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诊的浊音很明显,你应该很清楚这是为什麽。大概是蜘蛛注入体内的毒液的效果。”宋寒章如实说道。
“是吗……”申屠鸿眼中最後一点光彩也化为黯淡一片,“虽然身体麻痹,但是内脏溶解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现在腹腔里大概已经充满了溶解後的体液和积水了。我已经……没救了……”
“你怎麽会被困在这里?”宋寒章问道。
“是林炜,没想到啊,就这麽一把把我推进了蜘蛛堆里……还有秦翰文,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我拉起来,却头也不回地逃走了。”申屠鸿努力想挤出一抹苦笑,但是发紫的脸上却只有狰狞的神情。
“他这种不安定的因素,你从一开始就应该将他剔除出队伍。”
“我救过他们,每一个我都救过啊!为什麽,为什麽要这麽对我?!”申屠鸿嘶吼了起来,身体却负担不了这种名为怨恨的情绪,他浑身抽搐,就连呼吸也急促了起来。
手腕上的图腾符文再次亮起,像是透支一样大量涌出银色的粒子,覆盖在他的身上,他再次平静了下来,身上的死气却越来越浓重。
申屠鸿的眼里露出将死的淡漠和厌倦,他怀疑地问道:“我做错了吗?我只是不想麻木不仁地活著,不想成为那种为自己的自私沾沾自喜的人,我想成为一个有信仰的人,我想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人总会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不是吗?当初我们一家出了车祸,路人们冒著汽车爆炸的危险把我们从车子里拉出来,那时候我就想……我要成为那样的人。”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这个可悲的男人的身上,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动摇了自己的信念。
“你没有错!”林觉大声说,心口涌动著一股热血,却逼得他快要落泪。
申屠鸿诧异地看著他,眼睛的焦点已经无法对准,却还是努力看著他。
忽然,他笑了起来。
那绝不是一个好看的笑容,甚至是狰狞丑陋的,可是在那时候,林觉却深深地记住了这个男人最後的笑容。
“谢谢你。我的生死已经无所谓了,只是……担心父母,他们知道我死了该有多伤心……”
“不用担心,他们不会记得你的。在这个世界死去,关於你的一切都会被抹去,就像你从来都没有13
申屠鸿眼神空洞地看著屋顶,很久很久,像是绝望,又好像是解脱:“是吗?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手腕上的图腾黯淡了下来,再也不会亮起。
林觉久久没有从申屠鸿的死亡中缓过神,他最後那种绝望又空洞的眼神时刻浮现在他的脑海中,像是一个无法解脱的咒语。
他已经见到很多人的死去。在尸化的绝望中崩溃的周玉秀,在恐惧中被他击杀的刘杉,在他眼前被莫名断头的赵亮盛,还有在陆刃温柔的微笑中被残忍掐死的少女。
太多太多的死亡在他眼前接连上演,但是没有一个如申屠鸿一样悲剧讽刺。
他甚至开始怀疑,这场游戏到底是想怎样呢?残忍地玩弄著每个人,让他们满怀怨愤地死去吗?
想回到过去,回到平淡的校园生活,而不再每晚因为游戏而噩梦连连。
走在前面的宋寒章停下了脚步,林觉一个踉跄,撞在了他的背上。
“有情况吗?”林觉警惕地环顾四周。
宋寒章转过身,镜片後漆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林觉在他的目光下不由挺直了腰,站得笔挺。
“你还在想申屠鸿的事情。”宋寒章甚至没用上疑问的语气。
“……嗯。”
“忘掉他吧,他已经死了,不会因为你的惋惜而感到快乐,更不会因为你的怀念而活过来,甚至连他的家人也不会记得有过这样一个儿子。他只存在於你的记忆里,变成了无关紧要的回忆,如果你因为这样的回忆而干扰了自己的判断,这是非常愚蠢的。”宋寒章肃然地说。
林觉不由握紧了手上的长枪。
“不可能忘掉,”林觉轻声说,“死去的每一个人我都记得,不可能会忘掉。如果连我都忘记了他们,他们就真的不存在了!”
