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为什麽不赶紧离开还要在这里对付蜂後?”林觉不解地叫道。
宋寒章拉住绳索准备下去,临走前回头看了他一眼,镜片後漆黑的眼睛里是一种压抑到极点的平静。
“逃走,然後继续苟且偷生,最後像只蝼蚁一样死去吗?”宋寒章反问他,一贯平静的声线带著隐隐的狂热和渴望,“逃避只能带来一时的安宁,如果不逼迫自己,你永远会停留在原地,在挣扎中死去。也许这个游戏还有另一条出路能带来自由和生机,比起必死的逃避,我宁愿放手一搏。”
说完,他扯著绳子跳了下去,陆刃已经杀入了因为烟熏而惊慌失措的蜂群中,一步步向著蜂後逼近。
空气中的烟味越来越浓,林觉站在高处看著在与蜜蜂厮杀的两人。
他感觉到宋寒章的改变,如果上一轮他谨慎小心,永远是在为了最大的存活可能做努力;那麽这一轮,他开始尝试和这个游戏博弈,他依旧谨慎,小心翼翼地计算著自己的筹码和胜率,他知道没有不输的赌局,除非他是庄家,否则他随时可能输掉自己的性命。
为什麽呢?林觉其实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麽,只是隐隐感觉到这种改变来自於上一轮结束之後。
林觉意识到他和宋寒章是截然不同的人。他总是会下意识地选择逃避,每一次,每一次都是犹豫和退缩,他害怕冒险,害怕挑战,也害怕死亡。就算在危急关头爆发,那也只是被逼到了墙角不得已的冒险,事後也只会觉得害怕。
但是宋寒章却不是这样的人,他会去冒险,会去挑战,他的内心深处绝不会因为一时的安宁而满足,除非他掌握一切。
上一轮的病毒抗体,宋寒章选择了冒险,这一轮的镜子世界,宋寒章还是选择了冒险,赌上自己的性命救出了因为软弱而被困在镜子里的他。
而他自己呢?每一次都想著要保护学长,最後被保护的人却总是他。
他是如此的……不可原谅啊。
八?王对王(下)
大火中地动山摇,顾风仪一手揽住一棵矮树,另一手紧紧抱著摇摇欲坠的柳清清。
高塔一般的蜂巢在震动中缓缓崩塌,这个雄伟壮丽却不属於人类文明的瑰丽建筑从中央撕裂,火势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几乎要吞没这无边无际的黑暗。
两人久久地站在雨林中,眺望势不可挡的火焰。
遥远的东方已经看得到黎明将至的曙光,让人热泪盈眶。
“天快亮了。”柳清清轻声说,从身後抱住顾风仪纤细有度的腰肢,紧紧地。
她把脸贴在顾风仪的後颈上,皮肤传来活人的温度,还有熟悉的体香。柳清清深深吸了一口气,陶醉地闭上了眼睛。
大火像是要燃尽一切,耀眼的火光中,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们两人,站在辉煌的废墟中。
这就是结局了吗?只剩下她和她的结局。
她心满意足。
“清清,我们该走了。行军蚁正在和蜜蜂交火,我们去月湖那里,水里很冷,熬不住了不要强撑。”顾风仪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沈醉。
柳清清抬起头,露出一个乖巧温驯的笑容:“嗯,我不怕。”
单凉怀抱著原本属於夏欢的医疗包坐在树梢上,肩上还缠著厚厚的绷带,远方的大火照亮了黑夜,他满怀兴趣地看著火焰中崩塌的蜂巢,笑容满面。
崩坏的秩序,危机重重的环境,人心叵测,只需要一点点的刺激就可以迸发出满满的恶意。
欺骗的花朵可以轻易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
这一晚的游戏,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与以往的人生截然不同。
“骗子。”单凉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牵动伤口,他顿时龇牙咧嘴地吸气,却忍不住满心的愉悦。
真美,那个空洞又充满了赤裸裸的杀意的眼神,让他每个细胞都战栗著涌动起来。
比起陆刃那种天生而纯粹的恶,他更期待看到堕落的凡人。
冰冷的手拉住绳索,另一手握著长枪,林觉从高处一跃而下,粗糙的绳子在掌心飞速摩擦,让冰冷的手变得滚烫疼痛。
双脚落地的震感让林觉感到脚上一阵酥麻,数只蜜蜂却一拥而上。长枪挑起,隐隐散发著绿色光泽的枪头一扫而过,瞬间挑飞了一只蜜蜂的头颅,然後是下一只,再下一只。
──他明明可以做得很好。
双腿的麻痒感渐退,林觉深吸一口气,提著长枪向夏欢所在的高台奔去。
夏欢扼著喉咙站起,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因为烟熏逃亡的蜜蜂们陷入了犹豫和混乱,逃命的本能和遵循蜂後命令的本能冲突著,让它们一时间无法判断。
陆刃趁此机会越发逼近王台,夏欢几乎看不见瞳孔的眼睛里渗出骇人的污血,几乎糊满了整张脸。
“陆刃小心,蜂後要出来了!”宋寒章高声提醒他。
陆刃脸上挂著疯狂的笑容,他完全无视了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的蜜蜂,一门心思地挥开挡路的蜜蜂向他冲去,蛰针一次次命中他的後背,他全然不为所动,像是一阵风一样冲向王台。
除了高台上的蜂後,他的眼里再无其他!
