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沈苍生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回来?你跟着商四,可以过得很好。”
闻言,小姑娘却生气了,从长椅上跳下来,叉着腰看着他,“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好好做人的吗?我娘说做事不能半途而废!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义气和信用!”
沈苍生不是很懂,义气和信用究竟该怎么解释?小姑娘呢?或许她也不是很懂。
小姑娘见他不说话,于是又坐回长椅上,跟沈苍生并肩看着不远处居民楼里的灯火。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灵机一动,“对了,人类都有房子,我们也去买一个大房子好不好?要这——么大!买了房子我们就也是人类啦!”
沈苍生看着激动比划的小姑娘,说:“钱不够。”
“人类的钱是哪里来的?”
“上班。”
“那你去上班嘛。”
“……”
“不然我找四爷爷借?”
“不用。”
第50章 好久不见
陆宅的日子是安静祥和的,无论什么风吹草动,仿佛都能被门外那条小河带走,然后归于无声。坐在院子里,听徐徐的风,看卷舒的云,听隔着几重院墙的稀疏零落的凡尘热闹,实在惬意至极。
吴羌羌刚开始还很享受这难得的平静,但她性子跳脱,过了个把小时就坐不住了。爬到院墙上往外看,就见黛瓦连绵,家家户户房顶上的仙人掌都生机勃勃。
太白太黑也爬了上去,跟飞翘檐角上的神兽打着招呼。
“你好啊大马!”对于两个没什么见识且体型娇小的小胖子来说,屋顶上无论哪一只神兽都是大马。
可以骑的大马。
“驾!得儿驾!”两个小胖子同乘一匹,感情好得不要不要的。
吴羌羌在旁边故作凶狠,“大胆小儿,竟敢骑我神兽,看我不把你们两个……”
“阿嚏!”忽然,一声喷嚏打断了吴羌羌的话,小胖子胯下的神兽忽然活了过来,抬起爪子揉揉鼻子耸耸背,两个小胖子就“哎呀哎呀”从它身上滚了下来。
滚啊滚,沿着飞翘的檐角一路滚下,像两个球儿弹了起来,直往下坠。幸好那檐角够翘,一下勾住了太白的裤腰带,太白再一把抓住太黑的小胖腿,两个小胖子晃悠晃悠,给挂了起来。
低头看,天呐好可怕!
“嘤嘤嘤救命!救命啊!”
那厢吴羌羌也被吓了一跳,脚下一滑没能在倾斜的屋面上站住,连连后退,在屋顶上跳起了老年迪斯科。陆知非赶紧站起来,转头却见商四还乐不可支地坐着,忙推了他一把,“快去啊。”
商四这才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闪身跃上屋顶,跟个大爷似地抄着手,抬脚勾住马上要掉下去的吴羌羌让她站稳,然后蹲下来看太白太黑,“你们表演猴子摘桃呢?”
小胖子快哭了,“主人、主人你快救命啦!”
商四却还伸手戳戳他们露在外面的小肚子,玩心大起,“你们该减肥啦。”
“嘤嘤嘤嘤嘤……”小胖子生无可恋。
“嘤嘤嘤嘤嘤……”商四依葫芦画瓢儿。
陆知非在下面看着,无可奈何。而这时吴羌羌已经好奇地盯上了那只忽然活过来的石头神兽,伸手戳了戳它,“你活的啊?”
“不然还死的啊?”神兽白了他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怎么蹲在这儿啊?”
神兽清了清嗓子,扬着下巴,神气十足,“我本是东海里一块神石,百年前被人打捞上来,铸成神兽镇守于此。你又是谁?”
“东海!哎哟你见过龙王三太子吗?他真的被哪吒抽了筋吗?”吴羌羌好奇万分。
商四也好奇地转过头去,等着答案。
“这个嘛……”神兽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而后恼羞成怒,“东海那么大!我怎么知道!”