“没有意义。”宋寒章冷冷地说。
──“他只会好好思考接下来该怎麽走。永远往前看而不回头。”陆刃的话不经意地在林觉的脑中响起。
“如果我死了,学长也会把我视为无关紧要、没有意义的回忆吗?”林觉看著宋寒章的眼睛,小声问道。
“是的。”
胃里像是吞进了一块生铁,泡在腹中生硬而冰冷。他感到失望,极其的失望。他对宋寒章来说也只是无关紧要的同伴吗?为了共同的利益而走到一起,最後会因为死亡而轻易舍弃。
可是他渴望著比利益更深刻的东西,来自於内心,来自於灵魂。
到底……是什麽呢?
宋寒章看著低头不语的林觉说:“所以你要活下去。只要你活得比我更久,我就会永远记得你。”
林觉猛地抬起头,昏暗的微光下,宋寒章的影子被吞没在黑暗中,只有他本人站在那里,笔直得像是一棵不畏风雪的杉木。
“我……”
脚下传来一声巨响,来自於下一层。两人立刻收敛心神绕到楼梯间向下层跑去。
三楼和四楼一样黑暗,接连有砰砰声从某个教室里传来,宋寒章拧开门把手,手中的电筒的光照亮了这间不算大的教室。
尸体,三具倒挂的尸体从天花板上垂落下来,整齐地悬挂在这间教室里。腐臭的味道是如此强烈地刺入鼻腔,令人的胃部剧烈地翻腾了起来。
其中一具壮硕的身体还在扭动抽搐,头部时不时撞在木质的课桌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秦翰文!”林觉认出了还有一口气的人,冲上前去想将他解救下来。
宋寒章用手电筒在教室里扫了一圈,这间教室的蛛网也没有那麽密集,一眼就可以看到底,并没有什麽异常。
另外两具尸体散发出腐烂的臭味,是玩家,而且是以前的玩家。
微妙的违和感让宋寒章蹙起眉,他上前去检查了那两具尸体,他们的四肢都被蛛丝缠绕著,倒吊在这里。
尸体生前的样貌已经完全无法辨别了,深度腐烂的脸部肿胀著,表层的皮肤已经溃烂,露出凹凸不平的肌肉纹理,蛆虫在那里蠕动进食,小蜘蛛从眼眶里进进出出,发出粘稠液体搅动的水泽声。
一只乒乓球大小的蜘蛛从尸体张开的口腔里爬出,牵著一条丝线落到了地上,很快爬入了阴生植物的领地中消失不见。
“学长,这个蛛网很结实,像橡胶一样,砍刀砍不动!”林觉还在和那条把秦翰文倒吊起来的蛛网纠结。
那确实是与众不同的蛛丝,从天花板挂落下来,将人的身体倒吊著悬挂起来。
秦翰文扭动挣扎著身体,他的四肢都被蛛丝缠绕了起来无法自救,就连脸上也糊满了蛛丝,根本没法发出声音。
宋寒章扯掉了他脸上的蛛丝,这些蛛丝并不像倒吊著他的蛛丝那样坚固。
秦翰文肥胖的脸涨得发紫,哆嗦著嘴唇,却喘不上气:“蜘……蜘……”
林觉停下了徒劳的努力,俯身倾听他的话:“你说什麽?”