王台的夏欢发出尖锐的叫声,五官大量出血,突然,她的右脸颊被蜂爪从内而外刺出了一个血窟窿,然後是另一边的脸颊,原本脆弱的昆虫肢体竟然洞穿了人体坚硬的骨骼,她张大了嘴,拳头大的蜜蜂头颅从那里钻了出来,血淋淋地往外爬。
这一幕的画面血腥残忍,林觉低下头一门心思地杀蜜蜂,一边努力向宋寒章的方向靠拢。宋寒章的刀用得非常好,爆发之间竟然没有被蜜蜂蛰伤。
空气中的烟味浓重,林觉已经被呛得几度咳嗽,脸憋得通红。可是陆刃却像是毫无感觉,踩著工蜂的尸体跳上王台,笔直地向蜂後冲去。
新生的蜂後挥动著被血浸染的翅膀,一时间竟然无法起飞。蜜蜂疯狂地向高台涌去,前去保护自己濒危的女王。
唐刀自下而上撩起,惊豔的光弧在昏暗的环境下!亮,一瞬间迷住了林觉的眼。
毫无破绽、致命的一刀!
蜂後被拦腰砍断,然後被陆刃一脚踩在脚下。
蜂群刹那间竟然失去了所有动作,一瞬间的寂静中,林觉凝视著站在高台上的陆刃。
他浑身是血,身上脸上溅满了蜜蜂体内的汁液,他在笑,就算戴著口罩也看得出他此刻的笑容,满脸狰狞的豔丽。
蜂群四散而逃,像是退潮一般涌入蜂巢的通道中,空气中的烟味浓重到无法呼吸,林觉剧烈咳嗽了起来,肺里满是浑浊的气体,根本无法供给身体足够的氧气。
脚下的蜂巢开始剧烈震动,像是地震一样,无法站稳身体。
陆刃直挺挺地从高台上一头栽了下来,他伤得太重,无数蜜蜂蛰针上的毒液蔓延全身,他死路一条。
震动,不断的震动,天摇地动之间倒在地上的林觉努力向宋寒章的方向爬去,周围堆满了蜜蜂残缺不全的尸体,他像是在尸山血海中爬行,每一步都艰辛无比。
头顶密闭的空间在震动中裂开了一条缝隙,筋疲力尽的宋寒章躺在地上,静静地看著头顶的天空。
烟雾,大火,黎明。
微蓝的天空已经看得出晨曦将至的曙光,虽然还很远,却已经不是遥不可及。他久久地行走在黑暗中,终於看到了一丝的希望。
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努力爬动的林觉,他忽然释然地放松了身体。
周围的烟味没有那麽浓重了,烟气顺著裂开的蜂巢顶部逸散了开来,林觉摘掉口罩深深吸了几口气,然後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向宋寒章走去。
“学长,你没事吧?”林觉扯掉他的口罩,焦急地推他。
宋寒章回给他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我很好。”