商四插话道:“东海那么大,我一天就能逛个来回。”
神兽要被商四气死了,然而这时,天空忽然飘起小雨。商四一手抓着吴羌?0 家皇至嘧帕礁鲂∨肿踊氐嚼认拢照疚龋街蔷偷堇戳嗣怼?br /> 商四接过来擦了擦,却见陆知非又从屋里拿出了雨伞,“吴伯说今天下小雨,我们出去踏青吧。”
“下雨?踏青?”吴羌羌歪着头愣住。
旁边坐着喝茶的南英倒是会心一笑,“对啊,小雨婆娑,正是出游的好天气。”
南英都这么说了,出游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于是十分钟后,陆宅门前,飘摇的细雨里,开出了一朵又一朵雨天的花。商四拿了一把最大的大黑伞,跟陆知非走在最前头。
然后是打着把油布伞戴着墨镜的南英,南英后面跟着红伞红发的吴羌羌,吴羌羌后面是彩虹伞的小乔。小乔对这把伞很不满意,但是崇明好像挺喜欢他打这把伞的,于是小乔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崇明跟在小乔身边,嘴里叼着只小竹篮,竹篮里坐着太白和太黑。太白太黑也撑着小花伞,那原本是陆知非小时候别人送他的工艺品,巴掌大一把,上面画着可爱的花鸟,给太白太黑用正好。
太白太黑可开心了,时不时就要从竹篮里悄悄探出半个头来,好奇地看着过往的行人。
花伞的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地沿着河道走着。在前面转弯上了石桥,一顶伞、两顶伞、三顶伞、四顶伞,连绵不绝地像是连成了串儿。
雨丝很小,却很连绵,就像路旁茶馆里传来的昆曲声一样,咿呀婉转。
陆知非带着他们走街串巷,一路慢悠悠地走着,看雨珠从古朴的檐角坠落成线,听一只麻雀来伞下躲雨,跟南英抱怨着最近的天气。
烟雨渐渐洗去了俗世的喧嚣,放眼望去,雨中的世界更像是素色的,有着艳阳天所没有的宁静淡泊。
花伞小分队一路逛吃逛吃,走累了,正好看到旁边一家茶馆里正要开戏,于是就进去坐下来喝茶。
商四就爱这口儿,往椅子上一坐,信手端起茶盏,跟着那戏曲声轻轻哼上几句,就是专业票友的架势。以至于陆知非叫他准备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他还有些意犹未尽,撺掇着陆知非也去学两嗓子。陆知非不置可否,只说了一句,“今天有你最爱吃的鸡蛋羹和东坡肘子,还有吴伯最拿手的红烧蹄膀。”
商四登时站起来,“走吧,回家!”
从茶馆出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大家收了伞慢慢往回走。
吴羌羌热情地邀请崇明跟她一起踩水玩,收获了小乔一个白眼。
回到家吃过晚饭,陆知非让吴伯去休息,自己去洗碗收拾。陆知非虽然有钱,宅子也大,但平时只有吴伯一个人住在里面养老,所以没请过佣人,凡事都得自己来。
等陆知非忙完出去,就看到商四和吴伯并肩坐在门前聊天,有说有笑,像多年好友。
走近了,陆知非还能听见自己的名字。
“知非啊,小时候可乖了,长得可标致,是个人看到了就想来捏捏小脸。就以前,老喜欢搬着小板凳坐在这儿,乖巧地坐半天,好像在等着谁似的……”吴伯遥想起那些年的光景,不由唏嘘,“那会儿我还在上海帮忙打点生意,这边都是我家老太婆在照顾他,现在想想啊,赚再多钱,都不如回来多陪陪他。老太爷当年走的时候,就特别放心不下知非……他就担心啊,上了年纪了,老糊涂了,因为不甘心,就把知非带到了这个世界上。可是他走了,大少爷也不知道能撑多久,知非没人照顾,可怎么办……”
吴伯说着说着,兀自伤感起来。昏黄的门灯下,那些深深浅浅的皱纹里有逝去的时光,还有无限的追忆。时光剥夺了很多东西,也许唯有他用发蜡梳过的整齐头发,和那双依旧清澈的双眸,能道出当年一二。
“您放心,知非会过得很好的。”商四说道。
吴伯笑起来,那些忧伤似乎也就这么过去了。
商四回过头,朝陆知非眨眨眼。
陆知非莞尔,转头往内院去了。
此时吴羌羌他们都出去玩了,南英累了一天早早躺下,陆知非一个人闲来无事,就在银杏树下摆了茶具,自己鼓捣了起来。
过一会儿,水壶里冒出热气,身后也传来了商四的调笑声,“你这是在帮我泡茶?”
