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远呐,我可不相信就这么简单,刚才我们可都看到你们两个手拉手了。”
“咳咳……周猴子,你注意素质,素质。”大老黑插了一句。
丁自远微微一笑,手心摊开,露出里面一枚暗紫的通讯器:“递东西可不是要手拉手吗?哎,猴子,不是我说,上次华子受伤,你不是还给他洗澡了?”
众人哄堂大笑,周猴子眼睛眯起,顶着一副“丁自远你卸磨杀驴”的表情看了丁自远一眼,随后低下了头。
“那是研究院新发明的通讯器,”多罗说,“秦少跟你关系真的很好。”
“科技这方面我懂的不多,他只告诉我拿着,既然你知道,就把详细情况给大家讲讲。”丁自远将通讯器递给多罗。
众人传阅的时候,多罗在一旁讲解起来,无关具体设计,单纯是功能介绍,不过话题总算是打开了。大家聊得兴起,丁自远听了几耳朵,就放空了思绪,闭目养神。
那东西昨天晚上秦琼就给他了,而且已经详细讲述过怎么个结构,怎么用,丁自远只是拿出来救场而已。刚刚他们两个拉手的时候,秦琼真的塞给了他一个东西,不过并不是什么通讯器,而是一颗糖——
一颗名叫大白兔的奶糖。
他给多罗他们讲的故事是真的。当年秦琼刚刚归家,就来过四三馆,他也真的带着他去过射击营,只不过故事并不是那样简单。
他们再见的时候,正是丁自远最消沉的那段时间。虽然表面看不出来,该训练训练,该休息休息,但是背地里,丁自远常常走神,走路时想起师父左脚都能绊到右脚。
秦琼就在这个时候来到了馆里。他推开那扇红门,就看到他乖巧地坐在秦玉琳身旁,已不是相遇时的黑发绿眼,而是金发碧眼,看到他进来,眼睛里的欣喜竟没有遮掩。
疼痛和仇恨一起从骨子里激发出来,又被丁自远生生按下去。
他奉命带秦琼去参观射击训练营。
因为是贵客,平时人满为患地训练营里只有他们两个,连保镖都站在门外。空旷的场地太过安静,子弹上膛时都有细微的回声。秦琼明显并不在意射击练习,丁自远连打五枪之后,秦琼叫住了他:
“丁自远哥哥,谢谢你救了我。”
“哦。”
“我去过保育院,他们告诉我你在这里。”
“哦。”
“谢谢你给我取名字,我很喜欢。我现在正式叫琼,等以后那些人不再针对我,我就可以有姓了。”
“哦。”
“我知道你师父死了,你很伤心——”
“不要提他。”
“好,那你要不要跟我走?我在秦家没有什么相信的人,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好过许多。”
“我不跟你走。”丁自远又向着远处举起枪。
“你师父不是我杀的……”
丁自远一手拎起秦琼,本来瞄准靶心的枪口也调向了他渴望的位置:“不要逼我杀你。”
秦琼仿佛不能相信抵着太阳穴的□□握在丁自远手里,他眼里的一切欣喜都消失了,下一秒就哭了出来。
丁自远被他的泪水吓了一跳,想到自己居然跟一个小孩过不去,下意识地就将秦琼扔在了地砖上,大喝:“你哭什么?!”
“你管我!我就愿意哭!我爸死了,我又到了秦家那个破地方,现在连你都不要我,我凭什么不能哭?凭什么你们都不让我哭!”
秦琼坐在地上放声大哭,丁自远看了看大门,又皱眉看着他,也不去劝阻。秦琼哭了足足有一个多钟头,从嚎啕到啜泣又到呜咽最后开始打嗝,哭得满头大汗,眼皮肿得几乎看不见眼睛。丁自远时而看他,时而在他的哭声里打枪,火药味浓厚起来的时候,他竟觉得自己也那样哭过了一次。
秦琼终于平静下来,背对着丁自远一言不发。
“你年纪虽小,但是懂的不少。所以我还是能跟你讲讲道理。你死了爹,我死了师父,这都是大悲,但是男人不应该这样失态,你看你刚刚哭成那个熊样,最后不是还要安安静静地想要如何善后?”
