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长安摇了摇头,谢绝了宁逸的好意。
宁逸再三劝解,最后连岳丈许慎许大司马都搬了出来。奈何许长安去意已决,任谁劝都不听。
回到临岐城内,许长平得知许长安要去四海波的消息,好悬没当场吓晕过去。她苦口婆心地说了一大通行路难的道理,许长安一声不吭,等她说完了,才淡淡地回了句话。
“云深是我丈夫,道宣是我三哥,慈珏是我朋友,我若不去,岂非无情无亲无义之辈?”
许长平被他这句话堵的说不出话来,当场叹了口气,一边暗地里遣人将此事通知皇城内的大司马府,一边通过丈夫宁逸,悄无声息地把自己的陪嫁丫头塞了水军队伍里。
水军常年演练,船只兵器齐全,唯有粮食需要额外准备。许长安不眠不休地盯了两天两夜,总算是等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在船只启程的前一刻,把临岐内城掘地三尺,搜了个底朝天却毫无头绪的宁逸,带着临岐守将一干人等,前来送行了。
“长安,你此去若是查到了端倪,在保证殿下安全的前提下,切勿冲动,莫要打草惊蛇。四海波魔物众多,你还未成年,一定要小心行事。”
“等皇上手谕到了,我再调动整个临津卫水军,前去支援你。”
“最多不会超过七日,临津卫水军便会追上你们,你且忍一忍。”
许长安笑了笑,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声姐夫放心。
宁逸对这个堂小舅子印象不坏,在明知对方前途坎坷生死难料的情况下,难免有些于心不忍。
他上前一步,当着一干下属的面,拍了拍许长安的肩膀,而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包。
许长安扫了眼,当即认出这是装了如意衣裳碎片的种子布包。
“这是在山洞里找到的,我见道宣以往片刻不离身,想来该是重要的东西,你带着它,或许茫茫之中,能对道宣有所感应。”
许长安接过布包,又拜托宁逸多小心些许长平的肚子。之后没过多久,启程的时辰到了。
许长安上了甲板,在宁逸殷殷叮嘱声中,渐渐远离了临岐。
船行半月,从未有过远航经历的许长安总算适应下来,不再每日里昏昏沉沉。
这日,他正与水军领军吴将军查看天气,商量夜间行驶是否可以加速之事,忽然听到一阵喧哗。
“小舅爷,您书童醒了!”许长平的陪嫁丫头吉祥,笑着跑了过来,显然很是激动不已。
“谢天谢地,那朵霸王花终于恢复人形了,往后煮出来的膳食再不会有奇怪味道了。”
吉祥这样想着,脸上的笑容越发真诚了。
可惜许长安欠缺连皮带肉看穿人的本事,故而对吉祥别有隐情的笑容一无所知。
“楚玉醒了?”
许长安唇边不由流露出笑意,他匆匆对吴将军说了声抱歉,急着赶去了楚玉的卧房。
船只内容有限,只预留了一间卧房,本是吴将军的。吴将军乃太守心腹,因而对许长安很是高看,便将卧房谦让给了许长安。
而楚玉原本是放在甲板上的,但是考虑其味道过于影响深远,在接连三天捕不到鱼后,由吴将军与许长安亲自动手,将卧房左右两边的书房与隔间打通,做了个大通间,才勉强把楚玉塞了进去。
许长安奔到通间门口,先是深深吸了口气,之后伸手推开了门。
“呕——”
只听见一声干呕,楚玉脸色难看地扒在通间里的窗弦上,正吐的肝肠寸断。
两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变成了实打实的惨绝人寰。
闻到气味的许长安:“……”
他默不作声地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门。
到了夜间,晕船晕得恨不能痛哭流涕的楚玉,总算神智清醒了些。他捧着吉祥递来的茶水,奄奄一息地说完了那日的经历。
经历大部分与许长安所料相差无几,只是有一件事出乎意料。
“你说你见到了殿下,但是殿下身旁没有我?”许长安皱着眉头问。
楚玉蔫蔫地点点头,眉毛耷拉着,显然还很在意当日粗心着了道的事情。
吴将军见状,猜测道:“我估计当时楚书童见到的,应该是幻影,而非真的殿下。”
“这种本事也是捕人藤或者爬山虎会的?”许长安转过头问吴将军。
吴将军摇头否认道:“不,幻影不是爬山虎或者捕人藤能办到。”
“那昙花呢?”
