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立刻把上次来听讲过的一个保长和两个组长给提溜了出来,放在林淡面前。
三个汉子战在林淡面前,跟杵了三根棍子似的。
林淡依旧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文弱样子,脸上和和气气的,往亲兵搬来的椅子上一坐,绕过三个杵在眼前的人,随手点了一个村民:“保长和组长给你们讲过怎么种地了吗?”
被点中的村民一脸懵圈,战战兢兢道:“讲、讲过了。”
“哦,那你讲讲。”
村民顿时就懵了:“讲什么?”
保长和组长就跟讲笑话似的说了一遍,也没有正经和他们怎么宣传过,当时他就听到一耳朵什么粪之类的,自家忙着春耕呢,哪有时间听那些啊!
别说村民了,其实就连保长和组长,现在都已经记不太清那会儿林淡说的内容了。
林淡又点了几个村民,得到的结果是一样的。他就问保长和组长:“怎么回事?”他的脸色比之前并没有任何变化,但是保长他们感到后背一阵发凉。
“这个……那个……”保长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干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地上可铺的都是石头啊!不说硬不硬的问题,这些石头能有多平整?他一跪下去就感到膝盖小腿上一股子钻心的疼,可他顾不上,重重磕了三个头,“小人知错了!求大人饶过小人一命!”
两个组长一看保长这样,也跟着跪了下来,身上起了一层白毛汗,小心肝直哆嗦。不就是一点那啥的玩意儿么?这还能要人命?
林淡看着他们磕头,眼神微冷,只是气不起来:“把事情做好,三天后我再过来。”
这事情往小了说,他们不过是没做好传声筒;往大了说,却是耽误了农耕。保城关十数万军民,十个屯组的耕地,多了不敢说,产量若是能够比去年多上一成,能让多少人吃上一顿饱饭?
亲兵们并不知道林淡为何让军屯的民夫如此种地,心里面对林淡也有些不以为然。要说念书做学问,那林淡的外表还是很有说服力的,看上去比他们蔡将军还要像个读书人。但是要说到种地,他们却情愿相信常将军会种地,也不觉得林淡会种地。
林淡大概知道他们的想法,但是这事情没办法说明,一切还是得看秋收之后的产量。
坐在马车上,蔡大头靠在暖手捂背后,胖脸微红:“二先生为他们着想,他们却不领情,简直是愚不可及。”不过,这些人是他爹娘的手下,感觉有点丢脸,“先生不要生气。”
暖手捂换完了毛,看上去清减了一些,只是摸上去还是软软的。
“我没有生气。”林淡摸着搭在他腿上的一只兔爪,看到学生这个样子,心情倒是好了一些,“时人愚昧,却并不是他们想要愚昧。他们的出身、眼界、学识,注定了他们只能看到眼前的这些,没法想到更多。如果他们能和我们一样,出身于钟鸣鼎食之家,从小耳濡目染,识文断字,那他们自然就能明白更多的事理。”
蔡大头还太小,不太明白出身带来的差异,只是仰头看着自己先生。
林淡不紧不慢道:“他们并不愚昧,是我们做得还不够多。”如果说他在今天之前,从京城宿舍开始一直到北凉的学堂为止,不过是在为了自己保命,才做的能够给自己积攒民望的事情;但是过了今天之后不会了。
十个屯组非常大,林淡并不可能一天就跑完。当晚回到家之后,他直接找到了白正清,跪下就磕了一个头。
白正清正在屋子里打谱,手上棋谱还没放下,被林淡吓了一跳:“你这是做什么?”他是师傅,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经得起林淡的磕头;但是没事磕什么头?
