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只是几个受过一点训练的家丁,就是蔡逸春都要腿软。再说他也不觉得自己就会命绝于此,当下一边抵抗,一边派人去保城关报信。
坐在唯一有稻草的一间牢房里,蔡逸春的形容略显狼狈。不过阿乐并没有对他私底下动什么暗手,倒是让他看起来还好。
他样子笃定地盘坐在草堆上,让原本惊恐惶然的一众家丁很快就平静下来,渐渐地小声议论起来。
“咱们老爷可是蔡家旁支,那县令算是什么东西?”
“就是,他出事,咱们老爷都不会出事。”
“现在把我们抓进来,等着一会儿要请我们出去可难咯!”
几个家丁的谈论声,从原本的窃窃私语,渐渐变得大声起来,很快就拿出了平日里身为蔡守备家丁的张扬派头来,还对着狱卒老汉指手画脚,一会儿要吃的喝的,一会儿要骰子被褥。
狱卒老汉耳背,就算听到个一鳞半爪,也权当什么都没听到,半阖着眼睛,坐在长凳上,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连一碗凉水都不给他们倒。
几个家丁那是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然而他们关在牢房里面,身上被搜得连一个小刀片都没有,对着坚固的牢房,只能徒呼奈何。
蔡逸春内心已经颇有些恼羞成怒,低喝一声:“住嘴!”
一干家丁立刻闭上了嘴,虽然觉得这会儿冷的慌,但是想到很快他们就能把这小县令拿下,顿时就觉得兴奋起来,决心一会儿让小县令也吃吃他们现在的苦头。
蔡逸春却没有这份闲心。他是知道来了个新县令,但是并没有特意调查过。北凉县是个什么地方,全大商的人都知道。要是有关系的,谁会来这么个地方当官?一个县令而已,也不是之前那些谋求升官的官员会当的官职。过来的官员,无异于发配边疆,要是碰上保城关守不住,小命都难保。
他想到今天被围堵在自家院子里的场景。当时各种混乱,他没有顾得上仔细打量,如今回想起来,却发现那些汉子们看着行事自有法度,显然不是一般的家丁护院,要说是军汉,却也不太像,倒是更像盗匪……只是盗匪哪里会禁得住管束?
他左思右想不知道究竟,只盼着自己在保城关的结义兄长,能够快快赶来救他出去。蔡国公府上的关系是他攀扯来扯虎皮的,但是自己那个结义兄长却是真真的生死之交!别的不说,结义兄长的家眷全都在他家里养着呢。
至于到时候这个胡县令该怎么处置,还是两说,可怎么都不能和上一任一样了。
说他杀了上一任的北凉县令?笑话!别说他胡县令拿不出证据来,就算是能够拿出证据来,又能够拿他怎么样?他结义兄长可是千户!
他在这边想着,牢房又不见天日,不知道时间长短。家丁们却已经觉得等的时间是不是有点长?
家丁中有些骚动,一个略微威严一点的家丁说道:“急什么?你当保城关是在北凉县城边上?外面还下着雪呢!”
众人一想也是。这路上行路困难,救兵明天能到就已经算是快的了。虽然牢房里很冷,还没什么东西吃,可是这会儿他们“想通了”,心里面只是把如今受的这份罪记得更牢。
牢房里一片漆黑,牢房外面也已经是华灯初上。
阿乐有些忐忑地在后衙院子里徘徊。
阿祥走过忍不住踹了他一脚。按说一定能躲开的一脚,却踹了个结实。他微微吃惊,随即打趣道:“林乐大人这是新官上任,腿脚已经软了?”
“去你的。”阿祥没有用什么力气,踢在自己腿上不痛不痒,阿乐还是团团转圈,“你说我帮着大郎……帮着二爷做做事也就算了,怎么好当个守备呢?”那可是当官啊!
阿祥不以为意:“怎么就不好当了?当这个守备也是帮着二爷在做事,二爷让你干你就干着,怕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见之前军营是个什么样,难道你还能比那蔡逸春差?”
阿乐眉头一皱:“那绝不至于。别的不说,贪墨军饷我就不会。”开玩笑,他跟着他们家二爷赚到的钱,不说大富大贵,但是小富还是有的。二爷之前不仅发还了他的身契,就连他们一家的身契都发还了。如今他将家人安置在河州,买了一些水田,几间铺面,在乡间也能当上个富家翁。他自己还有一些小生意,赚得也还不错。他至于图那一点军饷?