“昙花亦不能。”吴将军道,“常言道昙花一现,昙花的能力是能在瞬息之间完成刺杀,但是要迷惑甚至于构造出幻影,这是它根本做不到的。”
许长安没再说话,楚玉亦不开口,过了会儿,只听得一声叹息。
“这帮马贼背后,恐怕还有个真正的领头人啊。”
三人又坐了会儿,最后各自回了房。
晚上许长安并没有睡好,他先是做了个噩梦,梦见薛云深内丹被剜了,整株青龙卧墨池变成了惨淡的枯色。
好不容易挣扎着从噩梦中醒来,许长安意识没来得及清醒,又进入了另一个梦中。
这回,他梦里既没有许道宣,也没有段慈珏,更没有哭哭啼啼喊疼的薛云深。
有的,只是一道不断回荡的童音。
“听说你在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许长安:“下次嫌我书童臭请别当着我的面说,谢谢配合。”
第39章 仙人球有什么厉害的招数
“啊!”
许长安猛地自梦中惊坐过来,借着漏进来颜色惨淡的月光, 他看清四周布置是熟悉的简易, 不由稍稍松了口气。
梦里那道童音太过于清晰,以至于他醒来的瞬间险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公子可是做恶梦了?”守夜的楚玉听到动静,连忙从隔壁赶了过来。
自楚玉回复人形后, 大通间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卧房依旧是许长安的, 隔间是楚玉在住。
许长安含糊地应了声,他接过楚玉递来的汗巾, 胡乱擦了两把冷汗,便披衣起来了。
楚玉将汗巾搁进铜盆,转身倒了杯冷茶过来。他见许长安出神地望着窗外, 忍不住道:“天色未亮,公子不如再睡会儿?”
“不了。”许长安道。
他心里闷着事, 即使勉强睡下, 也无非是和前些日子一样睁眼到天明。
楚玉把茶递给许长安, 走到前边将半遮半掩的船窗推得更开些了。
咸腥的海风带着冷意扑入室内, 许长安手里端只茶盏斜倚着绮窗,略有些汗湿的漆亮长发垂在胸前, 将雪白里衣勾勒地越发轻薄。
月光下白得近乎剔透的手指微微揭开茶盖,许长安把茶盏送到唇边。冰冷茶水即将入唇的前一刻,他又索然地合上了茶盖。
“楚玉,”许长安稍稍转过身,露出背后挂着的满月,“你知不知道仙人球有什么厉害之处?”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超过了楚玉的认知,他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否认道:“回公子,楚玉不知。”
“罢了。”许长安将茶盏回递给楚玉,“你回去歇着吧,这里不用你了。”
“公子——”
楚玉还要再说什么,却见许长安已经背过身去了。知道公子不愿意他再面前杵着,楚玉躬了躬身,退了出去。
听到房门合上的细微声响,许长安人前勉强维持住的镇定,像极朝阳出来之前的露珠,在日光刺透大地的转眼之间,就消散地无影无踪。
从容自信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许长安脸上浓重到无法遮掩的担忧。
他伸手掐了把眉心,心里却不敢过多地思索薛云深几人的处境。他无法想象如果赶至不及,被那货马贼卖进魔物手里的薛云深几人会有什么不堪设想的后果。
指尖带来尖锐的刺痛,令许长安稍稍冷静了些。他放下手的时候,不知怎么就忽然回忆起那日,在黑暗之中,见薛云深做过的那个动作来。
食中二指改曲为直,以极为放松的方式并拢着,许长安想了想,抬手将手指抵上了眉心,而后微微一抽。
一阵无形的力量波动,墨紫色的花瓣尖,自许长安额间探出了痕迹。
许长安不错眼地盯着自己的指尖,缓缓将那片墨紫色的花瓣挟出来了。
将花瓣放入掌心,许长安翻来覆去地查看,终于确定这片被他从眉心抽出来的牡丹花瓣,不能算是真正的花瓣。
它有影而无形,严格来说,更像是一团花瓣形状的薄光。
许长安翻看了好一会儿,复重新将它挟了起来,像当初薛云深做的那般,轻巧地朝船外掷了出去。
墨紫色的花瓣逆着风,缓缓朝下坠落着。在即将碰触水面的那刻,许长安不由倏地扣住了窗框。
只听见轰地一声巨响,水面炸开三丈高的海浪。船身一阵剧烈颠簸,守夜的士兵险些从眺望台滚下来。
“遇袭!我军遇袭!”
