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那种他在教学视频中看到过的宠物兔子。奥莱联邦的宠物兔也有很多种类,它们有各种毛色,有的耳朵长,有的耳朵短,有的身长跟个少年的前臂差不多,有的身长却可以达到近六十厘米,有的只喜欢吃鲜嫩的草,有的却爱好啃树皮。它们的嘴巴比地球上的兔子大一些,闭着的时候,从外面看就是一条两边微微上翘的曲线,好似天生自带微笑。它们的毛不论长短都非常柔软,而且根据原生地的不同,每一种都可以随着环境的变化在几种毛色中自由切换。
除此之外,它们还有个共同点,就是性情温和,甚至有些胆小。绝大部分时候,它们都任人揉搓,只有在受到巨大惊吓和残忍对待时,它们才会伸出原本藏在身体里的一截后腿,露出完整的锋利门牙。这时候,它们一蹦可以达到两米高,一跃可以跳出三四米远,且具有攻击性。曾经有人虐待兔子反被咬伤,人们都觉得这种人活该。
按这里的动物学家的说法,兔子有这种特性,是因为它们的祖先为了应对恶劣的环境而进化出了保命技能。虽然现有的宠物品种已被驯化多年,但它们的物种基因没有大的改变,先辈记忆还埋藏在血液深处。
当时看到这里,熊茂还在想,这跟地球上的雪兔还挺像的,一受惊就秒变大长腿,跑起来就是百米跨栏运动员,虽然雪兔的长腿本就是露在外面的。
但是,这些蹦星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什么要帮助自己?
在这之后一段时间,熊茂才无意中从菲碧那里听到,因为有人带着自家宠物兔去旅行,并拍了一系列兔子在各种环境下变色的照片放到网上,人们开始玩起一种叫做“三秒内找出照片中的兔子”的游戏,带着兔子出门几乎已经成了一种流行。此时的靡季航站楼,同时也有七八只被自己主人带出来的兔子。
至于它们为什么要从主人身边跳开,露出强悍的一面来帮自己,熊茂要到很久以后才算悟出了一点原因。
这一刻,看着这些身子小小的动物援军,熊茂心里除了疑惑就是感激。
这一系列的动静,让越来越多的人围了过来,航站楼的安保和服务人员也挤开人群站到了前面。但看着里面模样凄惨、属性不明的奇怪动物和一圈露着牙齿、做出攻击状态的兔子,众人一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看没人再有动作,其中最大的那只兔子蹦到了熊茂身边,在他身上尤其是流血的地方嗅了几下,然后对着他的前肢张大了嘴。
莫名的,熊茂知道对方不会伤害自己,哪怕看到那像小铡刀一样的锋利牙齿往自己身上落下来,他也丝毫没有躲避。
“咔擦”一声,只一下,那让自己痛苦了很久的绳索就应声而裂,散了开来。这才是真正的钢牙兔啊!
没有浪费对方给自己创造的机会,尽管浑身疼得要命,熊茂还是在绳子散开的瞬间拼命一跃,跑到了之前就看好的、离自己很近的一根树干下,奋力爬了上去。
作为一颗人造卫星,靡季的航站楼非常有特色。最初的投资商不急不躁,在卫星上种了很多植物,并围绕其中最为巨大的几棵树修建航站楼,造成了一种树干穿楼而过的效果。航站楼总共分四层,顶层是起降台,熊茂现在所处的旅客大厅其实是第三层,下面两层分别是餐饮和购物区。靠着这种用心,靡季始终维持着不小的人流量,投资商也因此赚到了更多的钱。
熊茂爬上来的这根树干不算最粗的,也就一个成人合抱那么大,在快到天花板的时候还分出了一根枝杈。就像雪兔的奔跑能力一样,爬树也是大熊猫的保命技能,尽管熊茂已是强弩之末,他仍坚持着爬到了高处,把身体挤进了树杈。
从高处看下去,是很多张仰起的陌生人脸,仗义出手的兔子们已经散开,可能回到了主人身边,那个绑架他的矮个子男也不见了踪影,不知是不是见事情闹大躲开了。各种或大或小的人声从身下飘来,却如烟般擦着身体散开了,根本没有一句能进到耳朵里。
得到了喘息之机,疲惫、疼痛和恐惧开始疯狂地找着存在感,但熊茂最大的感觉却是茫然。
这是个陌生的地方,周围是陌生的人,还很可能是会给他带来更大伤害的人。第一次,大熊猫的闪亮光环没有起作用。不,也不是第一次,从被抓住那时起,他就不再是被细心呵护的幼年熊猫了,可能已经变成一件商品、一个动物人质,甚至一种食物。而现在看似逃出生天,何尝不是走入绝路。
在被绑住那一刻,熊茂在内心使劲叫着墨迁。这无关他是一个有着伟岸身姿的人,一个身怀强大异能的人,一个掌握着一支军队的人,而是因为,在这个对他来说仍旧陌生的世界里,这是唯一一个会关心他吃的食物的软硬的人,唯一一个会在给他洗澡时小心调试水温的人,唯一一个会在他从噩梦中醒来的第一秒轻拍他背部的人。唯一一个他真正信任甚至依赖的人。
