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钱主簿一愣,他应该知道吗?
胡澈指了指北面:“蔡俊旻蔡家军啊。”蔡逸春不是冒着蔡家旁支的名头横行乡里么?普通百姓不知道究竟,难道他们这些地方一霸会真的不明就里?
钱主簿还真就不知道。他说是一个小官,可是在蔡家那种人家眼中,和小蚂蚁有什么区别?再说,平时大家也不叫蔡将军啊,大家都叫煞神将军来的。
“嗷!”钱主簿突然转过弯来,干瞪着眼嚎了一嗓子,把在东厢房里办事的人全都吓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黄典史摸了摸被吓得撞到桌沿的七月怀胎,不是都坐着好好的嘛,怎么叫得像是被狗咬了?
钱主簿不理会黄典史,转身看着胡澈,像一条离水的鱼一样张合着嘴巴:“煞、煞、煞……”
胡澈眉头一拧,正色道:“我不傻。”
咕咚。钱主簿狠狠咽了一口口水:“煞、煞神将军!”
胡澈疑惑:“什么煞神将军?你是指小国公?”他在京城倒是没听说过小国公的这个……江湖诨号来着。
小国公这个称呼钱主簿同样陌生。不过这是一句话就能讲明白的事情,无论蔡俊旻有多少个“匪号”,他的大名和出身都不会变。
这会儿在东厢房里办公的人,全都用一种敬畏的眼神看着胡澈。万万没想到啊,他们的顶头上司胡县令,竟然能和蔡家的本家那么熟悉!怪不得不把蔡逸春放在眼里,说摁死就摁死呢!
刚走开一会儿,回来就听到这么个劲爆消息的县丞也傻在那儿,迟疑地问了一句:“那大头是?”那孩子似乎也是姓蔡没错吧?丁点大的小孩儿,也每天跟着胡澈和林淡来来去去,衙门里的人都熟悉了。
“是蔡将军的小儿子。”
“嘶——”众人倒抽一口冷气。
胡澈可不管他们怎么想,更加不管他们是不是会把眼珠子瞪突,屈指敲了敲桌子,一样样安排事情:“道路检查过了没有?官道上积雪已经开始化了,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先找点碎石填平。县城里的路也是一样。让你们去各个村里面统计未婚男女的信息,都统计好了没有?春耕哪些人家缺耕牛的,缺粮种的,缺农具的,孤老幼儿都记录完了吗?砖窑那里定金付好了没?”
一长串的问题出来,东厢房内不到片刻,所有人都走了个干净。
胡澈这个县老爷突然觉得人生寂寞,看看外面道路泥泞,只有县衙前面的一块地方是干净的,就有点不想出门,转回后衙去看看自家的败家爷们,竟然吭都不吭一声,借了人那么大笔钱。
结果他没赶上给林淡立规矩,赶上了蔡大头和大头爹难分难舍。
大头爹已经都坐到马上了,蔡大头还扒在他爹怀里,不肯下来。
蔡俊旻劝得口干舌燥,结果还抵不住暖手捂往马镫上一搭。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儿子,顺手摸了摸竖起来的兔耳朵:“爹,你放我下去吧。我得给兔兔先生梳毛了。”
动物对于气候的敏感度远远超过人类。一般人还觉得现在的天气很冷,暖手捂已经开始换毛了。要是一天不梳上几次毛,屋里面就能跟下雪一样。
大头爹:这是我不让你下去吗?这不是你抓着我不让我走吗?
蔡俊旻身上的仙气都有些挂不住,看看这只站起来有马背高的兔子,暗忖:哪天宰了吃肉?
暖手捂背毛一炸,转过耳朵看向蔡俊旻,然后拿爪子拍了一下他的脚,转过身跳到林淡身后,想了想,又转到胡澈背后躲着。
林淡:他这是被自家兔子鄙视武力值了吗?