慌忙扶住栏杆,守夜的士兵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不出片刻,忙而不乱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训练有素的水军顷刻间纷纷赶到了甲板上,按照先前演练过无数次的那般,各就各位地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定,拉弓上弦,只待将军一声令下,就能将射程内的敌军杀个片甲不留。
“守夜士兵何在?速将战况报来!”
吴将军大步走了过来,动作间带得盔甲相互碰撞,发出形势严峻的摩擦声。他路过许长安房门,看见许长安正探头探脑地往甲板张望,当即伸出蒲扇似的大手,把许长安往房门内一推,推得许长安当场一个趔趄。
“小公子关好门窗,箭矢无眼,莫要被伤到了。”
“不、吴将军……”许长安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刚要解释,又被吴将军反手一推,推回了房里。紧接着“砰”的一声,许长安眼睁睁地看着门板拍在了他面前。
不仅如此,许长安甚至还听到了一道扣锁声。
吴将军不耐烦地把“成事不足”的羸弱公子关了起来,十分机智地认为自己避免了他“败事有余”。
等把船只周围所有情况勘察清楚,确定没有敌军存在时,吴将军放松下来,这才想起被锁在门内的许长安。
“遭了!”吴将军暗道不好,急忙下了甲板,奔至许长安房门前,将锁打开了。
“小公子你没事——”
看清许长安手里的东西,吴将军默默将最后一个字咽了回去。
指间挟着第二片墨紫色花瓣,许长安当着吴将军的面,再次将它轻飘飘地投了出去。
然后,传来了第二声巨响。
吴将军与许长安在船身的猛烈颠簸中,抱头鼠窜。
等颠簸停止,吴将军和许长安彼此分别从桌子底下与床底下钻出来,来了个灰头土脸的四目相对。
“小公子的能力令人刮目相看。”
许久,吴将军言不由衷地称赞道。
“过奖过奖。”
许长安谦虚地拱了拱手。
两人你来我往地虚伪几句,吴将军正色下来,道出了心中的疑问:“在下从未见过有仙人球能使出牡丹的招数,不知小公子的能力是?”
许长安苦笑一声,刚准备据实相告说他也并不知晓,便听得远远传来一道轰隆隆的雷声。
“这回不是我!”
面对吴将军疑惑的眼神,许长安飞快否认道。
两人不约而同扭身奔至房里唯一一扇窗户边,极目眺去。
只见天际墨云翻滚,紫色闪电偶尔自云中闪现,每闪一次便落下一道炽亮灼眼的巨大白光,雷声紧随其后,接二连三地响起,一道比一道声势惊人。
“轰隆隆——”
白光炸开,无形的力量震得天边都泛了白,清晰地将底下丝毫不受影响的海水映照出来。
看清继续缓慢流动着的海水,许长安眉头一皱:“海市蜃楼?”
“不,不是海市蜃楼。”吴将军的声音有点发紧。
许长安抬头看去,发现天际有道透明的屏障,已经隐隐绰绰地露出了蛛网裂纹,与此同时,雷声更是近在耳边了。
“掌舵换航!换航!换航!”
吴将军瞧见裂纹的刹那,脚步如飞地狂奔出去,声嘶力竭地吼了一路。
有着大周朝牡丹标识的赭石色船只,在碧青无垠的海上,艰难地扭转了个方向,朝着远离雷声的方向迅速驶离了。
“幸好今夜风向换了,”一个时辰后,吴将军望着逐渐远去的雷劫,劫后余生地擦了擦冷汗,“不然这九重雷劫落下来,我们绝无活路。”
许长安闻言僵了一下,他慢腾腾地转过头,一字一句地发出疑问:“雷劫?”
