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一段时日不见,这说话还是这么伶俐,不过…”文若萍笑了笑,顿了一下后,又接着道:“妳毕竟已经不是秋晚院的丫鬟,我若带着妳,那才真要叫人笑话,何况小烟、冬青好歹也让徐嬷嬷调,教了几个月,若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岂不是太对不起徐嬷嬷了?”
“这有什么要紧?只要姑娘愿意向夫人说一句话,婢子立刻就能回秋晚院当差,如今的姑娘已过去那个不起眼的小小庶女,您可是未来的武定侯夫人呢!夫人和二姑娘看在武定侯的面子上,怎么也得高看姑娘一眼,不过调个丫头的小事,难道她们还会不允吗?何况姑娘身边也得有一两个贴心的丫鬟哪,婢子虽然不在您身边伺候,却仍然每日心心念念着姑娘是否安好,以前姑娘不也总说连春蝶都没有婢子明白您的心思?”夏晴说得很是理所当然,又一副好似秋晚院如果没有她,小烟那几个根本就成不了什么大事。
“这事…我做不了主,那什么侯夫人的,也还是将来的事,我现在只是母亲的女儿,自然她怎么说,我就怎么听,没得为了一个丫头跟长辈置气。”文若萍淡淡地回了一句,意思也很明白,她是不会开口去向自家嫡母为一个丫头求情,还是一个心大的丫头。
“姑娘?!”夏晴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她从来没想过文若萍会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姑娘,咱们赶紧走吧!要让夫人等太久了,夫人怕是会不高兴的。”冬青适时地开口劝说文若萍不该在这里跟一个不入眼的丫头浪费时间。
“也是,还不知道母亲找我做什么呢,走吧!早些过去看看,回来还能跟徐嬷嬷多学两个字。”文若萍点点头,立刻应声附和一句,然后转身就走,不再多看夏晴一眼。
“姑娘还真是越来越好学,徐嬷嬷昨日才说,她怕是没多少墨水可以教妳了。”小烟冲着夏晴摆了一个鬼脸之后,转身快步追上文若萍和冬青,同时笑瞇瞇地捧了自家姑娘一句。
夏晴在主仆三人背后,恨恨地看着她们离去,心里不免想道,三姑娘这是得道升天,便要过河拆桥了?哼!也不想想那些年下来,若没有她的话,这秋晚院上下早被府里那些势利的家伙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如今倒好,先是入了二姑娘的眼,就立刻把她往外踢出去,如今与武定侯定了亲事,还不肯分她一点好处,这样的主子,当初真是她白瞎眼了!
文若萍来到芳华院上房时,发现文若蓉也在这里,她先向温氏请了安,又与文若萍道了好,抬头正好看到温氏放在桌上的手旁边有张帖子,用的是极为名贵素雅的纸张,不过看不清上头的字写得是什么。
“萍姐儿坐下吧。”温氏指了指文若蓉身侧的位置,温声地道。
文若萍又微微屈膝行礼,然后才走到文若蓉身侧坐下。
接着,便见温氏将原在她手边的那张帖子移到文若萍面前,同时说道:“武定侯府的大姑娘给妳和妳二姐姐下了帖子,说是他们府里的荷花今年开得极好,所以打算在下个月二十一日在自家府邸办一场赏花宴,邀请几个与她亲近的姑娘过府一同赏花。”
“亲近的姑娘?我们与她有算得上亲近吗?!”文若萍觉得这个理由…有点牵强,众所皆知,武定侯府与安远侯府除了某些凑巧会一同出席的场合之外,平日并无往来。
“以前自然不算亲近,可是妳与武定侯已经定下亲事,此番前去武定侯府,想来也有点让武定侯太夫人相看一眼的意思在内,毕竟她没见过妳,妳也没见过她,她肯同意让妳过门是一回事,但心里满不满意又是一回事,妳可不能掉以轻心。”一旁的文若蓉开口解释道。
“蓉姐儿说的是,我虽然不是妳的生母,但总是担着妳母亲的名头,即便平日再怎么不重视妳,也不愿见妳在婆家失了立足的根本,妳两个姐姐再有能耐那也是她们自己的,将来妳与武定侯若有什么龃龉,她们也断然不可能管到武定侯府里头去,说到底…还是得妳自己有本事才成。”温氏难得地以长辈的口,吻,同文若萍说出这一番话,哪怕可能只是因为心里不希望她不得夫家人喜爱,担心将来若武定侯府传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万一传进了皇宫里,会害得自己女儿被她拖累,但总归也算有心为文若萍着想了。