“什么是熊样?”秦琼哑着嗓子问。
“你还真是好奇心旺盛。”丁自远说:“大老黑常说的词,形容你的话应该是窝囊里带着点可爱的意思。”
“窝囊又是什么?”
“等你中文学好了,自然就知道了。”
“所以,你是觉得我很可爱?”秦琼转过身“看”丁自远。
秦琼的样子很邋遢,丁自远又不忍心说实话,违心地点了点头。
“我现在不勉强你跟我走了。你带我收拾一下吧,如果被我妈看到,我有姓的日子又要往后拖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丁自远领着他向后门走去。
“啊?”
“我说你不应该哭的。”
“我知道,我爸死了之后我就哭过两三次,但是看见你我就忍不住了。”他攥住丁自远的手,努力地睁眼看他,可是实在不怎么成功。
“我当初是作孽了才救了你。”丁自远自暴自弃地说。
“对不起,”秦琼说,“我好像又要哭了。”
说哭就哭。秦琼牵着丁自远的手,一边走一边哭,他脸上的眼泪鼻涕已经干了不知几遍,如今又哭,丁自远才想到应该给他找点纸擦擦,他用另只手在几个兜里摸了摸,却只在上衣兜里摸到一块糖,糖纸上歪扭扭地写着“丁丁”两个字,一看就知道是大老黑那儿子的杰作。
丁自远叹了一口气,把那糖粗暴地塞进秦琼手里:“吃糖,渴了就不会再哭了。”
那天真是混乱。秦琼哭着吃糖,路上还呛到了一回,丁自远守在浴室外面等他,他再出来的时候,居然恢复到见面时的七分体面。两人回去的路上,秦琼还是死命地拉着丁自远的手:“一会儿问起来,就说我一不小心枪灰进了眼睛……丁丁。”
“谁让你叫我丁丁的?”
“糖纸上写的,丁丁。”
“我比你大了七八岁,不要叫我那个昵称。”
“好。”
丁自远就知道秦琼答应的事情都不算数。从那天起,秦琼叫他永远“丁丁”、“丁丁”,像是鬼片里催命的电话铃声。
如果不是秦琼塞给他那块糖,他还以为自己早就忘掉了这些无关紧要琐事,现在看来,只要有东西提醒,有些事总会记起来。想起秦琼当时的样子,丁自远暗觉好笑,不断地捏着手里的糖。突然,他仿佛被烫了一样松开了——
从这次任务开始,他想起秦琼的次数似乎太多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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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转了一次飞机,几人换了直升机,终于在次日凌晨三点钟抵达了西属撒哈拉。快降落的时候,能见度很好,深蓝的天空下,黄褐色的土地和零星点缀着的深色绿洲依稀可辨。丁自远掏出一只望远镜随便看了看,居然跟一只树上的花豹看了个对眼。它看起来彻夜未眠,看见丁自远的飞机后,转身离开了那棵矮树。
丁自远已经好久没见过这么有灵性的动物了。他之前来过非洲一次,是个大城市,除了热,几乎没感觉到别的什么风情,这次他突然觉得也许这里才是神最亲睐的地方,也许这里真的有他想找的人。
三架直升机准备降落,丁自远拿着望远镜又四下看了看,皱了皱眉,他收好望远镜,开了通讯器:
“一会儿迅速离开飞机,六点钟方向,有埋伏。”
“真是卑劣,收到。”大老黑抱怨。
“不要临时变更将落地点,以免打草惊蛇。”
丁自远按了按手边的□□,倒露出个笑来——
卑劣,是他最不害怕的东西。
直升机被炸飞的时候,丁自远看到了远方惊起的一群兀鹫,它们没有飞走,只是盘旋在近空。它们的叫声自然是听不清,可是想到死在这也有“人”帮着收尸,丁自远还是觉得很不错。
撒哈拉已经醒来,他们要在这片大陆上出发了。
☆、煞星,交换
情况对他们来说非常不利。
半沙漠地区地势十分空旷,除了分散生长的几棵大树和零星的土包,几乎没有遮挡物,等这阵浓烟散了,他们一行十几人必然暴、露、在自然光下,被枪手射成筛子只是时间问题。
“师父,9点钟方向还有枪手。”小四道。
“丁丁,发炮的那堆、杂、碎、在矮坡后。”大老黑说。
“丁队,他们迟迟没有开火,人手应该不多,可能比较分散。”洪生明说。
“嗯,趁着浓烟,老黑带队原地吸引火力,掩护华子狙击,多罗组从后包抄,我和大小双解决另外一侧枪手,小四和周猴子随时补位,听见唿哨后躲远点儿。”
“收到。”
“收到。”
“收到。”
大老黑这边鞭炮铺一开,对面也炸开了锅。丁自远一直觉得枪、战就像泼妇对骂,比的就是快准狠,看谁先踩住对方痛脚,两者唯一的区别就是对骂不会直接死人,而枪、战、会。丁自远跑出50几米后就看到了远处卧在人工沙坑里的头盔,他最最鄙视的防具就是这个,就像把头□□沙堆里的鸵鸟,顾头不顾腚,充满了自以为是的安全感。
这队人素质不行啊!