陆知非没有回头,从容地提起水壶泡着茶,“隔壁王阿婆送的早春茶,自家炒的。”
商四在他对面坐下,捻了一杆茶叶来看,点评道:“嗯,比南英炒得好多了。”
“王阿婆和南英都会恨你的。”陆知非说。
商四可不管他们,托着下巴看着陆知非泡茶时露在外面的白皙手腕,说:“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说我要不要带点儿你家的水回去?”
陆知非不理会商四的调笑,继续专心地泡着茶,而后说道:“吴伯上了年纪,总觉得亏欠我,我又不能把我爸的存在告诉他。”
“我知道。”
“小时候我听我爸说过,吴伯他爸爸是我太爷爷的书童。虽然说是主仆,但更像兄弟。那会儿战乱,我太爷爷怕家里的藏书被烧了,安顿好女眷之后,就带着吴伯的爸爸和一船书四处周转,几乎跑遍了大半个中国。”
说着,陆知非把一杯泡好的茶递到商四面前。
商四接过,吹了吹茶水上的雾气,说:“兴许那些书里,还有我看过的几本,缘分啊。”
“那会儿你不是正在睡觉?”陆知非无情地拆穿他。
“那我睡觉之前可能看过呢。”商四理直气壮,“不,天底下就没几本我没看过的书。”
陆知非淡定地喝了口茶,而后问:“霸道总裁的小娇妻?恶魔少爷爱上我?禁忌之爱?”
商四:“……”
过了一会儿,商四问:“地球是不是在我睡觉的时候被外星人入侵过?”
“你还知道外星人。”陆知非放下茶杯,像领导一样拍了拍手,“好厉害。”
这语气平淡无波,太假了,简直就是在嘲笑商四的智商。商四真的很想把陆知非抓起来打屁股,但他觉得如果这样做的话,陆知非大概会杀人。
所以还是慢慢筹划,以待将来吧。
“你过来一点。”商四招手。
陆知非警惕,“做什么?”
“我又不吃你。”商四伸出手,指尖在陆知非眉前停顿,“闭眼。”
陆知非余光看见他指尖上的红色,听话地闭上眼,心里却忽然开始掀起波澜。商四的朱砂,能帮他开眼,也就是说……
“好了,睁眼吧。”
陆知非能感到商四在他眉心轻点,然而他的睫毛轻颤着,却没有第一时间睁眼。也许是太紧张,也是是太激动,深吸一口气,才慢慢地睁开来。
刚刚睁开还略显朦胧的视线里,两个男人一左一右站在对面看着他,脸上都带着些许笑意。
商四就看到陆知非好像愣住了,眼眶红红的,却很平静。过了好一会儿,眉眼才有了弯弯的弧度,张嘴喊了声,“爸。”
好久不见。
第51章 庭芳与廷安
陆家父子的再会,平淡得就像去年谢了的海棠今年又开了,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两人坐下来说着话,讲得也净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不过商四看了一会儿,又觉得本该如此。这样就很好了,非常好。
他悄悄退走,慢慢悠悠地背着手走回房间,心情很不错。
翌日,陆知非一觉醒来,发现已经是早上九点。这还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睡过了头,自己都觉得惊讶。但转念一想,或许是因为夙愿达成,生活中再也没有什么让他烦忧的事情,整个人放松下来,自然就睡过头了。
起来洗漱,陆知非发现眉心那颗朱砂痣还在,于是小心翼翼地洗了个脸,唯恐把它擦掉了。
今天应该还能看见吧?
陆知非这样想着,脚步便有些急促。结果一推门出去,就见商四和爸爸正坐在银杏树下相谈甚欢。两人不知道说到了什么,陆庭芳脸上露出由衷的笑意。
看到陆知非过去,陆庭芳招招手,说:“知非,你待会儿去树下挖一坛女儿红出来,好好招待一下人家。”
女儿红?招待商四?陆知非诧异地看着商四,才不过小半天光景,怎么商四就已经混到这地步了?
商四冲他挑了挑眉,一脸“来夸我吧我知道我厉害得不得了”的表情。
陆知非没空理他,他现在在想:爸爸到底知不知道他跟商四的真实关系?如果知道了,会不会把酒坛子砸在商四头上。
啊,商四那么厉害,应该砸不死吧?
