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老爷的时间不多了,他一直想见你。”忠伯抹了下眼角的泪水,忠厚的脸上,看着十分伤心,说完之后,他终是别过头去,低低地啜泣着。
“盟主,盟主!”边上围着的人群,带着沉痛的心情,低低地喊着,片刻后,有人忍不住哽咽道:“魔啸的尸体在哪,我要去将他碎尸万段!”
此言一出,立时得到了许多人的响应,紧接着,呼啦啦一下子散去了不少,他们跑到不远的地方,冲着地上躺着的一具尸体,举起刀剑就乱砍一通。
薛泽昊仿佛感受不到周围的一切,他的眼中,只有那个濒临死亡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听到他的呼唤,正半睁着眼睛,似叹息一般,启口道:“昊…儿!”
“父亲,我在!”薛泽昊紧紧抓住薛振雄的一只大手,握在掌心,圆睁的虎目,十分涩然。
“昊儿,我…我恐怕…不行了。”薛振雄极力压抑着痛苦,一只手紧压着腰腹部位,那里已然湿了一大片,薛泽昊连忙紧张地伸手去探,大掌瞬间就被鲜血染红了,急得他转头冲着薛泰愤怒地大吼道:“黎叔呢?父亲受伤了,快去找黎叔!”
薛泰一下子哭出了声,说:“少爷,黎叔也死了…”
“昊儿,听…听我,说…”
“父亲,你不要说话,我现在带您去找大夫!您忍着点儿,您是武林盟主,武功天下第一,您一定不会有事的!”薛泽昊说着,就想抱起薛振雄,却被他制止了。
薛振雄艰难地自袖中掏出了一个红色的手链。那是一个用红绳编织的手链,上面串着一颗晶莹的珍珠和两个小小的玉扣。
那是楚玉亲自编制的手链,当时,楚玉还说,这颗珍珠代表的是她,而那两个莹白的玉扣则是薛泽昊和唐逸清,玉扣上还各自刻着一个“昊”字和一个“清”字。楚玉戴在手上,笑着对他们说,此生,她都不会解下这个手链,她要一直一直戴着,还要一直一直与他们相守在一起。
那剔透的珍珠上,染着的鲜血,红白相间,直看得薛泽昊心惊肉跳,他颤抖着双手接了过来。
楚玉的手链,怎么会出现在父亲的手中,莫非玉儿她真的出事了?
果然,父亲愧疚地对他说:“对,对不起,昊儿,我,没能保护好,你的玉儿。她,她被…被人抓走了…”
“什么!玉儿?不!”薛泽昊一听,条件反射地握紧手中的手链,转身欲起,却听到身后传来忠伯痛苦地哭喊声:“老爷!”
“盟主!盟主!薛盟主!”一些与薛振雄平日交好的武林人士,忍着满身的伤痛也跪了下来,围着薛振雄的尸体,痛声嘶吼着。
薛泽昊不可置信地转身,眼中所看到的是,他的父亲,刚喷了一大口黑色的血液之后,头一歪,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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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第179章 皇甫明康
那个男人强悍如斯,怎么会被人重伤至死呢?
即使到了这一刻,薛泽昊仍然不相信,他的父亲,那个有着伟岸身形,背手而立时,天下英雄俱都对他俯首臣服的男子,就是眼前这个阖上了眼帘、胸前被黑色的血液浸染的中年男人。
他万万想不到,有一天,他的父亲,受万人景仰的一代大侠,无敌了十五年,竟然会在武林大会举行的93 第一天晚上,身中剧毒,被人重伤至死。
“呵呵,真是天意,多行不义必自毙!”清冷的女子嗓音,缓缓响起,话语之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深深恨意,在一片悲声中显得极不和谐。
“大胆!你是谁,怎么能对着薛盟主的尸首,说出如此大不敬的话!”一个头发花白的干瘦老者,连忙站了起来,甩了一下手中的拂尘,对着人群外站着的甄美丽怒吼着。
“哼,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他算计别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终有一天,他也会被人算计至死!如今,他能有这样的下场,完全是他应得的报应。”
“住口,你这妖女又是何人,居然敢对薛盟主如此不敬,莫非你是冷月门的奸细?如此,老夫今日就要替薛盟主报仇雪恨!”老者一边说着,跃至甄美丽面前,甩着拂尘,杀意凌人。
“对对对,王道长,快杀了这妖女,替盟主报仇!”不少武林人士连忙随声附和着,慢慢靠拢将甄美丽围在了中间。
“怎么?王道长这是看薛老贼身死,迫不及待地想出头,好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甄美丽嘲讽一笑,瞟了一眼四下围住的这群人,他们面上那假惺惺的痛心之情,有着掩饰不住的兴奋之色,这群虚伪而贪婪的所谓正道人士,令她看着就恶心。
就在局势一触即发之际,凌云突然飞身而至,拦在了甄美丽面前,大声道:“住手!她不是妖女,也不是什么奸细,她是落尘剑甄落尘前辈的女儿。”
“什么?甄落尘的女儿?莫非,十五年前的那个传说是真的?”
