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熙雅带着调侃的语气并没有缓解左晓梦的情绪,她仍然紧张地抠着自己的手指,那个问题在嘴里转了好几圈,就是出不来。她抬头看窦熙雅,居然从窦熙雅嫌弃的眼神里看出一丝鼓励,这一瞬间,不知怎么的,她就把那句在嘴里徘徊了好久的话问出来了。“于掌柜说多重人格有互相吞噬的情况……是真的吗?”
也许时间并不是那么久,可是窦熙雅的沉默却让左晓梦很煎熬,因为煎熬,这时间便被拉长到让人难耐的地步。许久,左晓梦听到窦熙雅说:“是真的。”
第28章
得到窦熙雅的回答后,左晓梦说不上来心情是释然还是惆怅,只是觉得好像心上一直压着的一块石头被成功搬离,然而被压的地方却因为惯性仍然觉得有些不舒服。不过她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去缓解这种不知所措,只好先将注意力转到美食上。她吃着东西,抱着听八卦的心态听白映涵和窦熙雅谈论关于于祉君的事情。
窦熙雅说:“祉君很排斥吃药,所以我打算主攻心理。虽然白小姐说过祉君在你面前会说真话,看来也不尽然,至少,她这些年根本就没有在吃药,在你面前装模作样吞下去的那些药丸,大概是维生素片之类的吧。”
白映涵叉中一块牛肉,点点头,不以为然:“原来是维生素片吗,是我眼拙了。”
“……”窦熙雅抿下一口酒,对白映涵泰然自若的厚颜无耻感到无语。“白小姐以后也不要再用太强硬的态度对待祉君,她在你那儿受了气,指定会跑到我这儿来吐苦水。”
“好,我听窦医生的。”白映涵说得好像有多诚恳态度多好,但这话从她没有情绪的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像在讽刺人。
窦熙雅听着不舒服还挑不出什么刺来,只好继续另一个话题。“祉君今天在我那儿又发病了,跟空气对骂来着,问她她却掩饰过去,那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
“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了,自从和窦医生重逢之后,她的情绪就变得比较容易激动。或者说,一直以来都是这样,只要涉及到窦医生的事情,她就很容易激动。原本以为这些年和窦医生断了联系她的病情也会慢慢稳定,事实上也确实是越来越稳定,哪知道如此因缘巧合。”白映涵说着话,淡淡瞥一眼窦熙雅。
窦熙雅当然听得出来白映涵这话里有话的指责:“白小姐何必拐着弯骂我?那天如果不是为了找彦佳,我也不会找到祉君那儿去。”
“窦医生误会了,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只是希望这一次你能负责到底。”
“白小姐请放心,我会的。”
从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对话里,左晓梦多少听出一些名堂来,不过听上去似乎都是跟她无关的事情,她也就只好装聋作哑,专心吃东西,不过心里却不停腹诽,窦熙雅和于祉君这关系听上去真是有够复杂,现在再加上窦熙雅和莫彦佳,以及莫彦佳和她的事情,好像就更复杂了,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酒过三巡,窦熙雅看上去已经有些微醉,眼睛里泛出因酒精的刺激而生成的雾气。摆在桌上的那瓶葡萄酒,白映涵和左晓梦都没有碰,大半瓶都进了窦熙雅嘴里。
酒杯又一次见底,窦熙雅给自己添上酒,端着高脚杯轻轻摇着,视线迷蒙地看着白映涵:“白小姐,于祉若死的时候,你是什么感觉?”