秦翰文的两眼翻白,口水横流,身体诡异地颤抖著,像是神经质一样痉挛。
“神经性毒素,他没救了。”宋寒章给他判了死刑。
秦翰文的胃里发出诡异的咕咚声,他张大嘴像是要呕吐,大量黑褐色的体液从他的嘴里流淌出来,淌过口鼻,淌过眼睛,最後沿著头发流淌到了地上。
林觉瞪大了眼睛,两只小蜘蛛从黑褐色的体液里爬出来,快速地逃走了。
然後是更多更多的蜘蛛。
秦翰文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麻醉的感觉在逐渐消退,他清晰地感觉到腹中有大量的生物在蠕动,细小的爪子在抓挠著他的内脏,麻痒的感觉沿著食道一路向上。它们在他的体内孵化,然後沿著食道往外爬,最後从他的口腔里钻出来,
“啊啊啊啊啊──!!”他声嘶力竭地大叫了起来,强烈地恶心感让他更加剧烈地呕吐,然後,更多的蜘蛛争先恐後地从他的体内涌出。
林觉被这诡异的一幕镇住了,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不对!快跑!”宋寒章的声音像是从几万光年之外传来,林觉缓缓地回过头。
一只足有成人大腿粗壮的爪子出现在了门口。上面绒毛密布,足见还有尖锐的螯牙。
然後是第二只爪子。
大得恐怖的蜘蛛慢吞吞地堵在了教室的门口,彻底断去了他们逃生的路。
PS:申屠鸿原本应该是带著怨恨死去的,如果两人没找到他;或者是带著满足和解脱死去,因为林觉最後认同了他。
但是最後他是带著绝望和迷茫死掉的,学长的安慰细思恐极(虽然他应该是在表达你的父母不会有丧子之痛,但是听起来就是“你的一生毫无意义”)。虽然很多人不在乎死後会如何,但是申屠鸿这种性格大概还是在意的。被所有人遗忘的感觉很糟糕。
申屠鸿是目前出场的人物里人格最完美的了,虽然估计会有人觉得他太圣母,但是他是真圣母,不会把自私当美德,乐於助人,人格健全,就是来错地方了。
之前有人猜过申屠是大BOSS吗?啊哈哈哈,不会这麽容易让你们猜到的。
顺便,虽然很喜欢他,但是他死的时候还是微妙地愉♂悦。
五?午夜的盛宴(下)
──战,还是逃?
巨大的蜘蛛就堵在门外,这个八脚的怪物的身躯在放大几百倍後是如此恐怖,庞大的身躯上每一个狰狞的细节都令人不寒而栗。
一种恐怖的威压让林觉汗毛倒竖,他只有死死握住手上的长枪才能鼓起直面这只怪物的勇气。
“刺啦”一声巨响,宋寒章一脚蹬著一张木桌堵上了大门,蜘蛛被卡在门外,粗壮的螯肢爬到了课桌上,正努力挪动巨大的身躯想要挤进来。
“跳窗,快!”宋寒章拉开窗户,用力扯开窗外的藤蔓,回头对林觉吼。
“你先!”林觉眼看著蜘蛛就要爬上桌子,抄起长枪就向蜘蛛捅去,蜘蛛愤怒地伸出螯肢向林觉刺来,林觉一闪,躲到另外半扇紧闭的木门边。
!的一声,蜘蛛的螯肢洞穿了脆弱的木门,几乎擦著林觉的脸而过。
林觉被惊出一身冷汗,几乎不敢想象这一下要是刺中他会怎麽样。
宋寒章已经爬出了窗,催促他:“再堵张桌子,立刻过来!”
林觉依言又拖了一张桌子堵上门,飞快地跑到窗边一跃而上,抓住墙体外的粗壮藤蔓往下爬。
巨蛛已经冲破了木门和桌子的阻挡,愤怒地挂在窗边向他们挥舞螯牙,幸而两人已经爬出了它的攻击范围,寻找能爬进下一层的窗户。
宋寒章已经找到了一扇敞开的窗户顺利跳了进去,林觉也艰难地向那里爬去。因为手上还抓著长枪以及缺少经验的关系,他的行动非常不便。
就在换手的时候,林觉忽然感觉到手上的藤蔓力道不对,藤蔓没有牵引住他的体重,而是随著他一起陷入坠落的失重中……身体失去平衡,後仰,向下坠落。
林觉睁大了眼睛,眼前的画面在他脑中无限慢放,他看见头顶狰狞扭动的蜘蛛,看见宋寒章震惊的表情,看见……
头顶覆盖著厚重阴霾的天空。
世界沈浸在大雾中,混沌一片。
“林觉──!”
是宋寒章的声音,他在失神中清醒过来。
必须自救,如果头先著地,他必死无疑,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毫不犹豫地松开手上的长枪,身体灵敏得不可思议,他在空中翻过了身,像是猫一样四肢著地。地上是柔软的触感,过分茂密的草丛救了他一命,除了腿上有点胀痛外没有任何受伤,他松了口气,冲楼上的宋寒章招手:“学长,我没事!我马上上来找你!”