孤儿的世界里,有很多不屑,也有很多无私的帮助。前者让他学会坚强,后者让他学会乐观与感恩。但还没有人,完整地教会他信赖。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后,这样的人出现了。
幼崽的身体让他被动地接受这个人的关心与照顾,封闭又安逸的环境让他逐渐享受这个人从身体到心理的保护。身体从人类到熊猫只需要一睁眼的时间,内心从成年男人变成幼稚小孩也花不了多久,一段温柔的陪伴、一次细心的引导就已足够。足够到让他沉溺其中,放松下来重新开始一段从未有过的成长历程。
他获得了很多,也丢掉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当被带着逐渐远离基地岗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内心一直回荡着墨迁的名字,这让他被惊恐控制的大脑陡然一凉。如果墨迁在这里,他肯定会救自己,可他现在不在,那自己该做的不是完全指望别人的援手,而是应该靠自己。熊茂,想想你能做什么!他对自己喊,并命令自己不准再想墨迁。
现在,他做了自己能做的所有。可他终究太弱了,拼劲全身力气也没能真正逃出去。还可以做什么?还能到哪里去?熊茂不知道。
眼眶开始发热,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下面的人脸一点点扭曲,像深渊里等着他落下去的魔鬼。
那个名字又从心底浮上来,跳上舌根,在他无法张开也无法合拢的口中打转,找不到出路。
当人的意念太强烈的时候,可能真会出现幻觉。
他看到那人从半空中走过来,从无数有着扭曲面孔的魔鬼头顶走过来,如同一个神祇。
墨迁。
☆、第二十章
基地传来消息的时候,墨迁正在回航的小型军舰上。
军部有重要会议,他必须回首都星参加。路途遥远,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航行上。会议结束,他没有在家里多待一天,而是选择了马上返回。这种费时费力的会议方式,让大家都意识到军队内部恐怕也存在着问题,博格星上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回去做,独自在家的小团子也让人放心不下。虽然有拜托夏栖在必要时给予看顾,但小家伙毕竟不是普通的动物幼崽,他的很多状态都还不适合显露在更多人面前。
看到消息说滚滚失踪,疑似被绑架的第一时间,墨迁的反应是怀疑。随即他看到了发信人,那个编号代表的是夏栖,一颗心就直直地沉了下去。
迈尔也看到了同样的消息,娃娃脸副官直接将怀疑喊了出来:“不可能!滚滚只是个小动物,谁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到基地绑架它?谁……”但他的声音很快像被掐住了般断掉了。夏栖从不说谎,这是个连玩笑都不会开的男人。
迈尔迅速转头向自己的长官和兄弟看去。滚滚很可爱,很聪明,也跟他们处出了感情。如果它被伤害,他会愤怒,会在有机会的时候狠狠给伤害它的人苦头吃;如果失去它,他会伤心遗憾一段时间,但不会很久,他是个战士,对生死要淡然得多,何况这还不是自己的战友。在确认消息准确的第一时间,他首先想到的是基地是否出了更大的问题。
理智上,他知道墨迁是比自己更为强大的军人,冷静、稳重、坚毅几乎就是他的标志;可感情上,他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他旁观了这个冷硬的男人是怎么对待软绵绵的滚滚的,看到过他喂小家伙吃水果泥时柔和的眼神,也看到过小家伙犯错时他有点生气又有点担心的神态。当他们说小朋友活泼点好时,其实心里也觉得自家长官像现在这样鲜活些更好。
一身黑色军装的年轻少将冷静依旧,他迅速下达了一系列命令,有条不紊地安排各项基地排查措施,做好危险应对准备,只是迈尔看到了他紧紧皱在一起的眉头。
“排除滚滚自身的因素,这只能是冲着二十三军,也就是冲着你来的。基地外的人可能性很小,可基地内可能有问题的所有人我们都一直盯着的。”在提速的军舰里,娃娃脸副官干巴巴地说,这也是他最为疑惑的地方。只有搞清楚事情是谁做的,才能知道危险在哪里,同时推测滚滚可能被带去的地方。
“不,不是所有人!”急速思考中的墨迁马上接话。
迈尔思索了一下,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你是说那几个只能在外围做些可有可无杂活的受罚护卫者?他们怎么敢?他们怎么有这个能力?”