丁自远照着那人肩膀连射三枪,当他抽搐着露出脖子时,小双扔了一刀,给他一个痛快。连续几个配合,丁自远这侧的人还没醒过神就已经全清。丁自远三人迅速地挪到那个沙坑里,丁自远带着小双假装向大老黑方向射击,大双趁机摆弄起炸弹来——速战速决的利器。
空中盘旋的兀鹫像一片乌云靠近,曾被爆炸声掩盖住尖利叫声不绝于耳,隐约地还能听到野兽地低吼,丁自远从后脊生出一股凉气:人他经常杀,处理发怒的动物他倒没有什么经验。
“好了。”
大双的声音宛如天籁,丁自远打唿哨的同时急速地奔跑起来。炸弹正对的是敌方的炸飞机所用的简易炮架——自己挖坑埋自己,也算是好结局。
一个□□打过去引发的爆炸把整片天空都照亮了。匍匐在地的丁自远闻到自己身上燎猪毛味道的同时,清晰地望见了不远处半站的草鼠,它似乎是吓傻了,眼睛睁得奇大,丁自远几乎能从它反光的豆眼里看见炸飞的四肢。在它身后,草原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动物,黑白交替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在蠕动,他们或者正要醒来,或者将要睡去,却都有缘欣赏人类最顶级电影里才有的故事。
丁自远突然觉的自己不过是个演员,只不过看不见导演。
烟雾散去后,队员们纷纷向丁自远靠拢,每个人都灰突突的,施宝的耳朵还没了小半个。丁自远指了指施宝,又指了指自己耳朵,摊手表示抱歉;施宝倒是苦笑着双手合十向天做出拜了拜,想来是庆幸留了一条命;队里所有人都咧着干裂的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不到半小时两次大型轰炸,丁自远觉得自己耳朵已经震得尿血了,嗓子也烧得要命,别人应该也好不到哪去。
小四和周猴子最后过来的,几个大老爷们眼神炯炯地盯着小四的包,小四一笑,从包里拿出两瓶水,从左右传了过去,小四身侧的多罗抿了一口水,搂住小四,啃了口脸。小四一面苦笑,一面踢了踢脚边的包:“别高兴,这是用我枪包换的,是咱们所有的物资了。”
“没关系,过了这个白天,黑哥给你弄水喝。”大老黑说。
近空盘旋的兀鹫纷纷降落了下来,在血与火之间寻找能入口的东西,望着那密麻麻一片煞星,丁自远一行人努力减少存在感——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它们会飞,万一那群货色一时不爽,想尝尝鲜肉,他们可就死的快了。
“你们说咱们断子绝孙了,这些个鸟吃了'人'肉,会不会也下不了蛋啊?”大老黑小声说。
“要不你去来个跟踪研究?”周猴子一面给施宝上药一面说。
“得,一不小心就跟踪到它们肚子里了。”
“正好为组织省粮食了。”
他俩一搭一唱说相声的时候,洪生明一直在默默地给多罗他们翻译,多罗听完哈哈一笑说:“你们队里感情真好。”
“哎,鬼佬太天真了。”
“图样图森破。”小四说。
大家都笑了。多罗倒是一头雾水:这句他倒是直接听懂了,可惜不明白这帮中国人为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远处有只兀鹫得了一只完整的大腿,还没等吃独食,旁边就涌上来四五个兄弟姐妹。小四笑着说:“今天如果死的是咱们,你说谁有幸能留条大腿?”