说著他捡起地上的长枪,一路小跑著向实验楼进发。
他掉落的地方是在大楼的另一侧,也幸好如此,如果是正对著南方广场的那一面,此刻他大概已经被一拥而上的蜘蛛和蚂蚁分食了。
实验大楼一楼的入口布满了蛛网,林觉已经能熟门熟路地搅散这些碍事的蛛丝进去了。
大楼的一层也是一样的寂静,比起几小时前单纯的黑暗,此刻这条笔直的楼道里长满了阴生植物,甚至还有蕨类植物从各个角落里生长出来,藤蔓也开始侵占墙壁。
这条走廊更像是被植物侵占的通道,他就像行走在植物园中的旅人,被绿色的妖精迷惑,找不到回去的路。
雾气似有若无地飘散在四周,给这一切蒙上了一层暧昧的表象。
林觉转入楼梯间,沿著破损的水泥楼梯往上走。林觉的脚步惊动了这里的住客,小蜘蛛们匆忙地逃入植物的庇护中。
阴暗、潮湿、废墟、孤身一人、无处不在的蜘蛛,还有不知道从何而来的窸窣声和滴水的声音。
每一个元素都让他觉得不适。
楼梯的转弯处放著一面穿衣镜,林觉不由在那里停驻了一下。
镜子中的他站在这个朦胧的世界里,面无表情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阴郁而残酷。
原来现在的他是这样的表情吗?林觉不由伸出手去触碰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他笑了。
林觉一愣,怔忪地看著镜子里自己的笑容。
又天真,又残忍。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笑容,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
到底……是哪里呢?
林觉是被惊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剧烈地喘息著,身上压著的被子和熟悉的床铺让他意识到自己是在寝室。
他掀开被子跳了起来。
寝室里很安静,只有室友的呼噜声和粗重的呼吸。窗外的天空已经泛白,太阳应该就会在不久後升起。
林觉茫然地转了一圈,难道第二轮已经结束了?不对啊,明明游戏刚进行到午夜後。
学长呢?他应该是和学长住到招待所去了,为什麽会在寝室里醒来?
林觉立刻抓起手机想给宋寒章打个电话,没有这个人。他难以置信地再次将电话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还是没有!
无声的恐惧感在他的世界里蔓延开来。
顾不上穿外套,林觉就穿著背心短裤跑出了寝室,用力敲开宋寒章寝室的门。
“学长,宋寒章,你在吗?!学长!”林觉一边用力砸门一边喊。
心里无穷无尽的恐慌,害怕宋寒章会像那些死去的人一样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宋寒章消失了,他一个人要怎麽办?
他是如此、如此、如此的重要啊!
寝室门被打开了,穿著睡衣的宋寒章出现在门後。
林觉高高悬著的心突然回到了原处。所有的惊恐不安都被瞬间平息。
──只要学长还在,就没什麽好怕的。
他是这麽相信的,但是下一秒,他再次被推入深渊:
“你是谁?”宋寒章的脸上露出冷漠的疑问,就像面对著一个全然陌生的人一样。
林觉呆住了:“学长,你不记得我了吗?”
“抱歉,我不认识你。”宋寒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说道。
林觉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宋寒章那种冷漠中透出隐隐戒备的神情像是一把利剑洞穿了他的心脏。
不认识他。
“怎麽可能不认识啊!彩蛋,莉莉丝,丧尸,蜘蛛,这些你都忘了吗?!”林觉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咆哮。
“把手放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但我确定你现在需要心理医生。”
林觉愣愣地被宋寒章拉开,大门在他眼前砰地一声关上。
他失魂落魄地看著寝室大门,半晌也没法挪开脚步。
隔壁寝室有被他的声音惊扰的学生,骂骂咧咧地打开门骂了他一句有病,又重重甩上了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面的寝室开了门,有个男生从寝室里出来,抱著一本教材往楼梯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