“如果有人提供支持,他们就敢。如果我们都忽略了他们,我们的士兵都不敢对他们像对普通人那么严格,他们就有这个能力。”
话音刚落,新消息传来:完成基地排查,暂未发现其他危险因素,锁定护卫者巴洛,下附此人资料和调查情况。
看到岗哨当值士兵因为一句“要赶回家看即将离世的护卫者亲人”,就直接放人离开基地,迈尔气得差点摔杯子。但愤怒很快就被惊怕取代。士兵有错吗?有错,但最大的责任是他们这些军官的。
和大多数异能者一样,迈尔会给予护卫者基本的尊重,在他们需要时提供必要的帮助,但不会分给他们太多注意力。在内心深处,护卫者真正的含义是被护卫者。夏栖是第一个改变他这种印象的人,可他毕竟是个例。这样的个例太少太少,而夏栖无论是精神还是实力都太强,渐渐地,他们几乎已经完全忘了他的护卫者身份。随着自身和团队能力的不断增强,他们的视线几乎都留给了同样强大的朋友和对手。
墨迁可能是他们当中最为清醒的人,可他站的位置要求他看得更高更远,又哪会想到会有一个孱弱的、服刑期的护卫者,在一支军队眼皮底下,处心积虑地对一个他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小动物下手,而且还成功了!
今天出事的是滚滚,如果他们继续忽略这个问题,那明天呢?想到这里,冷汗覆上了迈尔僵硬的脊背。
自己尚且这样难受,墨迁肯定更为自责吧,不论是对滚滚,还是对军队。
那个男人就安静地站在舷窗边,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漆黑的宇宙,脸上毫无表情,娃娃脸副官却觉得他快要把地板钉穿了。
锁定嫌疑人只是第一步,其后的事情才是最艰难的。他们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基地那边的追踪结果。偏偏这个护卫者不知道得到了谁的帮助和指引,使用的身份证明和船票都是假的,给追踪制造了不少麻烦。数个小时的煎熬中,他们只收到寥寥几条信息。
虽然所有信息的措辞都言简意赅,但迈尔可以想象夏栖的焦急与愧疚。而这边,除了消息来时有点动静,墨迁一直一动不动,仿佛真站成了一块金刚石。
滚滚啊,你到底在哪里?
