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银币一磅的恶魔完本[耽美]—— by:星河蛋挞

作者:星河蛋挞  录入:02-09

雷米尔记得他的母亲很会做南瓜派,又甜又暖和,特别好吃,可惜她在玛利亚记事之前已经过世。当雷米尔的父亲沉迷酒精,点心在他们家就成为了奢侈品。玛利亚为一5 块南瓜派眉开眼笑,即使雷米尔把一整块都喂给了她,她还是吃得又慢又小心。
神父吃得又慢又小心,他烫得嘶嘶抽气,依旧舍不得停下,湛蓝的眼睛眨呀眨,像只鼻头湿漉漉眼睛也湿漉漉的狗崽子。他不在工作时间,头发没梳得一丝不苟,碎发散落在眉毛附近,让他看起来很年轻。
或许他本来就很年轻,只是平时太过稳重,看不出年轻人的样子。如果有什么人适合表演生而知之的神迹,大概就会是这幅样子,雷米尔怀疑他八岁到八十岁都会这副圣职者的典型模样,但这件事,反而让他不那么“神父”的举动显得更加孩子气。当他满怀感激地吃下非常普通的东西,或者站在厨房里碍手碍脚,伸着脖子歪着头往锅里看,雷米尔心中会泛起一阵柔软的涟漪。
前军官想把他扔进什么温暖安全的地方,用热乎乎的东西填满他的碗,把他喂得饱饱的。雷米尔想到妹妹,于是升起保护欲,或者雷米尔升起了保护欲,然后想起妹妹。但事实上,神父这样的人显然不需要雷米尔的保护。没有人需要雷米尔保护,他保护不了任何人,甚至不能保护他自己。
雷米尔能好好坐在桌子对面,乃至他还能呼吸这件事,全部仰仗神父的……怜悯?兴趣?雷米尔不知道。神父突兀地转变了态度,开始对他摆出对待其他人的笑脸,将雷米尔从浴室放进客厅,当然也可以因为什么雷米尔不明白的理由再转变一次。雷米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他宽宏大量的原因,于是也无法避免他收回恩典的未来。
雷米尔的积蓄和家都在恶魔肆虐下灰飞烟灭,他的军牌遗落在了战场上,他的名字记载在阵亡将士名单上,大概会被葬入士兵公墓,既然他的所有亲友都已经先一步死去。雷米尔住在神父的房间里,吃他提供的食物,穿他买来的衣服,抽他的烟,用他的电,偶尔雷米尔会计算自己欠了神父多少钱,能怎么还。
没有人会雇佣一个恶魔,偷窃不会被允许,神父有一张做家务的时间表,他自己就能做得井井有条,雷米尔不会做得更好。如果将雷米尔视作厨师,他的工资大概能抵消伙食费,顶多再抵消沙发上的借宿费用,一天换一天,之前欠的永远还不清。而雷米尔欠下的还不止这有形的债务,比如说,当神父半夜起床把他从噩梦中拉出来,打开灯,让那些尖叫不休的梦魇缩回灯光之外,雷米尔知道自己又欠他一次。
雷米尔想知道偿还之日何日来临,有时候他会在心里跟自己讨价还价,想着自己能付出什么。一只手,可以,希望别是惯用手,或者希望惯用手能抵更多。一条腿,可以,反正他现在的活动范围也不大。两只手或两条腿?那样的话他会失去很大一部分行动力,恐怕更多事情要依靠神父,但愿不要。不过一只手加一条腿还可以接受。眼睛,他希望能留下一只,否则他很可能一直困在噩梦里。神父可以弄哑他或者弄聋他,又聋又哑会很糟糕,但勉强还在接受限度内。
他想,神父可以在他身上测试祷言,或者拿走一两个器官。神父可以饿着他,揍他,操他,让别人操他。别太多人。至少别超过三个。至少一次别超过三个。他可以继续呆在浴室里,什么都不碰。他可以闭上嘴巴,保持安静。他做噩梦的时候神父不用过来叫醒他——其实雷米尔早就想告诉神父没必要在那时候管他了,神父有限的怜悯或兴趣没必要花费在这种地方,他能撑过去。
然而,每一次,当神父撕扯开噩梦的茧,当他大口呼吸,宛如死里逃生,他实在无法将这“一切都好”的谎言说出口。如果他不咬紧牙关,整个客厅都能听见他牙齿打架的声音。
这等讨价还价的假想让雷米尔胃部抽紧,然而最糟糕的部分在于,他没有债务,自由人才有债务。一顿操换一顿饭,忍受一晚上噩梦换在这里多留几天,哪里有这么好的事情?事实是,神父花钱买下了他,又用不知道什么方法救了他的命,而他是个无处可去、人人喊打的恶魔,神父想对他做什么就能做什么。他可以把雷米尔能接受与不能接受的事情全部做个遍,然后给他一枪,或者丢出去。雷米尔心中涂涂改改的合同根本不存在,纯属自我安慰。