左晓梦被窦熙雅这突然挑起的话题惊呆,那怎么听怎么像是一出悲剧的话题当着她这个完全不知情的人说出来,她很尴尬!左晓梦偷偷看一眼白映涵,却见白映涵正平静地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牛排,精致地用着刀叉,丝毫没有为窦熙雅突然挑起这种跟她*有关的话题动怒或是尴尬。
白映涵叉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嚼着,慢慢咽下后,才缓缓抬头看向窦熙雅,面无表情,语气平静,眼神异常冷漠:“死得好。”
就算是窦熙雅也是被白映涵这听上去跟诅咒没什么两样的回答惊了惊,脸上的表情僵硬许久,好一会儿才重新挂上那有些慵懒的笑容:“白小姐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对自己的爱人也能说出这样绝情的话来。”
白映涵扯起餐巾擦擦嘴,端起饮料小抿一口:“她早就已经算不上是活着了,与其看她不像个人一样苟延残喘,我倒更愿意让她早些解脱。何况,绝情的何止是我。”
“白小姐说的是,要应付当时的于祉若,白小姐的生活想必也过得极为辛苦。”
“还好,一个神经病而已。”
窦熙雅轻笑一声:“一直想一睹白小姐尊容,以为没有机会,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倒是机缘巧合了了我这个心愿。”
“呵。”
左晓梦一块牛肉塞在嘴里,差点噎死,她震惊地看着白映涵,不可思议地看着白映涵,见了鬼一般地看着白映涵,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刚刚……白映涵笑了?白映涵居然笑了?!不,准确来说,白映涵是冷笑了,因为那笑怎么看怎么吓人,配上白映涵那冷得没有一丝感情深不见底的眼眸,简直比她坐在黑暗里把自己弄得像个女鬼的时候还要可怕。
“窦医生对我很好奇吗?”
窦熙雅嘴角的笑意也变得有些冷漠:“当然,好奇白小姐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好奇白小姐是怎么从时时刻刻想尽办法想要杀你的于祉若手里活下来的,也好奇病入骨髓对你执着到发狂的于祉若是怎么愿意放下你独自去死的。”
就算左晓梦对事情没有任何了解,也从窦熙雅这番话里听出了很明显的挑衅,她小心地看一眼白映涵,以为白映涵会动怒,但白映涵的眼睛里仍然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直视窦熙雅许久,最后淡淡地吐出两个字:“你猜?”
左晓梦咽咽口水,低下头去食不知味地用吃东西来掩盖自己的震惊,脑海里有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餐桌上原本还算轻松的气氛被窦熙雅突然挑起的话题弄得沉重不已,不过也幸好这顿饭已经吃得差不多。那一番唇枪舌战后,桌上没有人再说话,左晓梦实在受不了这让人压抑的气氛,以时间不早为由提出散席。
左晓梦准备打车回家,结果喝得有点醉眼迷离的窦熙雅拽着她,用一种暧昧至极的笑容看着她道:“左小姐会开车吧?我喝多了点,能开我车送我回家吗?”
白映涵替左晓梦回答:“她已经撞过两次车了,窦医生还是请代驾吧。”
窦熙雅根本不理白映涵,搂着左晓梦的肩就往外走:“没关系,我的车耐撞,死不了人。”
在窦熙雅半强迫的要求下,左晓梦坐进了窦熙雅那辆小跑车的驾驶座里。窦熙雅在导航上输入自己家的地址后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瘫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睛似乎要睡着。
左晓梦看一眼站在车外的白映涵,无奈道:“老板,那我送窦医生回家,你开车路上小心点。”白映涵没有多说,转身坐进自己的车里。
照着导航开,左晓梦尽量把车速放慢,窦熙雅这车看着不便宜,撞了又是一笔不小的修理费,她也不知道窦熙雅怎么那么放心让她一个有前科的人开自己的车。虽然窦熙雅这会儿一副喝高的样子,但左晓梦知道她其实并没有喝多,喝多的人可不会像窦熙雅这样理智,又是找借口让她送又是无视白映涵的。左晓梦想,窦熙雅大概是有话要跟她说吧。
车子停在窦熙雅家楼下,窦熙雅一路上都没开口说一句话,左晓梦以为她真的睡着了,刚想喊她,她却闭着眼睛先左晓梦一步开口:“左小姐今天为什么要问那个问题?”
左晓梦心下了然,窦熙雅果然是有话要跟她说的。“只是问问而已。”
“左小姐对自己的存在这样不自信吗?”
“窦医生,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存在的意义。”
窦熙雅睁开眼睛看向左晓梦,用一种探寻的目光望着她:“那你是在怀疑彦佳吗?你怕她吞噬你?怕她取代你?”