之前那个蔡逸春也是眼皮子浅。他带人去抓人的时候,把一个牧场犁了个遍,完全不明白这个前蔡守备到底图的啥。他家二爷养兔子都能赚到不少钱,难道养牛羊马匹,竟然还比不上养兔子赚钱?
“那不就得了。”阿祥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个小守备而已,又不是什么大官。刚好也能安置你那些个兄弟。”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说道,“就是以后咱们家大爷走了,你也想跟着走,那不也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啊,咱们也是一同长大的兄弟,我觉得二爷既然这么安排,肯定是看好你在这方面的长才。你现在好好表现,说不准哪天就当上将军了呢?”
“我还能有什么长才不长才的?”阿乐看着阿祥手指的地方,心头猛地一跳,随即很快又摇了摇头,“反正不管怎么说,我是一定要跟在二爷身边的!”保城关……将军什么的,他还真的不敢想。不过他手底下的这些个兄弟确实需要安排。
在河州,虽然他们叫做义军,也一个个重新拿了户籍,但是许多人都认得出他们来,还不乏一些苦主。兄弟们当初做水匪,确实是被逼无奈,却也确实做下了一些事情。河州待不下去,如今年纪还轻,跟着他这么南来北往的倒是无妨,但也不是长久之事。如今能有个机会,能够在这里落户,能够在这里娶妻生子,也是不错的出路。
阿祥见不得他这没出息的样子,嗤了他一声:“二爷身边有大爷跟着就行了,你算老几?”说罢,他也不想再和阿乐叽歪,径自去忙活了。当一个管家,事情可忙。
屋里,林淡他们刚用完晚饭。他正给沏了一壶茶,给自家先生和两位道长倒茶。
蔡大头举着自己的小碗,瞪大眼睛看着他,结果林淡的茶壶嘴一绕,越过他给胡澈倒了一杯。
阿福拿了一个小杯子放在小孩儿手上。
蔡大头闻到丝丝甜香,嘴角一弯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甜的!”
阿福笑了笑,小声说道:“是,调的蜂蜜水,现在刚好,小少爷慢慢喝。”
等蔡大头喝完一小杯蜂蜜水,被阿福带着下去洗漱休息。应道长才说道:“你那个小厮可算是不转了,快去看看院子里有没有被犁出一条沟来!”
林淡听得好笑,到底还是为了自己人辩解了一句:“阿乐心眼实。”
“有没有打听清楚那蔡逸春的后台?”白正清觉得凡事还得知己知彼的好。
胡澈摇了摇头:“肯定是保城关里的谁,反正总越不过小国公去。咱们家里有大头在,怕他们什么?难道他们真的敢攻进城里,把一城人给屠个干净?”
他们杀前任县令,那也是在城外偏僻之所。而且他觉得杀前任县令的事情,蔡逸春的后台未必知道,或许猜出来一些,但事已至此,只会帮着隐瞒。
他倒是想会会来人。小国公的功夫不错,可惜他没能切磋一番。军营里的那谁根本就是金玉其外,不堪一击。这回名正言顺,一定能打一架吧?
“叽叽。”
众人抬头一看,发现暖手捂半死不活地挂在门槛上,半只兔子在屋里,半只兔子在屋外,要不是太厚实了,看着简直像是一张兔皮。
自己养大的兔子自己心疼。林淡和胡澈两个人快步走过去,胡澈把它抱起来,仔细捏了捏检查了一番,发现自家兔子还是一样雄壮威武,顿时就放下了心。
“去哪儿玩了?小心被抓去煮了吃掉!”
暖手捂转了转耳朵,抬起厚实肥硕的前爪,扒了扒自己胸前。
林淡疑惑地伸手从厚毛里摸出一封信。
作者有话要说: 暖手捂┗( T﹏T )┛:我……我回来了!
暖手捂┗( T﹏T )┛:我……我才没吓坏!
暖手捂ヽ(≧□≦)ノ:军营……军营里的那以后都是我的手下!