林觉怔忪了一下,劫後余生的庆幸感让他忍不住咧开嘴笑了。
“还有力气吗?”宋寒章问他。
林觉用力点头。
“把陆刃拖过来,他应该还有口气。”宋寒章从地上爬起来说道。
林觉依言去找陆刃,他紧闭著眼,脸上还带著幸福的笑容,似乎并没有感觉到蛰针和剧毒带来的痛楚,他的手上还紧握著武器,手背上青筋毕露。
林觉感到碍眼,於是没有背他,只是拖著他的脚将他往宋寒章那里拽。宋寒章看不下去他这种加速毒发的拖法,帮他一起搬陆刃。两人离开满是蜜蜂尸体的地方,往有著金色浅池的王台前进。
那里也空荡荡一片,只剩下浅池边陈露的尸体。
林觉把陆刃往浅池里一丢,一屁股坐在池子边大口喘气。宋寒章四处观望,最後把注意力放在了陈露的尸体上。
林觉在一旁看宋寒章将陈露的尸体面朝上翻了过来,她的脸已经被砸得血肉模糊,其他地方无一伤口。他很快对尸体失去了兴趣,转而将注意力放在池水上。
“这个池水到底是什麽?”林觉鞠起一捧池水喝了下去,齁人的腥甜味很呛人,但却补足了他几近枯竭的体力。
宋寒章喝著池水神情古怪地看了他一眼:“你真的想知道?”
林觉喝水的动作停了下来:“到底是什麽?”
“蜂後从孵化开始就被喂以蜂王浆,用来刺激雌性生殖器发育。”宋寒章说。
“蜂王浆啊,吓我一跳。”林觉松了口气。
“当然这个绝对不是普通的蜂王浆。”宋寒章的眼里带著些许笑意,“从变异蜜蜂的饮食习惯来看……你可以猜到那是什麽了吧?”
嘴里腥甜的味道越发浓郁,林觉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他捂著嘴蹲到一旁,口齿不清地抱怨:“陆刃他绝对知道!他还把我的头按到水里喝那个恶心的东西!”
浅池里传来陆刃沙哑的笑声,伤愈的他一步步从浅池中走出,看了看陈露的尸体发出一声嗤笑,对宋寒章说:“你该更谨慎点。”
说著右手上的唐刀自上而下贯入,狠狠洞穿了头颅。
“恢复得怎麽样?”
陆刃用麽指抹掉嘴角的液体,诡异地笑了:“只多不少。”
宋寒章斜睨了他一眼,又低头看手表:“还有十五分锺。”
最後的时刻已经到来。
头顶微亮的天空中传来蜜蜂由远而近的嗡鸣声,昏暗的通道尽头已经看得到汹涌逼近的蚂蚁,三人背靠背站在王台上。
四面八方,头顶脚下,无处不是敌人,无穷无尽,宛如末日。
全世界都被笼罩在黎明前最深重的黑暗中,巨大的变异行军蚁挥舞著巨大的螯肢,大张著锋利可怖的口器向他们冲来,头顶的蜜蜂犹如黑云压城一般袭来,空气中弥漫著恐怖的风压。
林觉紧握著手中的长枪,金属冰冷的质感带来一种信念,又或是一种信仰。
他们会活下去!
一定!