“是啊,”吴将军道,“不过不是我们这个界的。照这个雷劫的声势来看,应该是临近彩云间的另一个界。”
“不不不,”许长安结巴了一下,“界是什么?彩云间是什么?”
吴将军看傻子似的看了眼许长安,转而想到太守大人曾经说过这许小公子是颗刺软趴趴的仙人球,故而顺理成章地认为许长安在传承中可能出了问题,才会对这些基础的东西一无所知。
这样一想,吴将军的目光里便不由带了些怜悯。他清了清嗓子,长篇大论地给许长安解释了什么叫界。
“理解了吗?”
说地口干舌燥的吴将军,忍不住捞了桌子上的冷茶,一口气灌了整壶下去。
许长安捧着自己摇摇欲坠的三观,神似痴呆地点了下头。
简单来说,界就是一个世界,不同的界是不同的世界。好比许长安现在在的这个名叫彩云间的界,里面的人都是植物,但并非所有植物都能变人,这也就解释了许长安长久以来的疑惑——他每日吃的蔬菜并非是同伴。
至于之前看到有着蛛网的透明屏障,那是界壁,是划分两个界的唯一凭证。
“其实四海波也是个界,不过它生就在彩云间里面,算是彩云间的一部分。”吴将军补了一句。
“哦。”许长安应了声。
他觉得之前自己有些过于一叶障目了。
说什么自从知道男人与男人可以生子之后没有什么再能令他惊讶了。
这他娘的根本不可能啊!
“这个界的人是植物,”许长安泪流满面地咆哮道,“难道隔壁界的人是动物吗!”
还别说,真让他胡诌对了。
“小公子,快看,你快看。”吴将军用胳膊肘撞了撞许长安。
许长安抬眼望去,看见天边白光越来越炽烈,声势浩荡的雷劫似乎已经接近尾声,一道惊天动地的紫雷劈下,半空中忽然浮现了一座金光闪烁巍峨雄伟的门。
那门分正门与两道侧门,距离太远,许长安无法看清更多的细节。
“长安,你看门那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跳?”吴将军眯着眼睛问。
许长安凝神一看,果然瞧见了一点上下跃动的白点。他想起华夏的古老传说,不由出声道:“鱼跃龙门?”
“还是年轻人目力好,”吴将军好悬没把眼睛眯成一条线,“的确是鱼跃龙门。”
游行千里,入东海,经九重雷劫后,奋而跃龙门,则鱼化蛟龙。
遥远的天际,那小抹白点不断跳动着,却每每在即将越过龙门的时候掉落下来。许长安见它越来越力竭,心知这条鱼恐怕成不了龙了。
不料那条鱼也是个固执的,继续奋力尝试着,最后一跃竟然成功了。
与此同时,久久不落的最后一重雷劫终于劈了下来。
雷劫携天道之威重重劈落,刹时天地换位,星辰黯淡无光,巨大而无形的力量掀得海水倒灌。
船只漂浮在剧烈翻滚涌动的海上,犹如一只蚂蚁落入油锅。
许长安被海浪的余震掀得东倒西歪,死死扣着窗台不敢松手。在神智都险些被颠散的时候,竟然好像闻到了一缕熟悉的幽香。
“都产生幻觉了。”许长安嘴角有些苦意。
雷劫的余威直到天际泛起了鱼肚白,才总算逐渐散去。
许长安前后脚跟着吴将军出来,他活动了一下被颠散的骨头,一回头恰好看见几个伙头兵围在一兜渔网前,似乎在说着什么。
“这是怎么了?”许长安问
伙头兵见许长安过来,便各自对视一眼,默不作声地散开了。
没了身形高大的伙头兵遮挡,渔网里一抹银白色登时无所遁形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许长安:“你不要惹我,我拿花瓣瓣砸你哦。”
第40章 听说你爹是朵青龙卧墨池
“吴将军,真的不是彩云间的界壁破了吗?”
许长安今日第十三次问同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