这样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过一会儿陆知非果真找了把小铲子过来挖土,陆庭芳和商四一左一右蹲在他旁边,看他挖。间或还隔着陆知非说话,天南海北无所不谈,男人的友谊,有时就这么简单。
结果吴羌羌和小乔他们不知道从哪儿得知了陆知非在挖土的消息,也过来围观。吴羌羌看陆知非一个人挖得辛苦的样子,不由心疼。
陆爸爸是灵体挖不了就算了,“四爷你咋光看着呢,帮忙挖啊。”
商四还没说话,倒是陆庭芳替他辩解道:“不用,让知非亲手挖才更有诚意。”
吴羌羌愣住,小乔也愣住,就连后脚过来的南英都不由抬头望天。
爸爸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爸爸?
于是一群人围着陆知非看他挖坑,陆知非的感觉很不好,他想一铲子抡过去,把他们全部埋进坑里。
商四忍不住问:“知非不是男孩子吗?怎么做了女儿红?”
陆庭芳还不知道商四之心险恶,想起当年,不由莞尔,“当初廷安以为知非会是个女孩子,所以拉着我一起做了这些酒,说是给知非的礼物。谁知道老太爷把人抱回来的时候,廷安掀开蜡烛包一看,发现是个男孩子,他还抱着新做的小姑娘衣服伤心了好一会儿呢……”
“爸。”陆知非及时打断,再不打断,陆庭芳可把什么都说出来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陆庭芳含笑打住,儿子不让说,他就不说了。
只是虽然不说,可回忆已经勾起。陆庭芳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年,再回忆着脑海中那个粉嘟嘟的握着小拳头睡得四仰八叉的小娃娃,就觉得格外有感触。
原来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
廷安也死了那么多年了。
其实恍惚间想起来,廷安站在婴儿立桶里,咿咿呀呀抬头跟他说话的光景,也好像就在昨日。
他睁着好奇的大眼睛,伸出粉嘟嘟的小手穿过他金色的长发,开心得不得了。只是日子久了,他的身体愈发不好,脸蛋再也没有之前那么水嫩,一天有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
陆庭芳有时跟他提起幼年往事,他就格外气恼。根本不愿意承认当初那个打针要抱抱,喝药也要抱抱的小屁孩儿是他自己,却还爱把玩他的头发。喜欢在雨天坐上他的枝桠,让他把树叶合拢成一柄大伞。喜欢在金秋十月躺在树下,任金黄的落叶铺满他的全身。
风起的时候,满院子金黄的银杏叶飞舞,他就打个伞,说下雨了。
陆知非看他爸爸忽然不说话了,眸中带着追忆,嘴角似有浅笑,就知道他又想起了父亲。他也不打扰,继续挖土。
终于,酒坛子挖出来了。商四目光灼灼地看着陆知非抱起一坛酒,白净的手指抹掉坛子上沾着的泥土,再看着他把酒坛子抱在怀里,觉得心痒。
他一路跟着陆知非往厨房走,随着走动,时不时就碰到陆知非的肩膀。
陆知非用余光瞥他,他就笑眯眯地问:“女儿红?”
“你还想不想喝?”陆知非反问。
“想。”商四识趣地闭嘴了。
到了厨房里,陆知非掀开泥封,倒了一点点让商四先尝尝味道。
美人捧着美酒,商四哪有不捧场的道理,直接低头就着陆知非手中的酒杯喝下。陆知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手指有些微僵,可人已经凑上来了,他只好倾斜酒杯喂给他。
然后,一个并不意外的吻,带着酒味贴上他的嘴唇。
这次商四收敛多了,隔了一会儿就放开他,从背后抱着他的腰,下巴搁在他肩上,看他准备果盘。陆知非却是有点晕乎乎的,因为托商四的福,他觉得那杯酒有一小半都进了他的肚子。
偏偏商四还这么亲昵地抱着他,直把微醺的酒气送进他的口鼻,连耳朵里都痒痒的。
于是当他端着果盘和商四再回到院子里的时候,脸还有点红。陆庭芳瞧见了,闻到若有似无的酒气,忍不住笑着说:“知非也长大了,爱喝酒了。我猜猜,酒量一定比你父亲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