暖手捂(ノ?益?)ノ彡┻━┻:早晚我会进化成食肉动物,把他们都吃掉哒!
第133章 下马威
信上只有一句话——试试看能不能送到
林淡看过之后,表情深沉。
胡澈看过之后,表情也很深沉。
应道长对他们招招手:“站门口干什么呢?小友过来让贫道抱抱。”
暖手捂的耳朵一颤,紧跟着就被自己的主人送到了应道长手中。
几十斤的兔子在几个人手上转来转去,跟没什么分量一样。白正清看得稀奇,但却没有动手抱一抱的意思。他还记得自己被这兔子攻击过,可凶!果然这肥兔子欺软怕硬。
“这信哪儿来的?”虽然心中早有猜测,但是总觉得小国公那么一个仙人一样的人,应该不会那么不靠谱,写信连个落款都没有。
“明知故问。明天写封回信让暖手捂带回去就知道了。”胡澈扯着林淡回房,临到睡前还在小声教育,“小国公也背背篓,小国公还拉雪橇呢!”
林淡被他烦不胜烦,伸过手去在他腰上拍了一下:“有完没完?”
“没有。”胡澈听出林淡不耐烦,抓紧时间总结,“反正小国公也就是个凡人,听说打仗可凶。”
“你踹断人家腿也可凶。”手掌下面的肌肉一阵紧绷,他就知道胡澈还不服,快速地再拍了一巴掌,“睡觉。”
胡澈反驳的话被堵在嗓子眼,十分胸闷,但是看着林淡埋头在他肩窝准备入睡的样子,他又舍不得把人叫醒了说这些不着三四的话,只能轻轻拉好被子,伸手到他腰间轻轻按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睡着。
不过这天他显然没法睡个囫囵觉。
天还没亮,他就被人管家叫了起来。
“什么事?”他的语气不算好。任谁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早早的起来,都不容易。更何况他每天都要起得比常人要早一些。他深深地觉得自己来到北地之后,虽然武功的上涨并不明显,但是意志力却更加强悍了。
然而再强悍的意志力,也不能阻止他现在有些火气!
他嘴上这么问着,已经起来准备洗漱。阿祥不是不知轻重的,更加不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事情,一大清早叫他起来。身边的林淡还在熟睡,他轻手轻脚地下床,拿了个枕头塞进他怀里填补自己的空位,再把被子重新掖紧。
阿祥站在外间等了一小会儿,就见胡澈已经穿戴整齐了走了出来。
外间不过是用屏风隔开的一小间,因为怕会吵醒林淡,平时胡澈也是走出来了之后,才点上一支蜡烛,光线并不多亮堂。
烛火映着黄铜脸盆熠熠生辉。胡澈一边轻手轻脚地洗漱,一边听阿祥说道:“外面刚到了约莫有五十人的军队,从保城关来的,这会儿正守在城门外,领头的是一个千户。”
胡澈的动作并没有一点变化,轻轻应了一声:“哦。”随即如同往常一般的开始洗脸,动作虽然很快,却和平时的速度并没有什么区别。
看到这样的老爷,阿祥也冷静了下来,放轻了声音说道:“现在那千户带着人还在城门外等着。”
胡澈放下手巾:“嗯,让他们等着。”还是昨天那句话,难道他们还敢攻城不成?
阿祥听到这句话,心底的一点点小慌乱也彻底消散。他们家老爷到底沉得住气,只要不在二爷面前,那永远都是很可靠的。嗯?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门头上,几个守城小兵这会儿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心里面寒的,抱着胳膊弓着背恨不得把脑袋缩到肩膀下面,一个个的跟冻僵的鸟雀一般杵在那里。
守城的这份工作还是很好的,虽然钱财不多,但是多少有点小油水,养活自己一家不成问题,还能够比普通人家的生活过得略好一些。像县城里这个冬天流行的兔皮裘,他们就每个人都整了一身,价格不算贵,穿着真心暖和,不像以前最冷的时候,有些人守着守着,直接就冻僵冻死了。
可是这会儿,别说一件兔皮裘,就是来上十件八件的熊皮裘,他们也感受不到任何温暖。
城门外,一队黑甲士兵在寒风中挺立,身上弩箭刀枪皆备。此刻他们全都站在城墙下挡风处,但是形容却没有半点佝偻,依旧站得挺拔笔直。
篝火很快就点燃。城门外的士兵脸上的表情,却并没有因为温度的上升有半点缓和。
讲道理,现在是还没有到开城门的时候,但是凡事都可以通融的嘛!两个守城小兵,竟然够胆子把他们?8 饧甘湃司苤磐猓恢浪钦庑┤四馨颜饷锤鲂∠爻抢椿乩缟先槎疾淮蚨俚模?br /> 守城小兵从城头掉下一个藤筐,轻呼:“里面是一些酒,诸位大哥喝一口解解寒!”