“绝对是我啊,”施宝说,“就我这中彩率!”
“我觉得是我,我是狙击手,只有我的腿在射击的时候是平的,炸弹炸过来轰我上半身,一个外力,我腿就飞出去了,绝对保得住,没准两条都保得住。”华子娓娓道来。
“不不不,腿不算什么,”大老黑说,“你们看,还有人留住了一个头呢!”
几个人看过去,果真是个外国佬的头,可是已经被啄得已经面目全非了,他们正看的时候,他连眼皮带眼珠子一起都没了。
“啊,你来,你来。”秦家金边推了推大老黑。
“不不不,还是您先……”大老黑和他推搡起来,然后挨个用眼神暗示其他人。
大家都纷纷摇头,最后目光都聚到丁自远身上,丁自远正要“舍身取义”,接下这个重担,那厢周猴子一拍大腿,高声道:“孩儿们都别怕,老天保佑我周猴子,跟着大圣我才不会死得那么难看!”
大家纷纷表示此处应翻个大白眼。
陆陆续续地那群煞星都走了。几人打起精神去那堆残害里找些敌人的线索,虽然被炸飞后又被动物——愿他们灵魂安息。
非洲似乎没有越来越热这个说法,太阳刚冒头,几个人就感觉到汗流浃背。几个人最后又聚到了丁自远身旁,在大概四三馆室外射击营那么大的面积里他们只找到了非常有限的一点东西:染血的破头盔,废枪还有几枚骨饰。
大老黑举起一支烧地黑乎乎的□□问多罗:“认识吗?”
“以\色\列产MTAR,很多\雇、佣\兵都用。”
“但是因为反\犹\潜\规则,法国特 、种、 兵一般不会用。”大老黑说。
“所以袭击咱们的不是英\法\正\规、军?”多罗问。
“对。”丁自远说:“目前为止世界各国还没有撕破脸,这么明目张胆地伏击事件理论上不应该发生,不过不排除私下的、雇、凶行为。”
“杀了我们对他们来说也没什么好处,为什么要这么做。”多罗问。
丁自远沉默了。阻碍他国寻人本就是他任务的一部分,他完全理解高、层的用意,但是他不能指望多罗这种、雇、佣、兵理解。
“算了,那不是我们任务中的一项,”见丁自远沉默,多罗说,“他们阻拦我们的话,杀了就解决了。”
“嗯,”丁自远掏出地图,换了个话题,“咱们从这里出发,排查西南,最终目标是科伊科伊族人,据说他们大部分已经被□□教同化,我们要找的就是还信奉原始宗教的那些人。”
多罗指了指西属沙哈拉:“咱们在这,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南?”
“大体路线是这样,抵达好望角之后折回排查东非,最后从埃及回欧洲。”
“这么看,咱们在非洲至少要呆三个月。”多罗说。
“用不上,熟悉环境之后会快很多。”
“咱们现在一没口粮,二没交通工具,是不是应该……”大老黑嘿嘿了两声。
“不必联系秦少,从这向南五十公里有个叫班地奥巴的部落,应该可以买到几只骆驼。”丁自远胸有成竹地说。
“丁丁,咱们一个子儿都没有。”大老黑说。
丁自远眉头一抽,镇定地说:“拿枪换。”
“收拾东西,现在就上路。”
丁自远说完就提起了包裹。大老黑在丁自远“再惹我,就拿你去换”的气场下败北,他冲周猴子挤挤眼睛,对方回他一个摊手——
被门神知道遭到袭击是很大的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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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走了大半天,下午四五点钟果真到了一个部落。那部落靠在一个水塘附近,都是土坯房,里面的房子像是个没了棱角的斜边四角形,正当中开两个洞,一个门一个窗户。部落里的人穿的都跟房子一个颜色,连深蓝色都成了少有的鲜艳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