蔡俊旻对林淡一拱手:“林弟放心,我这就去把钱拿来还上。”
“不急。现在路途难行,过一段时间再说吧。”
蔡俊旻看出林淡并没有说什么客气话,转而告辞离开。骏马的速度并不快。如今化雪的天气路途最难走,雪水划开之后,道路泥泞不堪不说,有些还直接结成冰,成为各种天然的陷阱,一个不小心就能摔个够呛。
暖手捂鄙视地看着长得比它高,腿比它长的骏马,以不到自己遛弯的速度走了出去。
胡澈送完了蔡俊旻,回过身直接拽了自家败家爷们和学生一起去了前衙:“官牙要弄起来,这方面你明白,帮我立个规矩。”
牙人,一般是指负责买办的中间人。只不过叫法虽然一样,其中也分了好几个门道,也是隔行如隔山。最常见的牙人,一种就是林淡在京城的时候,给人们买卖和出租住处的房产经纪。更常见的则是人牙子,通常是买卖人口之用的。当然,在北地还有一些专做驴马生意的驴马经纪。
林淡想要的牙人,其实更偏重于人牙子。北地地广人稀,北凉县百废待兴,哪里都要人。
他心不在焉地把自己熟悉的一部分房产经纪的内容记录下来:“人牙子有用吗?这地方没什么人。”
“怎么没人?”胡澈也在忙自己的事情,闻言头也不抬道,“房产经纪除了买卖房屋,还能出租;人经纪一样也可以负责招工。咱们这儿看着是地广人稀,其实忙过春耕后要出来找工的人不少。”
“哪儿来的人?”
“屯里的。”回答的不是胡澈,而是蔡大头。他看到两位先生都停下里看他,眨巴一下眼睛,“大头说错了吗?屯里好多人呢。”
胡澈顿了顿,才肯定了学生的答案:“大头说的没错。军屯里可用的人不少。”
林淡不相信他的答案会那么简单,不由得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不过他现在不说,他也不急着问,顺着他的话说道:“嗯,北地春耕不比南方。”
相对来说,北地的耕田比南方要少,而且以旱地为主。虽然也有诸如魏地之类的得天独厚的粮食高产之地,但是大部分还是贫瘠。哪怕是种植诸如荞麦之类的粗粮,也多出秕谷,只能作为草料。
不过对于胡澈来说,北地的春耕显然不是那么的……耽误事。农人空余出来的时间,让他可以得到足够的人力来修筑城墙等事物。
“房屋经纪那边要加紧,快点把一些房屋照着京城那样修好。”胡澈又道,“一是以单人为主的宿舍,可分为上中下三等。上等供学子、中等供商人、下等供苦力。具体的,还需要夫人来操持。”
林淡默默看了一眼胡澈,念及这里毕竟是前衙,不好给他点颜色看看,姑且让他嘚瑟:“我会尽快安排。阿乐那边的兵营已经开始在修建了,我去看看。”
虽说现在其实土地还没化冻,但是比起之前要好一些。曾经能够容纳许多人的校场,现在也一样一片泥泞。一群汉子闲了一个冬天,如今没法动弹,憋了一肚子的力气没地方发泄,在什么都会一点的余道长和白正清的指导下,自己砌了砖窑,开始烧砖修建兵营。
咦?自家夫人这是要抛夫齐学生?胡澈微微瞪大眼睛:“外面路途难行,有什么好去的?”
“我们套马车去。”林淡说罢,随手把蔡大头一抱,走了。
蔡大头把脑袋往林淡肩窝顺势一埋,蹭了蹭。二先生香香哒~作者有话要说: 暖手捂:我是一只天赋异禀的兔子!
胡扯(=。=):没说你不是。
暖手捂:我是一只要考状元的兔子!
胡扯(=。=):这个……我们稍后再议。
暖手捂:我是一只文武双全,要称霸天下的兔子!
胡扯(=。=):我承认你有着把洞打遍天下的有理想的兔子。
暖手捂:所以,像我这么雄心勃勃的兔子,真的适合带孩子吗?
胡扯(=。=):有哪里不适合吗?
第146章 偷偷开炉
公租房的准备大刀阔斧,动静大到谁都瞒不住。
可是除了那些面向苦力的三等公租房之外,其它房子真的能够租得出去?商人还好说,可面向学子?