黑甲兵看了一眼千户,看到他点头之后,才解下篮子,对城头沉声说了一句:“多谢兄弟。”那藤筐看着倒不是很大,想不到里面极深,放了三坛子酒,一坛子只是半满,显然两个小兵把自己的存粮已经全都拿了出来。旁边还放着一叠干饼,数量并不多。
他们这一路连夜过来,早就已经饥肠辘辘。身上虽然有一点干粮,却也不多。当下他们就着篝火烫了酒和干饼,最多最好的自然先是给了千户,随后他们才各自分了一点。这么一点分量,几个轮值的守城小兵省着点能吃上个把月,但是分到这一队人中间,却不过是稍稍垫了垫肚子。
干饼并不是用那种刮喉咙的粗粮饼子。饼皮虽然还是用粗粮做的,却磨得极细,烤热之后喷香。饼子里面竟然还有满满的羊肉!虽然大部分士兵只是分到了半块里的半块,脸上却也松快了一些,感觉时间都过得快了一些。
等到天际微微泛了一点鱼肚白,两个守城小兵就把城门打开。
一个衙役打扮的汉子,腰间挎着大刀等候在前,并没有半点怯懦,略一拱手之后,说道:“诸位请随我来。”
领头的千户脸色黑煞。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在城门口被拦下,就已经挫了锐气,这会儿看这过来带路的不卑不亢的样子,显然又是一个下马威。更别提这位县令做的还不仅仅是单纯的挫一挫他们锐气这么简单。
没错,他们打从到了城门口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位未曾谋面的胡县令做下的。两个守城的小兵存个几坛子烈酒,很容易理解。但是那么多的干饼,全县城有谁家有这个闲心去把那些粗粮磨得那么细?而且要做到不刮嗓子,这粗粮里面明显掺了面粉,数量还不少。更别说里面还有那么多肥厚多汁的羊肉了。这是两个守城小兵能够拿得出来的?别开玩笑了!
这县令是个聪明人。他之前不让开城门,意思是规矩不可破;又给酒食,意思是大家都是自己人,该通融的地方还是能够通融的。而且他显然有恃无恐,拿捏准了他不敢对他怎么样。
没错,他不敢。
他敢做的事情,不过是威吓恐吓胡县令,将他那位结义兄弟从牢里放出来。他最多就是把胡县令打一顿,还得做干净手尾,决不能让别人知道。正面冲撞官府这样的事情,他不能做,也不敢做。
胡县令告诉他的就是,凡事按照规矩来。
巴掌大小的县城,哪怕路上积雪难行,在他思索的这段时间也已经看到了县衙。
街上陆陆续续有店家开门扫雪,微弱的烟火气飘散开来,千户才注意到零星有炊烟升起。
县衙门前的积雪已经扫得干干净净,几个衙役在门前忙碌,在他们走近的短短时间里,就支起了一个宽阔的帐篷。有家丁打扮的人,挑了一口大锅子出来,“嘭”地一声放到了地上。身后几个十来岁的少年,手里或拿着碗勺或扛着桌椅板凳,快速而安静地把东西安置妥当。
这时候,一个系着围裙的胖子,才拎着一把汤勺慢腾腾地走过来,气势汹汹地宛如一名绝世凶人。
千户感觉自己后颈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要不是理智尚存,几乎就要拔刀!
带路的衙役看着他把手按在刀柄上,温和地笑了笑:“千户大人不必如此,这是胡县令家的郑厨子,就是面相凶了一点,人挺好的。我们家大人碍于规矩,不能私自提前开城门,委屈了诸位兄弟在外面受冻,心里面特别过不去,这不就让郑厨子给大伙儿先弄一口热汤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