跟在林淡身后,动作只比他慢了一步的胡澈也吓了一跳,拽都没来得及把林淡拽起来。嗯?他想了想,干脆也跪下了,跟着磕了个头。
白正清虽然对两个学生在生活上不怎么上心,可是胡澈脸上的不解是明摆着的,看得他又好气又好笑,指着胡澈骂:“快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跟着瞎闹腾什么?”又去拉林淡,“你小子也赶紧起来,有事情说事情,犯了错也不是磕一个头能够解决的。”
林淡磕头也就是一时冲动,这会儿反应过来,不由得老脸一红,爬起来给自己辩解:“我就是觉得自己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白正清对自己这个学生的满意程度,其实还要超过胡澈。
诚然,在学问方面,原本两个学生水平都差不多,只不过林淡后来病了之后就有点“一病不起”;而胡澈却正好相反,前两年还不明显,这两年的水平却和自己也差不了多少了。可是胡澈才几岁?他这个做先生的在欣慰之余,多半还觉得有些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意思。
但是林淡的为人处世,却像是超脱了读书人的范畴。现在大部分的读书人早就已经忘记了读书是为了什么,只一心想着当官发财。林淡倒是没有当官,可是他做的事情,却比很多当官的要多得多。现在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个平时贯会做戏的小子,都弄得这幅样子?
林淡低着头,抿着嘴:“不应该沽名钓誉。”他将今天的见闻说了,“我以前做的,不过是将学子作为喉舌,并不是……”他做的那些事情,其中有几分真心?恐怕连一分都没有。
读书人掌握了百姓的喉舌,所以他才会看在眼里。权贵子弟本身就有自己的圈子和各种利益纠葛,他可以去争取,但是效率却远远比不上给寒门学子施恩施惠。他将那些寒门学子笼络在自己身边,并不是出于想要真心帮助他们的目的,他更像是在做一笔买卖——他给他们恩惠,而他们给他名声和庇佑。
白正清叹了一口气,并没有立刻评价林淡,反而问胡澈:“你怎么看?”
作者有话要说: 白先生(~ ̄▽ ̄)~:你怎么看蛋蛋?
胡扯(?*?ω?)?:一颗好蛋!
暖手捂(/≧▽≦)/:一颗好蛋!
蔡大头↖(^ω^)↗:一颗好蛋……蛋蛋先生~
蛋蛋:(〃>皿<)
第152章 爱听不听
要说胡澈看林淡这个人,那自然是哪儿哪儿都好,哪儿哪儿都特别顺心合意。但眼前这个问题对事不对人地来分析,他也依旧觉得林淡没有错,甚至还做得很好。
“学生觉得蛋蛋没错。”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林淡听得目瞪口呆:“你用不着偏袒我。”
“没偏袒你。”胡澈微微皱了皱眉头,“我是那种护短的人吗?”
白正清和林淡默默看着他:你是。
胡澈被他们看得一撇嘴,拉了林淡坐到白正清对面:“不管初衷是什么,蛋蛋做的事情给别人带来的好处是实打实的。再说这些事情真的只有你能够做到吗?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多了去了,然而就只有你去做了,那就是你的功劳。再说你做这些事情,并不是出于什么恶意,仅只是为了自保。蝼蚁尚且贪生,更何况是人呢?若是连你都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那些‘应该’做这些事情的人又该如何自处?”
林淡的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咕哝道:“虽然你讲得很有道理,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错了。”
胡澈瞪他。身为一个蛋蛋,竟然连自己相公说的都不听,简直岂有此理!
白正清见林淡还转不过弯来,笑了笑说道:“阿妮讲的大体没错。要说蛋蛋你有什么做得不太对的地方,你也说了是你的初衷。但是不管如何,你做到了很多人没有做到的事情,这一点是不假的。沽名钓誉又如何?名和誉是随便空口白话能够沽得来钓得来的吗?”
真正的沽名钓誉,其实说的应该是以前的二皇子那样的。事情全都是幕僚手下去做,得到的功劳全都是自己的。所谓的名满京城,其中的水分那是看都不能看。不过二皇子已经是个死人,还是造成他这个学生仕途尽毁的元凶,他没必要再把旧事翻出来重提。
“不管初衷如何,你没有伤害到任何人,你还让很多人得到了好处。这就很足够了。”白正清总结,“至于你所想的启民智,那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那是历代有志之人需要持之以恒做的事情。阿妮,你的责任比蛋蛋要大得多,看看你现在的县学,还空关着呢!”
