还不死心,那可难办了。我给你当间谍,那我在这场婚姻里,连立足之地都没有。”
薛菲摇头:“你只要偶尔给我发个短信,报报平安就好了。我没有别的要求。”
王可坐下来,“你去收衣服吧。”
她的衣服也并没有几件。就是几套夏秋校服,还有灵珊给买的两件大衣,然后一些七零八碎的。总共打包了,也凑不齐一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