“是,若萍明白。”文若萍没有想很多,她只是这会儿才想到既然自己和那个家伙定了亲,那么讨好他的家人就成了必须要做的事,不然以后日子怎么过?她可不认为嫁了人还能跟现在一样,没事时,只要乖乖躲在自己院子里就好。
“明日让绣娘去给妳量个身,再做几件衣裳,等宫里给蓉姐儿拨的教养嬷嬷过府之后,妳也去跟妳二姐一起学两天吧。”温氏又说道。
“哦!”文若萍点点头,上次文若菲出嫁前,她就知道要嫁进皇家的姑娘于婚前一两个月,司礼监就先拨来两~四个在宫里当差多年的宫女做为该名未来皇妃的教养嬷嬷。
不同于只是侧妃位份的文若菲,身为五皇子正妃的文若蓉将会有四个教养嬷嬷,所以暂时挪一个嬷嬷出来专门指点文若萍的规矩并不会影响到文若蓉学习宫规礼仪的进度,虽然那些人并不知道她是重生的。
温氏又让珍珠拿了几疋颜色鲜艳的布料出来,说是给文若萍做衣裳用的,文若萍连连摆手,表示用不了这么多,温氏却回答:“姑娘家的衣裳哪里有嫌多的?只是让针线房先赶两件赏花宴要穿的出来罢了,等赏花宴之后,没准儿就会认识几个好姐妹,姐妹们互相宴请也是常有的事,所以还得多做几件备用才好。”
要不是文若萍深知温氏的性情,说不定真的会认为温氏是看在武定侯的面子上,才特意对她示好,当然也不是说温氏以前就苛刻她许多了,人家最多也只是无视她的存在而已,虽然对底下那些总爱揣摩主子心思做事的人来说,这样就足够她吃尽苦头了,但…真要她说出温氏到底对她有多不好,她还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文若萍不喜欢什么事都要钻牛角尖,所以没有自以为矫情地拒绝温氏的好意,也没有丝毫表里不一的情绪。
文若萍谢过温氏之后,带着武定侯府的那张帖子就离开了。
之后的第五日,文若蓉使人来请她去芳舒院,说是宫里来的教养嬷嬷已经到了,让她去看看有没有哪个合眼缘的嬷嬷。
这话说的可真有技巧,文若蓉没想要随便指个教养嬷嬷来教导文若萍,反而要替她找个互相看顺眼的,恐怕是有打算把暂时变成长久的意思。
文若萍一到芳舒院,只是与四位教养嬷嬷一一见过礼而已,其中一位乔嬷嬷便主动站出来说道:“方才文二姑娘已与我等提过打算让文三姑娘一起学习宫规礼仪的事,我们几人刚刚已经商议了一番,觉得这宫里宫外的规矩毕竟大不相同,文二姑娘将来地位如何,暂且不可知,不过文三姑娘却不同,便是武定侯再有前程,妳的地位顶了天也就是个一品诰命而已,倒不需要学太多不必要的东西。”
“乔嬷嬷,您这话说的未免太过…。”文若蓉听了这番话,心里却是有些不快,她知道姚泽清的爵位将来还会再升没错,乔嬷嬷的话听起来也没什么不对,就算姚泽清成了国公,文若萍也确实顶多只能是一品诰封而已,不过头次见面就把话说的这么难听,着实欠妥。
“不过宫规礼仪可以只要略知一二便好,但那些内宅妇人的手段却不能不懂,所以我想倒不如额外再教文三姑娘一些内宅事务比较好。”乔嬷嬷忽视了文若萍的话,径自地又接着说道。
“呃?!嬷嬷的意思是……。”文若萍吓了一跳,她一开始以为对方是在给她下马威呢,没想到转眼就成了美味的大馅饼,虽然徐嬷嬷也会教她一些内宅斗争的手段,不过多知道几个方法总是好的啊!毕竟每个人的理解不同嘛。
“明日起,我便跟随着文三姑娘,突然私自作主这件事,还请文二姑娘见谅,其实出宫之前,我已在贵妃娘娘跟前请示过,希望日后不必再回皇宫,原本是打算随文二姑娘嫁至五皇子府之后,便要自请回乡的,没曾想文二姑娘会提出那样的要求,又等见了文三姑娘,晓得文三姑娘也是个温和的好姑娘,可惜公侯世家不比寻常人家,文三姑娘这般脾性在公侯世家内只有吃亏的份儿,文二姑娘疼爱妹妹,想来必定不会舍得妹妹受罪。”乔嬷嬷向文若萍福了福身之后,又转身向文若蓉行礼告罪道。