胡澈汗颜:“先生教训的是。”
晚上一家人吃过晚饭,林淡没心思处理家务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炕桌边上伏案疾书。
胡澈凑过去看一眼,还被暖手捂蹬了一脚。他把凑到林淡身边的兔子推了一把:“你又看不懂,一边去。”
暖手捂凶狠地瞪了胡澈一眼,粗壮有力的后腿在炕上跺了跺,意思很明显——臭阿妮是不是还要再来一脚?
胡澈看着它蠕动的三瓣嘴,一巴掌拍过去:“还不听话!”
暖手捂斗争经验丰富,直接后腿一小步,没想到胡澈的手臂忒长,炕太小,它后退直接就顶到了墙上,被胡澈扣住了爪子拖走:“叽叽!”
“叽叽你个头!别吵。”胡澈把胆子比体型还要肥的兔子扣在怀里,意思意思拍了两下,抱着坐在一边看林淡写字。
林淡写计划起来总是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最后才会把所有想到的点在归纳起来,做成一份系统的草稿。
胡澈一时间也看不出什么来,干脆也开始做起计划来。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说算无遗策吧,也没有多大疏忽的地方。结果他真的还没想到过什么启民智的事情。北凉这个条件,他在三年任期里面,能让大部分老百姓吃饱穿暖不流离失所,已经是非常非常宏大的目标了。还启民智?哪里来的时间和精力?他能够在三年里培养出一个秀才,已经算是非常不错的了。
不过先生说得没错,这事情还真的是他的责任更多一点。
两个人的计划一直做到了快半夜才停手——林淡还想继续,无奈胡澈压着他睡觉。林淡不服,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被胡澈压♂服了才一觉到天亮。
今天的县令夫人也是不胜娇弱……
林淡今天带上了学堂里几个岁数略大一点的孩子。他亲自一个个屯跑下去,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必要。学堂里的大孩子包括医馆的学徒们在内,也有十好几个,一边宣传种地的新法,还能一边熬煮药茶派发。
至于别人愿不愿意听,愿意听多少,林淡也想通了:“强扭的瓜不甜,他们愿意照着做那就照着做。牧草愿不愿意种,也是他们的事情。他们要是愿意,你们就派发种子给他们。”
几个医馆学徒出身普通,一个冬天下来,也着实做了一些事情。经过简单的培训过后,他们能够拿着林淡写下的种田的方法,和农夫们照本宣科地讲解。安全问题也用不着操心,这不是还跟着常将军的亲卫么?
林淡这么一放松,农夫们全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觉得这个公子哥终于不来给他们添乱了。屯里除了被吓坏的保长和两个组长家,就没有人去折腾什么堆肥牧草的。
几个亲兵们直觉不对。他们倒是对林淡没意见,但是要折腾那些粪便什么的,他们多少心里面还是有些排斥。林淡这么容易放弃,让他们下意识觉得这事情不重要,可是身为亲兵的职责,让他们在回去后,向常将军一一报告。
常将军脸色一变,用力一拍桌子,怒叱:“一群不识好歹的东西!”她是不知道林淡会不会种田,但是她相信林淡不至于无的放矢,他肯定是有着一定的把握,才会准备在军屯推广。
亲兵们听到她这一声,纷纷脸色刷白。作为旁观全过程却没有劝阻的人,他们一样有责任。但凡他们的态度再严厉一些,总会有多一点的人会试着去照着做。
“请将军责罚!”
常将军冷哼一声:“现在责罚有什么用?你们当林大郎是闲着没事干?还是当我一个小小的武将能够三翻四次地请动林大郎?人家那是看在老国公的面子上!”
亲兵们全都懵圈。他们倒是知道北凉县的县令夫人姓林,可是听着常将军的意思:“那县令夫人很厉害?”他们跟着走了两天,也没见他有什么出奇之处,最多就是比别人要好看一些,身边带着的兔子也大一些。
蔡俊旻刚刚踏进门口就听到这个问题:“呵呵,当今太子太傅兼礼部尚书的嫡长孙,大家白正清的学生,吴州知府的长子,能不厉害?这么说吧,咱们军营里的桐油、素油、兔皮兔肉,全都是他给弄来的。”
他没多说一个停顿,那些亲卫们的眼睛就睁大一分,等到他说完,亲卫们已经脸色刷白,背后冷汗直冒。
“怎么,你们这是得罪了林大郎?”蔡俊旻身上的仙气半分不减,煞气却开始凝聚。
“你们先出去,今天的话不要乱传。”常将军让亲兵们都离开,嗔怪地看了一眼蔡俊旻,“你怎么什么都说出去了?”