九?尾声
7:30
林觉睁开眼,第一时间寻找临床的宋寒章。
同一时间,宋寒章醒来,两人四目相对。
醒来前那一瞬间的疲惫和濒死的恐惧还挥之不去,可是林觉却已经笑了起来,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了床,扑到宋寒章的床上隔著被子死死抱住他。
“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林觉反复说著这一句话,抑制不住的眼泪从眼眶中涌出。
宋寒章久久地沈默,却没有伸手推开兴奋过头的林觉,他甚至伸出手僵硬地摸了摸林觉的头。
林觉逐渐平静了下来,他趴在宋寒章身上看著他,没戴眼镜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宋寒章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温和,没有隔著镜片的眼睛里沈淀著太多的思绪,却最後融成一片乌黑的寂静。
“学长?”林觉感觉到那份来自宋寒章的飘忽不定,忍不住叫他。
宋寒章示意他起身,自己也从床上坐起身来,靠在床头戴上眼镜。
“从镜子里出来後,你说你想知道第一轮结束後到底发生了什麽,现在你还想知道吗?”宋寒章直视著林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他。
林觉郑重地点头:“当然。”
宋寒章掀开被子起来,换上衣服:“跟我来吧。”
离开了夜幕的笼罩,这个校园依旧是那麽平静。走在人来人往的林荫道上,林觉踩著满地的落叶,紧跟著宋寒章的背影。
他已经无限地接近於真相了。
“这里,原本有一道刻痕,是我在第一场游戏里刻下的。”宋寒章摩挲著寝室楼下的一棵大樟树,“第一轮游戏结束後,它消失了。当时我想,太好了,我从那个可怕的游戏里回来了,回到现实世界。”
“但是我又忍不住怀疑,我真的回来了吗?”宋寒章松开手,继续往前走。
两人沈默著,穿过宿舍区大门,来到时锺广场的锺楼。
“第一轮游戏结束後,我在这里刻下了第二道刻痕。”宋寒章抚摸著锺楼的一角,沈声说,“第二轮游戏开始的时候,它是在的。但是现在,它消失了。”
林觉的心跳突然变得很快,喉咙里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可,可是这又怎麽样呢?只是刻痕……而已。”
他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如果锺楼存在刻痕的那个世界是现实世界,那麽此刻,他们在哪里?
宋寒章垂下眼帘,沈声说出来久久掩藏在他心底的怀疑。
“这说明我们所在的世界,是假的。”
PS:猜到了吗XD,学长的秘密是这个。
明天开始放各种番外~到时候我总结一下目前为止没说清楚的问题
END
☆、问题解答篇(可跳过)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问了好多问题还有重复,一个个回我要吐血了,总结一下问题一起回答吧
每到这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脑子有病,哪有写文还要在后面附带问题解答的= =,但是大家好像很好奇的样子……
对设定没兴趣的不用看这章直接跳去看下面的番外吧
问题解答:
每次写完一本最后大家就开始猜设定,压力好大,把目前有代表性的问题挑几个解释一下
——关于玩家尸体为什么不会被清除掉。
——大致地说就是高位的世界和低位世界的问题,真正的现实世界是高位世界,来自那里的玩家死后也属于高位世17 界,不可能被恶魔创造出来的低位世界随便弄没(被吃掉这种算是符合正常规则的湮灭,但被打扫卫生一样刷新掉是不行的)。大体来说恶魔创造出来的世界还是要遵守一定的规则的,也算是一种“等价可能”,学长在镜子世界里的行为就是和莉莉丝确定规则后的小游戏,学长赢了就带林觉出来,输了就两人一起死。
——迷雾虫副本里面玩家尸体腐烂程度的问题
——地图开启的时候才有时间流速问题,关闭的时候地图里没有时间这个概念。所以搞成那种腐烂程度所需要的时间是看这地图开了几轮而不是现实时间过了多久。
——“骗子。”单凉低低地笑了起来。 不明白这句。
——自嘲啦,别想太多,也可能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作者觉得时髦。
——几道刻痕说明的问题。
A:每一轮游戏都不是在现实世界进行(证据:第二轮游戏里存在玩家尸体+围墙变高无法离开+通讯失灵+普通学生的消失)
B:宋寒章在生化之夜的樟树上刻下了刻痕→次日樟树上刻痕和所有打斗痕迹都消失→结论:天亮后他们离开了游戏地图(不能推导出是否回到现实世界)
C:天亮后学长的主要行为一:在钟楼刻下刻痕2;二:准备了汽车当交通工具;三:贴彩蛋广告→游戏开始后:刻痕2存在;汽车存在;彩蛋广告不存在→结论:彩蛋广告属于特殊的事项,被系统屏蔽
D:第二轮游戏结束后,钟楼刻痕2消失→他们离开迷雾地图后并没有回到第一轮游戏结束后去的那个“现实世界”。
E:因为现实世界有且只有一个,所以他们只可能两次都回到现实世界或者两次都没有回到现实世界,不存在一次回到现实世界而另一次没有回到现实世界的可能。所以结论是:他们每一次游戏结束后都没有回到现实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