一个人给宠物购置物品不会计较欠不欠债,同理,当主人想要结束一切的时候,也不会计较宠物怎么想,甚至不需要宠物做错什么事,只要主人腻味就行了。
难道这就是他觉得神父像妹妹的原因,他希望神父需要保护,如此一来,自己便有了用处?这念头让雷米尔对自己感到恶心。他疑心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如果告诉一年前的军官,有朝一日他会宁可死也不要被赶出房间,说他会因为有人愿意对他说话而感激涕零,说他会疯狂渴求甚至乞求他人的陪伴,想要一些温暖的、来自普通人、不带恶意的碰触,雷米尔上士一定会对此嗤之以鼻,说这完全是疯了。
于是雷米尔选择什么都不想。
遇到棘手事情时他总是这样,什么都不想,该干什么干什么,昂首阔步闭眼走向结局。弗恩说他勇敢顽强,玛利亚倒抱怨他盲目乐观和逃避现实,可是当竭力思考也想不出解决方法的时候,高高兴兴跑向悬崖是最好的选择了,至少在通向悬崖的道路上你还能心情愉快。
雷米尔住在这里,看电视,锻炼身体,跟室友聊天,每天想想今天吃什么,神父会按照他的购物单买回食材。他们都有很多故事能讲,你来我往,相处愉快。天气变得越来越热,雷米尔的头发也越来越长,他做菜时老把头发往后撩,心想应该剪头发了。结果第二天神父给他买了发带,他又觉得养着也没什么。
雷米尔在妹妹生日的前一天在购物单上加了很多瓶酒,当晚他喝得烂醉,指望能把第二天睡过去,或者第二天醒来时头痛到大脑空白。第二天他在上午十点多醒来,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毯子,桌上放着一杯牛奶,尝起来有点甜,大概加了蜂蜜。保温杯里装满了温度合适的水,厨房玻璃罩下有切好的西瓜(旁边还有写着“请吃”的便签条),雷米尔没感觉多头痛,大概托恶魔血统觉醒的福,不过他还是把西瓜吃完了。
中午神父回来,带着一个蛋糕。雷米尔知道神父不吃甜食,不会买他要求外的东西,而且今天又不是什么会被信徒送点心的日子。他莫名其妙地看着神父把蛋糕推到他面前,又掏出好多支蜡烛来。
“今天是玛利亚小姐的生日。”神父说,补充道,“你之前说过。”
雷米尔觉得喉咙里出现了肿块,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神父拆开了包装,窗外的阳光落在蛋糕上,也落在神父的头发上,像个他妈的光环一样。雷米尔像个傻瓜一样盯着他看,从闪闪发光的头发到额头上的圣痕——它们自雷米尔死而复生后出现,好像只有他能看见,看起来神父展现神迹也并非不需要任何代价——再到那张英俊非凡的脸。大部分时候雷米尔都不去看神父的脸,他并不想了解神父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但一些事情无法忽略,无论你多么想。事实是,无论在想什么,转折发生后神父都非常温柔体贴,并且完全不是主人对待宠物的态度。他听他说话,他在半夜赤着脚跑进客厅把噩梦驱散,他在奇怪的地方缺乏常识,会为最普通的食物心满意足……如果将神父换成其他人,事情或许不会糟糕到这种地步,可惜没有如果。
他发呆的时间太长,神父脸上露出一点忐忑不安来了。“抱歉。”他说,“如果这让你不快……”
“不,没有,谢谢。”雷米尔忙说,“谢谢你。谢谢。”
错误时机,错误地点,错误对象,雷米尔想。他觉得自己正往更深处坠落,而在撞得粉身碎骨之前,这感觉如此轻盈甜美。

第二十章

于是事情变成了现在这样,雷米尔给你购物清单,你带回食材,他去做。
蔬菜,肉类,那些你买过无数次的食材在雷米尔手中化腐朽为神奇,如果不是你购买了它们又看着它们如何变成食物,你简直无法想象那样的改头换面。你感到惊奇,而雷米尔对你的大惊小怪摇头,他说:“把所有东西做成一个味道才比较让人惊奇吧?”