文若蓉本来就打算送一个教养嬷嬷给文若萍的,毕竟文若萍的身份不够,底气不足,如果有个有女官品级的嬷嬷在身边,将来就不怕她进了武定侯府会吃亏,她一开始没有明说的原因是担心几位嬷嬷以为她不够尊重她们,怕她们知道自己可能会被送给一个庶女当教养嬷嬷之后,当下就气愤地甩手走人,她又觉得反正这件事还有时间可以慢慢安排,等她能够拿捏住几位嬷嬷之后再把人送出去,她们自然不敢多话。
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她都还没说什么呢,乔嬷嬷就主动提出她跟着文若萍的想法。
☆、第三十七章 旧识
文若萍第一次有种‘原来我的人生也能这么刺激!!’的狗血心情…。
话说,乔嬷嬷向文若蓉表明愿意此后跟随在文若萍身边之后,她就和文若萍一道回了秋晚院。
文若萍带着乔嬷嬷踏进秋晚院正房,正好徐嬷嬷在教着春蝶刺绣的功夫,文若萍便直接为两边人互相引荐,徐嬷嬷瞧着乔嬷嬷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乔嬷嬷也别有含意地打量了徐嬷嬷几眼,忽然之间,她竟是对徐嬷嬷说道:“徐大姑娘,没想到真的是妳!娘娘跟我说妳如今在安远侯府的时候,我还不太敢相信,妳怎么会、会…。”
“妳!妳、妳是海棠?妳不是应该在宫里吗?”徐嬷嬷此时也认出乔嬷嬷的身份,她的神色一开始也有几许慌乱,但很快又镇定下来,而且从她的语气里,文若萍明白她与乔嬷嬷的确是曾经认识的人。
“怎么…原来乔嬷嬷和徐嬷嬷是故友吗?”文若萍一脸惊讶地看着两人,问道。
“三姑娘说笑了,我一个丫鬟出身的,哪有那个资格和徐大姑娘做朋友?不过因着打小伺候贵妃娘娘,所以从以前就对徐大姑娘非常熟悉罢了,这十多年来,娘娘可是很想念徐大姑娘呢。”乔嬷嬷从容地回了文若萍的话,接着又转头向徐嬷嬷说道。
“我一个罪臣之女,如何值得贵妃娘娘挂念?倒是妳,妳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我还以为躲过去十多年的时间…妳们都早该忘记我了。”徐嬷嬷苦笑一声,很是淡然地撇清了自己和江贵妃过去的那点子情谊。
“您说哪儿的话?您和娘娘的情谊深厚,哪里是十几年光景就可以轻易抹去的?”乔嬷嬷赶忙地想要反驳徐嬷嬷的话。
“春蝶,妳先去替两位嬷嬷准备些茶点,两位嬷嬷坐下来说话吧,一直站着也不嫌累吗?”文若萍感觉两人接下来的话怕是有些忌讳,便连忙把春蝶支使出去做别的事,好让她们俩能安心叙旧。
“哎!别忙,别忙!是我的不是,一见到徐大姑娘,心里突然一阵欢喜,竟就忘了顾忌左右。”乔嬷嬷能在宫里混那么多年,自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文若萍这头刚一吩咐完,她就回过神来,赶忙拦着春蝶的脚步,颇为歉然地说道。
“姑娘不必太担心,咱们院子里这几个丫鬟的品性都是靠得住的,况且海棠能来到这里,想来我那点子往事也应该算不得大事了,不过因为过去一直瞒着姑娘没说…还望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徐嬷嬷也跟着向文若萍福身赔罪道。
“没事儿,没事儿,哪个人能没几件藏在心里的事情?两位嬷嬷先好好叙旧吧,不过也不必一次说完哪!日后要长久在一起相处的,想说话还怕没时间吗?”文若萍笑盈盈地摆摆手,这世上的人谁是没一两件不愿宣示于人的秘密?她自己都有个谁也想不到的大秘密呢!
“哦!?”徐嬷嬷有些意外的看了乔嬷嬷一眼。
“这事说来也是话长,我再和徐大姑娘慢慢说吧。”乔嬷嬷不以为意地笑道。
文若萍虽然不知道徐嬷嬷有什么不可说的往事,不过她回想一下这乔嬷嬷从见到她之后的一些奇怪举止,她觉得乔嬷嬷显然就是为了徐嬷嬷才来到安远侯府的,就像徐嬷嬷说的,既然乔嬷嬷能来,那么所谓的往事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在她不知道徐嬷嬷当年犯的是贪污之罪前的想法。
等到徐嬷嬷和乔嬷嬷一边叙旧,一边向文若萍说起往事之后,文若萍整个人只能用目瞪口呆来形容了。
贪污之罪吔!!