黄典史好不容易落了个清闲的时候,在酒楼里打了酒回家和自己媳妇儿唠嗑:“也不看看县学都还是空关着,能租的出去才见鬼了。”
黄夫人不懂这些,听他说什么也就是什么,顺着他的话说道:“他是上官,你就由着他。反正至多三年,他走了。”其实她虽然没见过那位胡县令,却觉得人家县老爷挺好的。最起码打从胡县令来了之后,她家老爷不再成日厮混,倒是像个官样了。
县城虽然小,空置的房子铺子一点都不少。
等到新上岗的官牙们按照县令夫人的指示,一样样全部弄出个框架来,最终的统计数据一上来,就是坐地户的县丞等人都吃了一惊。
“竟然有那么多房?”
胡澈不想和这群尸位素餐的家伙解释,还是林淡看不过眼,对着他们解释了一句:“不过是把闲置的房子,重新按照三等划分了一遍。”说是三等,其实林淡在实际规划的时候,并没有严格按照上中下三等这么来划分。面向民夫的房子确实以通铺为主,但是商人的房子会考虑到货物的存放,学子的房子会考虑到安静和环境等等,这其中都有计较。他不过是出一张嘴,几个刚上任的官牙却差点愁成了秃头。
就譬如他在京城的宿舍。若是按照最初的格局,恐怕能住进三五个学生也够呛,经过划分之后,非但住进去的人多了,能够面向的学子也多了。而且周围的环境有书局茶楼,又增设了配套的食堂澡堂,还引入了能够讲学的官员和先生们,营造出了一个让学子们趋之若鹜的所在。
想到宿舍,他忽然感慨了一句:“可惜宁兄和蔡兄不在,不然……”
胡澈略微笑了笑:“他们都得准备科考呢,哪里会来这儿?等什么时候咱们回京,再请他们来家里小聚。”又补充道,“不能漏了甄兄。”
“慢兄啊……”林淡感慨了一句,不说话了。
还慢兄……胡澈看他这样子,若不是场合不对简直恨不得放在怀里面揉一揉。
林淡看他提起的嘴角,撇撇嘴:“你忙吧。”
如今积雪消融,处处都透着春天到来的气息,北地一年只能种一季,哪怕产量不丰,重视的程度却和南方水乡的春耕是一样的,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北凉这边地广人稀,物资贫乏,无论是准备必要的春耕物资,还是调用起来,麻烦得都不是一点点。胡澈这个县老爷,还时不时自己上手干点事情。
黄典史他们跟见鬼一样,看着自家凶残的顶头上司那一脸的柔情似水,简直像是被人掉包了一样。
胡澈目送林淡离开,回头看到他们全都傻呆着没做事,下意识就板起了脸:“手头的事情都做好了?”
“没有。”
“那还不快去做?”
“是!”果然,自家县令没被人掉包。
一群人立刻不是急匆匆跑出去做事,就是伏案疾书。
黄典史这会儿的公务倒是比较清闲,干脆带着捕快和衙役出去,被外面的冷风一吹,头脑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嘀咕:“我干嘛要怕那小子?”
边上的捕快没听清,问道:“黄大人,您有什么吩咐?”
黄典史习惯性地拍了拍自己的肚皮:“先去转一圈。兵营那边现在往来多,好好的路都被压得坑坑洼洼。咱们去别处运一点石头过来,把坑什么的给填了。”
最近衙役们干得最多的就是这些民夫的活。要说他们才是最希望农民早点春耕完好进城做工的一批人。往年还有徭役,可是旱灾那会儿,朝廷直接就免了这儿三年的徭役。
这次北地少了很多人,需要休养生息什么的他们都了解。可是放在外面贴了许久的告示,偏偏招不到几个民夫……
“大人,您说让兄弟们总干这些也不是个事情啊。”北地外面各种碎石多的是,他们现在已经养成了习惯,每天巡查完的时候,都会顺路去拉上一车碎石进城。守城的小兵没什么事情干,如今城门开着一整天也不会有一个人进出城门,干脆轮流出去捡石头。
现在从城门口到县衙门口这一段路上,已经全部铺上了碎石。虽然走路难免磕脚,但好歹不会踩在地上就是一脚泥巴。
黄典史听到捕快这么一说,斜睨着眼睛哼了一声:“那你想怎么做?”