他说你暴殄天物,你回答你从未浪费食物,任何种类都会完全吃下肚——反而是雷米尔,你看见他把生姜从盘子里挑出来。“那是调料!”他啼笑皆非道,“难道你会把薰衣草吃下去吗?”在得到肯定答案的时候,雷米尔无话可说。
生姜、薰衣草、茴香之类的东西并非食材,不应该吃,原来如此,难怪它们尝起来怪怪的。
雷米尔似乎找到了新爱好,他热衷于制作各式各样的食物,超出了正餐所需的程度。他让你买许许多多的白砂糖、糖霜、糖浆,很多很多黄油、奶油、芝士,他用这些东西制作糕点,开始奇形怪状,后来像商店里一样美观。尝起来可能会更好吃,毕竟他用足了材料。
有的时候,你站在贩卖糖霜的货架前,感到一种针刺般的罪恶感。还有人在遭遇战乱,有人饿着肚子,你却买这么多糖,这让你觉得自己在犯罪。这不对,沉溺于口舌之欲是罪恶,你是否已在贪食之罪上走得太远?
你并非为了自己购买这些,你在完成雷米尔的采购单,而他,就像战场上受惊的人们一样,他需要很多很多糖,可以吃很多很多糖。你以此说服自己,将那些漂漂亮亮的食材放进购物篮里,当收银员说你开始享受生活,那罪恶感又让你如芒在背,仿佛听到什么严厉的控诉。
你会吃完雷米尔做的饭菜,你告诉自己这是为了避免浪费,挥霍亦为罪过。但你不会碰雷米尔做的甜点,一点儿都不碰,如此几次之后,他便不再做你的份了。你看着雷米尔吃掉那些香喷喷的糕点,多少松了口气,好像又一次证明了自己并未犯错。
天气一天天变暖和,厨房的温度则比外面更高,厨房里的雷米尔渐渐换下了毛衣,脱掉了衬衫,只穿着一件背心做饭。那件背心不算小,在他身上却显得有点勒,胸肌撑满了背心胸口的位置,呼之欲出,从领口能看到小半。背带卡在斜方肌的位置上,反而像个加粗符号,让他上臂的肌理更加明显。你问他要不要买更大的衣服,他不明所以地摇头。
当火太大或者颠铁锅之类的动作太频繁,雷米尔会出汗,不是会顺着皮肤下滑的汗滴,只是均匀覆盖皮肤的细密汗水。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好似冬天起雾的窗玻璃,覆盖着一层潮气,这潮气并不阴冷,反而热腾腾的。不知为何,你觉得盯着他流汗的皮肤是种冒犯,太……似乎太私密了。你拔开你的眼睛,视线向下,想将目光安放在衣物包裹的地方。
背心的上半部分被撑得很开,腰的位置却显得刚刚好。胸口之下,腰线收束,多半要怪上半部分的对比,雷米尔的腰显得意外纤细,你几乎觉得自己能把它握在手里。深色背心与浅色牛仔裤之间,一块小麦色的皮肤格外扎眼,雷米尔的裤子相当低腰,没办法,他得找个地方放尾巴。
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他的尾椎骨末端有一根尾巴,裤子拉不上去,露出了臀窝与一点儿股沟。那根黑色的尾巴没继续成长为恶魔的凶器,反而保持住了那个钝箭头似的尖端,有种未长成的柔软感,让你觉得浑身不对劲。这东西并非安安稳稳的死物,它会在雷米尔心情不错时慢悠悠地摆动,你想不盯着看都做不到。你看到那摆动的尾巴,继而顺着看到衣裤之间的缝隙,裤子不算紧,你的手大概能塞得进去。
你知道那摸起来是什么感觉,你为此心跳加速,你为此深深忏悔。
有一次你忍不住抓住了那根尾巴,像抓住钟摆,希望它别再摇晃。它摸起来真的挺软,没有甲壳,有点儿像娃娃鱼。你下意识捏了一下,雷米尔跳了起来,弄洒了汤。
你为此郑重道歉了很多次,道歉得雷米尔都烦了。他掐了你的手腕一把,跟你说这样扯平。他手指的温度长久地留在那里,烫得吓人,你用手指摸过手腕,又用嘴唇贴上,像检测自己是否发烧时一样。那里温度很正常,大概只是你的错觉。
雷米尔的头发慢慢变长,你看到他吃饭时频繁撩头发,以免它们掉进盘子里去。你去了商店,在一大堆发带、发圈、发夹和发箍边发呆,第一次发现处理头发的道具居然有这么多种。最后你在店员的推荐下选择了一条藏青色的发带(“适合红色头发!”她说,以为你要给哪个福利院里的姑娘),把它交给雷米尔。