“什么传说?”
“传闻,薛盟主用了不可告人的手段,战胜了他的师兄甄落尘,从而得来的武林盟主的宝座。”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个传闻,为何我没听说过?”
“哼,我成名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呢?你又怎会知道!”
“你!哼!好汉莫提当年勇,何况,你还不是好汉!”
“你居然敢瞧不起我,找死!”
“好了,你们不要打了,武林盟主死了,这武林大会,还要怎么弄?”
“武林大会不就是比武吗?现在一样可以比,谁赢了,谁就是新的盟主!”
“不错!”
“我赞成!”
“不行,老盟主才死,你们这么做,是对他的大不敬!”
“什么敬不敬的!你没听到,刚才这位仁兄才说,薛振雄是用了不光彩的手段,从他师兄手上抢来的盟主之位吗?这样的人,死就死了,何况,他霸占了武林盟主之位十五年,也够他死得安心了。”
“大胆,刘子才,你敢污蔑我们盟主,我薛泰要杀了你!”
“哈哈,区区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居然敢在老夫面前逞能,今夜,老夫要好好替薛振雄教训教训你!”
“你!简直欺人太甚!”
“薛泰,退下!”就在薛泰举着长剑想要冲向长乐帮帮主刘子才时,被凌云给喝止住了,其他混战的人群也因着这一声大吼,止住了动作。
凌云走到人群中间,扫视了一圈摩拳擦掌的各色武林人士,沉声说:“薛盟主今日被贼人所杀,是整个正道武林的不幸。你们没有想着如何剿灭冷月门,居然还在这里胡闹起哄。这么多年来,在薛盟主的带领下,武林正道一直和睦相处,从未出过大的流血事件。他秉持着正义,大公无私,如此善良正义之人,你们不但不想着如何为他报仇雪恨,还在这里落井下石,无中生有!你们的良知何在?”
“对,凌公子说得对!老夫与薛盟主相识多年,他虽贵为武林盟主,却素来谦恭,从不恃强凌弱,关爱江湖小辈,主持正义,处事不偏不倚。在他的统领下,江湖中才有了这十五年来平静安宁的日子。如今,薛盟主他尸骨未寒,居然就有心怀不轨之徒,企图破坏江湖的安宁,毁坏薛盟主一生的心血所在,老夫第一个不答应!再有人想要比武,不如,直接来跟老夫相比,老夫一定奉陪!”王道长抚着雪白的胡须,说得正义凛然。
甄美丽一听,英气的面容,十分不屑,盯着凌云的视线,似乎能喷出火来。就在甄美丽正欲说话之机,凌云连忙抢先道:“甄姑娘,我父亲有话要对你说,可否请你移步他处?”
甄美丽冷冷地哼了一声,目光看向呆坐在地上的薛泽昊,他的身前是永远闭上了眼睛的薛振雄,甄美丽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多说,当先启步离开了。
凌云还在看着自己的好友,今夜之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了,他也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
不过,现下他实在没有时间去安慰薛泽昊,当务之急,他还要协助父亲维护武林盟的安定团结。
据凌云所知,今晚一战,武林盟简直损失惨重,在江湖榜排名前五十的人士当中,除却在场的这几位,其他全部消失了。只有极少数人的尸体,被人找到了,而大多数人却是尸骨无存。
那个冷月门,此次倾剿而出,没想到,实力这么恐怖,武林正道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处于衰落之境,实在再经不起内乱了。
凌云连忙上前附和了王道长几句,十分恭敬地表示,王道长德高望重,又是薛盟主的至交好友,如今武林盟正处在风雨飘摇之机,请他无论如何都不能置身事外,理应站出来,带领他们这些后辈与冷月门对抗到底,替薛盟主报仇,替那些死去的武林正道人士雪恨!