当迈尔觉得自己也要石化了的时候,最重要的消息终于到来:靡季。
“我让军舰马上转向,同时联系靡季警方,用最快速度找到滚滚。”靡季与博格星相距遥远,离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还近些,迈尔这样的安排算是最合适的了。
“军舰继续前往博格星,你返回基地协助夏栖他们处理后续事宜,靡季我亲自去。”墨迁说完抬脚就往舱门走去。现在恐怕没有哪一艘普通军舰赶得上他的速度。
迈尔没有多想,毕竟将军舰开上一个商业卫星影响不太好,他马上道:“我给你拿轻甲。”
墨迁的脚步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然后又连贯起来。差一点,他就这样直接进入太空中了。
和军装一样,这支军队的轻甲也是纯黑色的。太空战争,除了各种型号的军舰外,有时也需要更为机动灵活的单兵作战,更别说多种多样的太空作业任务了,轻甲因此应运而生。它比古早的太空服轻便数倍,不仅能隔离宇宙辐射,还带有动力、武器、工具装置,能让人在太空中轻松完成各种动作。对其他人来说,轻甲的生命维持装置仍有一定的时间限制,但同样的时间放在墨迁身上,他已经能做太多太多的事情。
轻甲上身,将人类躯体的柔软全数掩去,当头罩的最后一丝缝隙消失,一条新消息像是卡着时间到来。那是一张来自网络的照片,中心是一个被一圈兔子围在当中的奇怪生物,背景是靡季航站楼旅客大厅。
当迈尔惊呼“那不是滚滚吗?”,墨迁已经消失在原地。
尽管已经提醒自己要克制,墨迁还是一瞬间就到达靡季附近,照片中小家伙明显饱受折磨的样子还印在他眼底,让他眼中的一切都覆着一层寒冰。控制住心底的冲动,他改换身形,用真正的“快速行进”向航站楼奔去。
航站楼的建筑和各种民用型防卫设施对军中神兵起不到丝毫阻拦作用,如入无人之境,墨迁从敞开的宽阔窗口直入旅客大厅,一眼就看到了他一手养大的团子凄然无助地挂在天花板下的树杈上。
与此同时,眼泪汪汪的熊茂也看到了突然出现的“神祇”。没有听到身下人们的惊呼,他看着那个身影逆着光,踏着空气,从众人头顶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像救赎的化身。
虽然他眼中只有浑身上下被陌生黑甲包裹的天降凶神,但精神已经有些恍惚的熊茂认定那就是自己的养育者,是被自己心底的呼唤召唤出来的墨迁。
直到鼻头感受到黑甲冷冽的气息,直到头顶传来轻轻的抚摸,他才陡然意识到,真的是家长来了!
眼泪从涓涓细流变成决堤山洪,堵住嘴巴的胶带和布团被取走,熊茂从一时无法合拢的嘴中发出含糊的“嗯呜”声,接着就被轻轻抱进了一个冰冷的怀里。
航站楼的负责人已经赶来,接着是整个靡季的。不同于普通旅客的惊异和议论纷纷,他们一看到那身黑甲就觉得腿有些发软。虽然不知道来人具体是谁,但肯定是位身份不低的军官,他在这种时候以这种姿态出现在这里,不管是什么原因,他们都有一种祸已临头的恐惧感。
没有让他们等太久,黑甲军官很快抱着那个不明生物降到地面,大步往航站楼的医务处走去。没敢说一句话,负责人们微弯着腰,吃力地半跑着跟上去,同时用光脑通知医务处人员迅速做好准备。
此时,所有航班已被叫停,接到命令的警员将整个航站楼包围起来,进行地毯式搜索。但最终,除了一些无法提供有价值信息的经历者和数段监控视频,警员们只找到一具颈椎断裂的护卫者尸体。
☆、第二十一章
当熊茂回到博格星时,所有士兵都经历了一场颠覆意识的特训,整个基地的气氛为之一变。
但熊茂还注意不到这些,在靡季航站楼,被墨迁抱到怀里后他就昏迷了,不管是医生给他处理伤口,还是家长带他回来,他都没有醒过来。
协助医生把小家伙的身体简单清理干净的时候,墨迁才看清他到底伤得有多重。好几大块刚换上的毛都被蹭掉了,露出带着血痕的皮肤,四肢都被绳索勒出深深的伤口,只能将周围的毛都剃掉以便清洁包扎。
尽管因为身体的快速成长,滚滚的体重已经超过十公斤,但这仍然只是个孩子。除了一开始落在戎奇海盗手中,他从未经历过伤害。想到小家伙所承受的恐惧和痛苦,墨迁心里就有一种强烈的破坏欲。但在表面上,他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收起黑色轻甲的军官露出了他那张几乎全联邦无人不识的脸,认出这是联邦最年轻的少将、人称奥莱玫瑰的第二十三军军长墨迁,周围的人都悄悄松了口气。毕竟大家都“知道”,墨迁少将虽然不苟言笑,但为人正派,尊民亲民,还比较“接地气”。比起完全不知底细秉性的其他联邦将官,这张早就在各种媒体中看熟了的脸哪怕一直往外冒寒气,杀伤力也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