左晓梦解开安全带,语气平静:“不,彦佳不会。”
左晓梦说得很笃定,窦熙雅从她的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破绽,她愿意相信左晓梦应该是真的这样认为,所以她更加怀疑,左晓梦问她那个问题的意图,如果说是对莫彦佳感觉到不安而问,那也就没什么问题了,可是左晓梦却说不是。“左小姐,既然已经主动找我了,还有什么不敢说的?你会找我,说明你愿意让我帮助你,或者说你觉得我可以帮助你,不是吗?既然这样,何不直说?”
左晓梦的眼神果然开始闪躲,这也正应了她的猜测,左晓梦担心的,果然是莫彦佳以外的事情,或者说人。她不太愿意往那个方面去想,但其实从一开始,她心里就有过这样的猜想,只是她故意忽视,不愿意去面对而已。但,该面对的总要去面对。
“左小姐,你的身体里,到底有几个人格?”
第29章
左晓梦坐在窦熙雅家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环视着客厅的布置,窦熙雅家的装修看着让人很舒服,是一种能让人安心而放松的风格,她下意识想,这里面大概也运用了心理学?模仿了心理辅导室的装修风格吧?
窦熙雅端着两杯咖啡走过来,微笑着递左晓梦一杯,端着另一杯在左晓梦旁边坐下。轻轻搅拌了几下咖啡后,她才看向左晓梦,微笑着道:“所以,左小姐到底想找我谈什么呢?”
左晓梦发现窦熙雅的语气比之前在车里的时候要温柔和礼貌很多,这大概就是窦熙雅谈论专业相关事情时的正常态度吧。左晓梦捏着咖啡勺轻轻搅拌着杯里的咖啡,看着杯子里灰褐色的液体有点出神。
见左晓梦居然在走神,窦熙雅不得不出声提醒她:“左小姐?”
左晓梦抬头看向窦熙雅,视线撞上窦熙雅的目光又立刻避开,飘浮的视线重新落在手里的咖啡杯上:“窦医生,多重人格里,真的有人格完全消失的情况吗?”
“有。”窦熙雅的语气很轻柔,像讲故事一样用一种让人听上去容易放松的语调道:“你知道失忆症吧?”
左晓梦不9 解地看着窦熙雅,点点头:“知道。”
“有些人在受到强烈的精神创伤后,会有完全性失忆的情况出现,他们不记得以前的所有事情,甚至性格也会大变,其实那也是多重人格的一种。人在受到精神创伤,又无力去面对时,潜意识里的自我防御系统就会启动,寻求一种能让他们解脱,或者说是逃避现实的办法。而失忆,就是人格的一种消亡,无法从现实中逃离的患者选择制造一个完全不记得以前的事情的人格去帮自己面对那些痛苦的事情,看似是救赎了自我,其实是对自己人格的一种扼杀。”
左晓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觉得窦熙雅说的这种情况跟她的情况还是有些出入。窦熙雅似乎看出她的想法,微笑着继续道:“左小姐是在担心自己体内的人格夺、权吗?”
左晓梦犹豫一下,点点头:“算是吧。”
“算是?”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体里是不是还有别的人格,因为我感觉不到其他人格的存在,而且这些年来,并没有发生彦佳以外的人格出来活动的情况。”
“那你还担心什么呢?”
“……我老板跟我说,彦佳晕倒了。”左晓梦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在杯子边沿。
窦熙雅有点明白左晓梦担心的事情了,她安慰左晓梦:“这件事情我知道,我也去看过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好像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晕倒的。”
左晓梦抬头看向窦熙雅,眼神里满满都是担忧,她说:“如果只是晕倒,也许我不会这么担心,可是老板说,彦佳醒来的时候对她做出了攻击性行为,那一点也不像是平时的彦佳。”
“……”这一点,窦熙雅倒是没有从白映涵那里听说,难怪白映涵会特意让她去看看莫彦佳,大概白映涵也感觉到莫彦佳的不对劲了吧。“左小姐是在怀疑什么吗?”
左晓梦的脸上浮现出有点害怕的神情:“窦医生,已经消失的人格会再次出现吗?”