王道长推脱不过,又有不少人出声支持他,再有薛泽昊也表示,如今这群人当中,王道长无论辈份还是武功,都是盟主的最佳人选,且王道长的为人一直被人称道,是以,最后,还是由王道长暂代武林盟主一职,处理武林盟的大小事务,其他事宜,等新的武林盟成员商议之后,再定。
薛泽昊抱着薛振雄的尸体,身后跟着武林盟的一众弟子,缓缓地走在山道上,迎面遇上焦急而来的唐逸清,薛泽昊根本不敢去看唐逸清的眼睛,只是将楚玉的手链给了他,并附上了三个字:冷月门。
唐逸清看了眼死去的薛振雄,还是忍不住吼道:“薛泽昊,你说过,玉儿在武林盟不会出事的!你说你会尽全力保护她的!你!你…”唐逸清越说越没有底气,与其说,他责怪薛泽昊保护楚玉不力,他其实更恨自己,他明明跟楚玉在一起,竟然还是弄丢了她!
唐逸清愤然地转身,连夜下了阳潼山。
薛泽昊愣愣地看着唐逸清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直到薛忠忧心地唤道:“少爷,我们回去吧,盟主他,他的后事,还需要你来亲自主持!”
薛泽昊木然地低头看了眼怀中的父亲,终是启步走向武林盟。
第二天,武林盟发生的这一切,似长了翅膀一般,传遍了江湖中的每一个角落,东虢国、邶邢国,乃至南鄅国,无一例外地收到了这个消息。
人们在震惊之余,“冷月门”这三个字,再次深深地铬进了人们的心底,各种关于冷月门的版本甚嚣尘上。
一说其门人,嗜血成性,食人髓、喝人血为生;一说其喜着黑衣,惯在暗夜中捕捉儿童,只为修炼魔功;还有人说,冷月门尊主依靠幼女的处子之血,修习魔功。
总之,无论哪种传闻,都令冷月门再次成为了众矢之的,百姓议论不休,人心惶惶之下,想当然,各国皇室必不会置之不理。
尤其,东虢国立即派出了辅国大将荀致远,带领大批精兵,清剿冷月门余孽。东虢国的几大家族,包括从不过问江湖之事的楚氏一族,也放出天价悬赏,目标是冷月门的尊主萧子赫,针对其下门人也有不同程度的悬赏。
而后,邶邢国皇室也令太子加派兵马,在邶邢国内大肆捣毁冷月门的据点,南鄅国也不例外。
几百年来,从未有过哪个江湖门派,能得三国同时下令剿杀,这冷月门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居然能以此载入各国史册。
潼水之滨有一座美丽的小城,名字叫做西塘,顺着西塘往北走,便是邶邢国中部第一大城——北浔,过了北浔,再有一日车程,便是邶邢国的国都——邶都了。
在西塘去往北浔的路上,一个身着黑衣,容颜邪美的男子,骑着一匹枣红的骏马,疾驶而过。他的身后,跟着一辆褐色的马车,驾车的男子,同样一身黑色的劲装,不时甩动手中的长鞭,催着马儿快跑,马儿吃痛,拉着马车在官道上飞速前进着。
官道沿山而建,不时遇有急弯道,可这马车一路行来,从未缓过速度,眼见着前面又有一个颇为突出的急弯,车夫没有收到前面男子的指令,当然不敢减速慢行。
“吁吁吁!”
“碰!”
没想到,这一次,褐色马车,竟然撞上了对面而来的兰色马车,由于速度太快,猛然之下,两辆马车都被撞翻了,里面的人不可避免地被弹了出来。
只是,兰色的马车里,滚出来了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年青男子,他的怀中搂着一个两岁大小的稚龄小儿。
“小少爷,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青衣男子语音急切,两手上下快速抚摸着怀中的小男孩,小男孩嘟着嘴巴不高兴地说:“枫叔叔,康儿鼻子好痛痛哦!”说着,乌黑的大眼里,竟然隐有泪花闪现,小手抚住的鼻头红彤彤的。
韩雨枫闻言,连忙拨开小男孩儿的小手,仔细地检查了一下,猜测着可能是刚才他抱着就地翻滚时,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胸膛,小孩子骨骼柔软,倒是并无大碍。
不过,小少爷终是受惊了。韩雨枫板着脸转身站起,正欲看看是何人如此鲁莽地驾车,没想到,视线所及,竟是熟人。
“夜洛珈!”