捕快搓了搓手,嘿嘿一笑:“另外两位大人手下不是有许多个兄弟么?”全县城的人都知道,县城里的妓院是县丞开的,赌坊是主簿开的。这两个地方都养了为数不少的打手。
黄典史往前的脚步一顿,再慢慢踱开步子:“你倒是出的好主意。让老子去到那两位的手上要人?是不是嫌老子当你的上官挡路了?”
“不敢不敢。”捕快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小的哪里敢这么想。小的是想,县令大人初来乍到,恐怕对咱们地方不是很熟悉,咱们县衙又正是缺人之际……”
黄典史能做到这个位置,要是属下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还不明白,那他也没法在北凉讨饭吃。他眼珠子一转,被肥肉挤得只剩下一条缝的眼睛里精光闪烁,低头瞟了一眼作揖讨饶的属下,哼了一声继续往兵营走。
开玩笑,让他在胡澈面前挑拨离间,那他还要不要混了?他玩不过胡澈,难道他能玩的过县丞和主簿么?他现在安安分分当个县里面的老四,“大当家的”让做什么做什么才是稳妥之道,至于其他的……
他看到忙忙碌碌的林乐等人,脸上端出三分笑,沉声对属下警告:“别自作聪明,别人家的脑袋瓜子,可要比你好使得多。”
捕快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走了一路,听到这话,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寒:“多谢大人提点,还是大人看得明白,是小的想岔了。”他嘴上认错,心里面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可到底觉得自己想出来的主意不坏。他们这些个当捕快的,好说也是个公职,可平时在街上还没一个妓院赌坊的打手来得横,心里面怎么会不憋气,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能扳回一城的机会就放在眼前,面前又有一尊县老爷,他想不明白典史大人为何不敢。
他抬头看着黄典史圆滚滚走在前面的身影,内心鄙视,胆小如鼠,怪不得到现在还只是个典史。
他没再多想,黄典史已经热情地朝着林乐迎了上去:“林大人您这是亲自在和泥?”
林乐用一把铁铲翻拌一堆泥,里面混杂着草茎,看上去和用来做土坯房的砖泥一样,只是边上也没有做泥块的模子,反倒是还有好几个军汉也在干着同样的事情。
他早就看到了黄典史一行人,这会儿抬头抹了一把汗,声音有点微喘:“是啊。反正也没什么事情做。这几天校场这样,也不好操练。”
操练什么的,在曾经的北凉县城是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回事情的。只有林乐接手了守备的官职之后,最起码老百姓们每天早晚都能跟着军汉们一起出操。白天住在附近的还能听到兵营的动静,显然操练不断。别说老百姓们,就是他这个典史,看到了也觉得心里面踏实。
之前去捉拿蔡逸春,若是靠着他们这么几个衙役捕快的,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事情。多亏了林乐直接出马,才将蔡逸春和一群穷凶极恶的恶奴和逃犯全都捉拿归案。
“你这是要做什么呢?”这天气,就算不嫌挖土费事,建好的房子也不牢啊?
两个人正说着,几个光着膀子的军汉推了一辆车过来,从上面拿了两袋子灰渣一样的东西,倒进稀泥里。
漫天粉尘飘扬。林乐赶紧把灰拌进泥里,等灰尘重新落下去后,才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我也不知道干嘛。”
呸!不知道你撒尿和稀泥玩耍,当自己两岁还是三岁?黄典史在心里面不屑,面上却愈发恭敬:“林大人开玩笑了。”他在边上又磨蹭了半天,结果只看着林乐在那儿反反复复地玩泥巴,边上的汉子们倒是把拌好的泥用小桶提了进去,可是他不能进去,又不好久站,只能灰溜溜地离开。
有阴谋,绝对有阴谋!
可是他就算是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偏生一个钉子都没法插进去。现在的兵营贴了许久的告示,都没有人愿意入营的。除了早晚的校场对老百姓们开放之外,其余时间的兵营不说大门紧闭,也是闲杂人等不准入内。
没错,对于兵营来讲,他这个典史,也归在闲杂人等之列。
偏偏,林乐还真的没有什么阴谋。他不告诉黄典史原因除了规矩之外,其实他是真的弄不明白这么一点泥的用处。那些拌进泥里的灰,是余道长弄出来的。可是他只听说过道士炼丹,从来没见过炼灰的。而且都炼成灰了,肯定是失败了吧,怎么还能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