“……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已经过去很长时间,但我仍然记得,我父母刚过世那会儿,我经常不记得自己做过的事情,记忆经常出现空白。其中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有一次我在学校突然晕倒,醒过来之后却发现老师和同学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他们说我拿小刀划伤了一个同学。可是对于这件事情我完全没有记忆,我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空白的。我以为我晕倒了,但同学说我只是摔了一跤,之后脾气就变得很坏,跟同学吵架,还拿小刀划伤了别人。”
窦熙雅点点头,算是知道左晓梦出现多重人格的原因了,儿时的创伤是多重人格形成的主要原因之一,想必那段时间的左晓梦一定过得非常痛苦。“所以……你觉得那个时候其实是别的人格替代了你?”
“嗯。”
窦熙雅轻抿一口咖啡后才道:“有可能,事实上,多重人格患者分裂出几个人格都不奇怪。一两个或者十个八个,甚至一百个,都是有可能的。”
她的这一回答让左晓梦更加忐忑:“那……这些年那些人格没有出现是为什么?”
窦熙雅看着左晓梦,心想莫彦佳真是什么都没有跟左晓梦说啊,不过莫彦佳对左晓梦这样守口如瓶,大概是因为不想让左晓梦知道她掌握着左晓梦身体内人格的生杀大权吧,不过现在左晓梦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因为彦佳是领导型人格,她可以自如控制其他人格的出现与否。”
左晓梦恍然大悟:“果然是这样吗?”
“原来左小姐也这样想过?”
“嗯,其实我一直都有怀疑,因为那个时候我的记忆断片的频率真的很高,但是从某一段时间起,那种情况就没有再出现了。我后来仔细一想,那个时间,刚好是彦佳出现的时间。”
窦熙雅点点头:“虽然没有跟彦佳求证过,但应该是这样没错。”
“那会不会有别的人格冒出来和彦佳夺、权?”
“……这个,我不能肯定。”
左晓梦显得很失望,她迫切地想要找窦熙雅寻求解答,正是为了一份安心,她很怕莫彦佳会消失,很怕会出现别的人格将她的生活搅得一踏糊涂。
“左小姐。”窦熙雅放下咖啡杯,认真地看着左晓梦:“如果你真的这么担心的话,要不要试试催眠?我可以让你和其他人格面对面。”
莫彦佳花了几天时间把要出书的稿子写完,又花了几天时间修修改改,确定没有问题后,才存入u盘拿去给吴可曼。去之前她给吴可曼打了电话,说一会儿要去给她送稿子,吴可曼显得很高兴,连声答应,说要自己过来取。莫彦佳果断拒绝,借口自己反正要出门,就顺便送过去。吴可曼听她这么说也不强求,答应在出版社等她。
莫彦佳去的路上还给吴可曼买了点东西,上次她晕倒,麻烦吴可曼在医院为她跑前跑后,她总要有点表示。走到出版社楼下,她又想起来上次说了要请吴可曼吃饭的事情,便想一会儿问问吴可曼什么时候有时间,如果可能的话,今晚最好,省得还要约下次。
出版社里仍然是一片繁忙的景象,吴可曼接到前台的电话后很快就出来迎莫彦佳,见莫彦佳给她带了吃的,一副惊喜又害羞的模样接过去说谢谢。
莫彦佳一边把存了稿子的u盘递给吴可曼,一边问她今晚的安排:“你今晚有空吗?”
吴可曼拿着u盘一愣,视线不知为何有点闪避,瞟一眼边上正看着她们的前台,点点头,害羞地回答:“有啊。”
莫彦佳想,难道是她的问法有问题吗?怎么吴可曼的态度表现得好像她在约……约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哦,那我请你吃饭吧。”
“好。”
莫彦佳本来打算给了稿子就走,也不打算多坐,可是吴可曼说要跟她对对稿,然后抱着电脑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去了出版社旁边的咖啡厅。
莫彦佳总觉得吴可曼对她的态度跟之前不太一样,之前吴可曼虽然也会对她很热情,一直嚷嚷有多喜欢她,但还不至于热情到跟她有肢体接触的程度。可是这一次,吴可曼却牵了她的手。这突然的亲密让她有些不适应,想甩开吴可曼的手,又觉得好像有些太失礼,而且表现出一副被非礼的样子也是很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