“韩雨枫!”
仇人相见,份外眼红。
尤其,昨晚,韩雨枫才从对方的同伴花祭夜的手里,救回自己的小主子皇甫明康。若不是,他到得及时,说不准,小主子已经遇害了。
昨夜,他担心小主子的安危,带着小主子紧急求医,没有与那花祭夜过多纠缠。幸而小主子并无大碍,他也已然飞鸽传书于将军前来接应。
没想到,今天竟然再次遇上了仇人,韩雨枫想起昨夜皇甫明康惨白的小脸,还有那奄奄一息的模样,不由满面恨意,眼露杀气,只手握在了腰间的佩剑之上。
“怎么?韩雨枫你想打架?不过,本郡王今日没有时间,他日再遇上,必定要你小命!”夜洛珈如狐般细长的眼眸,冷冷地瞟了韩雨枫一眼,眼角的余光,却是盯着他怀中的皇甫明康。
他在心中想着,这个小鬼不是早就该死了吗,怎么还活着?莫非,花祭夜又瞒着殿下,用这小鬼来练蛊,还失手让这鬼被韩雨枫救走了?
褐色的马车中同样甩出了一物,那是一个黑色的大布袋。
此时,布袋因着巨大的冲力裂开了,从中滚出了一个白衣女子,那女子似有身孕,凸起的腹部显示着她的月份还不小。也不知,从那马车之中急速摔下,腹中胎儿是否安然无恙。
即使看到这一切,韩雨枫仍然无动于衷着,眼下,他最关心的还是自家小主子的安危,其他的事情,若是他有能力必会救之,无奈之下,也无法管顾她人的死活。
韩雨枫一手将皇甫明康紧紧抓住,置于身后,一手举剑横在身前,他岂会猜不出夜洛珈心中的盘算。
夜洛珈既然看到皇甫明康了,必然知道花祭夜失手了,他肯定会想夺过皇甫明康,去向他家太子殿下邀功,而韩雨枫又怎么会再让皇甫明康被人劫走呢。
韩雨枫全然地戒备姿态,落在夜洛珈的眼中,他邪魅一笑,不慌不忙地吩咐随从抬起地上昏迷的孕妇,装入黑布袋中,抬回马车,像是完全没有看到韩雨枫几人一般。
当马车缓缓而过时,原本骑在马上没有动作的夜洛珈,突然飞身而起,手中长鞭迅速甩出,缠在了韩雨枫身后的皇甫明康身上,用力一拉,皇甫明康顿时被缠着飞出,韩雨枫及时出手拉住了皇甫明康的小手,另一手连忙甩出剑鞘击向夜洛珈。
夜洛珈偏头闪过,狞笑着道:“住手!韩雨枫,你敢杀过来试试!看是你手中的长剑快,还是我的长鞭快,这稚龄小儿,恐怕等不及见到他的父亲,便要死在本郡王的手里了!”
“不,不要!不要杀他!”韩雨枫惊恐极了,他没想到,自己低估了夜洛珈的身手。以前,他与夜洛珈交手时,夜洛珈从未在他手上占过便宜,此次,他竟然大意地让小主子再次落入险境了。
其实,也不能全怪韩雨枫,毕竟他昨夜才与一绝顶高手交锋,连夜带着皇甫明康求医,整晚没有休息死守着皇甫明康,一大早又带着皇甫明康赶路,体能与精神都消耗过度,稍一分神,这才被同为绝顶高手又诡计多端的夜洛珈得手了。
皇甫明康毕竟只是个两岁大的小孩子,两大高手同时使力,他那瘦小的身子怎么会受得住,因此,只能面露痛苦之色,哭喊着:“呃,叔叔,救我!”
眼见着手中握住的小手,传递过来的力道变大了,韩雨枫不敢再使力了,而是随着皇甫明康的小身子一起,被长鞭拖着上前,嘴里更是叠声喊道:“夜洛珈,住手住手,他会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