这在古代可是重大罪责,更别说当时还是因为徐嬷嬷父亲治下的长沙府赈灾不及,造成该地的灾民死伤惨重,而被某些人告到皇帝面前的,不过徐嬷嬷却说,她的父亲绝不可能贪灾民的救命钱,她一直记得当年长沙府收到的脤灾银两只有不到一百万之数,若非她父亲为此又变卖了家中大多数的家产,恐怕当年的死伤人数只会更多,不会更少。
徐嬷嬷后来潜回京城,就是因为她得知自己父亲可能是被人诬陷的,甚至连对方的身份都隐约猜出一点,她才想着回京寻求父亲的协助,可惜那时不过十几岁的她哪里知道世态炎凉、人心险恶?
徐嬷嬷说,她去了几个父亲的故友府上,却是连门都进不了,更遑论其他,最后,她是把希望放在那时已与她订下亲事的萧家,身上,她原想萧家家主是刑部侍郎,再没人比他更适合出面替父亲翻案,可是没想到萧家人同样闭门不见,她求见几次之后,门房只代萧夫人转述几句话:‘皇上早就下令不允准你们徐家人再进京城,妳身为罪臣之女,还敢偷偷回来京城,我们萧家没把妳供出去已算是仁至义尽了,再想求别的事,那是半点也不可能,以后萧徐两家只是陌路人,再敢上门来就直接打出去了!’
徐嬷嬷本还不信萧家人会那么无情,可是再下一次去萧家,还没等她开口,门房果真就先叫出几个粗使婆子拿着棍棒在她身上重重打了十几下,然后把浑身是伤的她丢到小巷内,丢了一句‘不知好歹’的话之后,就不管她的死活了。
“要不是遇上以前家里恩放出去的家人,只怕我这条命早就没了…。”徐嬷嬷语气酸涩地叹道。
“原来如此…可是妳又怎么会进了安远侯府的?我记得妳也来好些年啦。”文若萍了然地点点头之后,却又不解地反问一句。
“那个家人和安远侯府在京郊一个庄子的庄头有亲戚关系,便请求对方给我安排一个远亲的身份,让我能够进侯府做事,他替我安排这个栖身之所,也是为了成全他和我们徐家之间的情份。”徐嬷嬷幽幽地解释道。
“武安侯先前总查不出妳入京后的去向,不会是因为萧家人以为妳死了吧?要不是娘娘意外得知妳就在安远侯府,这块心结还不知晓何时能解呢。”乔嬷嬷皱了皱眉头,忽然有些恍然地说道。
“谁知道?我进了安远侯府,却是一直都在京郊的庄子上做事,直到前年那个庄头突然想要安排自己的人进庄子里当差,才把我调回来京城,只是一直也没安排其他的差事,又接着…我便来到三姑娘这里了。”徐嬷嬷当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时候她去过萧家很多次,萧家住的地方虽然不在京城的中心点,可也算挺热闹的地方,却没有其他人认出她来,大概…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她样子太过狼狈,所以才没人认出来吧?
“娘娘也是听说妳现在的情况,才会想到趁司礼监要给五皇子妃安排教养嬷嬷的机会,把我指派到五皇子妃身边,又吩咐我一定要找机会见妳一面,好让她知道妳这些年过得好不好。”乔嬷嬷点头应道。
“既然是拨给二姑娘的人,姑娘怎么又说妳以后就要和我们一起呢?”徐嬷嬷闻言,却是有些不解地反问道。
“其实我在年后不久就已经向娘娘求了恩典要出宫返乡,可哪里想到会在这时候得知妳的下落,偏偏娘娘当年带进宫的又还能够认出妳的人,如今只剩我一个,她不放心把这件差事交给别人来办,我便承了这最后一件差事,本来也没打算留在五皇子妃身边太久的时间,更没想过再到谁的府上教养其他姑娘,不过刚刚在五皇子妃那里,我听着五皇子妃话里的意思,似乎有意要拨个教养嬷嬷到文三姑娘身边,妳不知道能有门路被安排到皇子府里的人,其实多少也有点想着再往上爬的意思,毕竟眼前虽是皇子,但将来如何还很难说呢,所以哪怕只有一丝机会,她们都不会愿意轻易放弃,自然也不会想换个没有前程的主子,如此一来,到时候不管她们哪个来到这里,对文三姑娘都没有半点好处,主要还是因为有妳在这里,我便索性主动出头应承这个差事了。”乔嬷嬷笑容浅浅地解释了原因,淡然平静的语气,彷佛完全不知她这么做对文若萍来说是多大的恩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