蔡俊旻不以为意,拿了下人准备好的热水洗脸:“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再说林大郎怎么能让别人给看轻了?对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常将军三言两语把事情说完:“现在该怎么办?要不我们一起去一趟北凉县?”
蔡俊旻顿了顿,才把手巾从脸上拿开,丢回到脸盆里:“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我们去一趟是应该的,不过军屯的事情就先这样吧。现在他们嫌麻烦,等到了秋收的时候,有的他们后悔的。”
林淡其实也是这个打算。人的精力有限。在保城关这一块,最大的产粮区就是军屯。北凉县周围的村庄,在县志上来看是不少,但是大旱造成的创伤还远远没有平复过来,一些受灾严重的村子纷纷合并。如今的北凉县辖下,不过只有九个村子,其余的只能说是一些散碎的人家。
林淡在军屯那边被打了回票之后,干脆和胡澈一起走访那些村庄来。
在北凉县辖下,这些农夫倒是非常给面子。哪怕是看在他们带来的耕牛、农具、粮种的份上,农夫们也会老老实实地听话。
林淡发现很多人家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家里都养了牲口。他稍一思索,就下了一个决定:“老丈,你照着我的法子种草,用我给的牧草种子,等牧草长成之后,全都卖给我如何?”
北凉最不缺的就是荒地。大部分的荒地虽然不适合种植粮食,但是种草……这还不容易?
“小人当不住,大人您有什么吩咐尽管说。”
种草并不复杂,也不需要深耕,肥田也简单。林淡只讲了一遍,55 农夫就记住了。他虽然不明白这位县令夫人要这么做的目的,但是这位县令夫人要是不来,他们家恐怕就要断粮了。救命之恩,他们帮着种点草算什么?哪里还能要钱?
老农看着林淡和胡澈的一行人离开,回身看到自己儿子正打了柴回来,脸上露出一个笑来:“阿光啊,县城里正在招工缺人手哩,你明天去看看!”
阿光长得人高马大,走进了一看却十分削瘦:“县城里招人这样的好事情,哪里轮得到我这样的啊?”
当父母的谁都听不得别人说自己儿女不好,包括儿女自己本身。老农立刻板起脸:“什么叫你这样的?我儿子哪儿比别人差了!你明天就去县城,直接到县衙门口,刚才胡县令和县令夫人都亲自来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胡扯(⊙︿⊙):先生自己不干活,老是支使我们干活。
白先生(⊙ω⊙):有事弟子服其劳。
胡扯(⊙︿⊙):还让蛋蛋做饭做点心。
白先生(⊙ω⊙):有事弟子服其劳。
胡扯(⊙︿⊙):还不愿意教书。
白先生(⊙ω⊙):有事弟子服其劳。
胡扯Σ(`д′*ノ)ノ:你说你大老远的跟着来北凉干嘛哒?
白先生(⊙ω⊙):吃饭睡觉打蛋蛋。
第153章 大兔子馒头
胡澈和林淡花了几天时间,把整个北凉县辖下的村子和一些独立的庄户都跑了个遍。除了推广新种植法之外,胡澈还派发了一些农耕的必需品,明面上说是租借给农户们的,但是和白送的差不多。
除此之外,他们还做了很多事情,让老百姓们觉得新县令夫夫真是好啊。
在京城,条件好的人家娶个男妻什么的,还会让人背后叨叨两句。可是在北凉这种地方,男人和男人搭伙过日子还是非常常见的。
他们只会觉得县令和县令夫人十分般配,都是好人。
胡澈被村民们淳朴的语言夸得找不到北,乐颠颠地和村民们一起,拌了泥灰一起砌围墙,外面还弄上削尖的石片,把一个只有三户人家居住的小村子弄成一个刺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