你的确给不少小姑娘扎过头发,如果雷米尔不会使用发带,你可以替他扎。但雷米尔只试了一次便绑好了,让你有点微妙的遗憾。也是,他有一个妹妹,从小给妹妹绑过不知多少次头发。
你从未见过那位玛利亚,但你对她的了解恐怕比对镇上的任何一个人更多。雷米尔告诉你她的名字,她的生日,她的爱好,描述她棕色的眼睛,她棕色的、打着卷儿的头发,说他们相依为命的经历。他说玛利亚是个天使,你相信这点,她是雷米尔的妹妹,而且雷米尔这么喜欢她。
他跟你谈玛利亚,也跟你说弗恩,他的好友。你一度为此困惑,毕竟雷米尔的妹妹和朋友都已经死于非命,痛失所爱的大部分人都需要很多年的缓冲才能再度谈起逝去之人。你把这问题委婉地问了出来,“为什么不谈?都是些好事。”雷米尔说,“现在只有我记得了。”
名为玛利亚的姑娘已经长埋地下,她的丈夫,她的孩子,她的学生,她所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与她同日赴死,唯有她的哥哥还活着,只剩下她哥哥还记得她。你突然明白了雷米尔为什么要跟你说,过去只有一个人还记得玛利亚,现在有两个。
你会好好记住她。
你记住她的名字,记住她的喜好,记住她的生日,你在她生日的那天为她买了蛋糕,还有蜡烛,蜡烛是她喜欢的颜色。你把蛋糕买回去,雷米尔会吃掉它,而玛利亚小姐一定不会介意哥哥吃了她的蛋糕,她会很高兴的。不过你不知道雷米尔是否高兴——尽管你猜测和希望他会高兴——当你把蛋糕放在他面前,他的双眼大睁,嘴唇发颤。
你担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但当你道歉,雷米尔不停摇头,说了一连串谢谢。他很高兴,高兴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语无伦次,手足无措。原来他也有“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你想,你还以为他任何时候都会非常果断呢。雷米尔在客厅和厨房之间走来走去,漫无目的地东张西望,似乎想做点什么庆贺,你的屋子里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他便又开了昨天剩下的几瓶酒。
雷米尔昨天才喝到断片,你认为他今天不该再喝,无论他怎么声称自己一点都不头疼。你劝说,他辩解,一来二去,那酒不知怎么的就被你喝了。你喝得不多,跟昨天几瓶几瓶地喝到底朝天的雷米尔比起来,只喝了一杯白兰地的你不算什么,不过在此之前,你与酒的接触也仅限于圣餐日用嘴唇碰一碰红酒,大概一瓶盖这么多。
这就是为什么不久后你躺到了沙发上。
你没有突然昏迷,只是渐渐觉得困。你的耳朵滚烫滚烫,觉得自己的脑袋像个火炉上的茶壶,烧开了水,蒸汽咕嘟咕嘟地从两个耳朵里喷出来。眼前的酒瓶一会儿变成两个,一会儿变回一个,雷米尔在你面前举起一只手,说:“这是几?”
你看了一会儿,自信地回答:“手。”
雷米尔抽了口气,嘀咕着“不是吧”、“什么?一杯?”和“你到了合法饮酒年龄吧?”之类的话,你皱起眉头,努力分辨他在说什么,不是很成功。“请原谅。”你尽可能口齿清晰地说,“我需要睡眠。”
雷米尔笑了起来,你感到一只手拍了拍你的头。“睡吧。”他说。你就睡着了。
你做了梦。
你梦见有人抱住了你,那个人有着宽阔的肩膀和有力的手臂。开始你以为是父亲,然后你想起来你的父亲已经死了,而且他也没有抱过你。
雷米尔在梦中拥抱你,他的手在你背后合拢,轻拍你的后心,就像你用圣鸽看见的、他拥抱那个醉酒女孩的景象。你满怀感激地回抱住他,你感到温暖又安全,像漂浮在一片暖和的海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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