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一身华丽逼人的紫袍,每日里都站在城墙上远望,像是在等着什么人。一日三餐都是查将军,查将军你们知道吧?那可是塞雁门一言九鼎的守将,在这位紫衣人面前,都不得不伏低做小,每日亲自迎送……”
至于这位说书先生口中的紫衣人,现下正望眼欲穿地望着远处官道。
右相谋反一事处理完毕,薛云深当即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也不知是巧合还是阴差阳错,竟然一路上都没遇着许长安一行人,不仅如此,他倒还比许长安先抵达塞雁门。
“长安怎么还没过来?”薛云深今日第一十八次地重复道,忍不住又开始胡思乱想,“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执盏,慈珏,你们两个上马,随我去接长安。”
“王爷!王爷万万不可啊!”守将查将军感觉自己这两日操的心比带兵十八年还多,他赶紧拦住说走就要走的薛云深,言辞恳切地劝阻道:“您上回伤到的腿脚还没好全,实在不能再长途跋涉了!”
“您要是在微臣这儿旧疾复发,微臣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这句话查将军没说,但脸上已经赫然表现出来了。
要说薛云深立了这么大的功劳,按照他爹敬宗皇帝的意思,干脆封为太子然后把皇位传给他算了,自己去颐养天年,乐得个清闲自在。
可惜薛云深并不同意,他虽然准备接过皇位,但并不觉得时机已到,于是以父皇正值壮年还能兢兢业业二三十年为借口,直接把他爹堵了回去。
之后执盏手刃右相为幼弟执灯报仇,薛云深快刀斩乱麻地把余下被囚禁起来的蒲公英姑娘,和那些自小被灌输仇恨理念的孩子们安置妥当。
待诸事毕了,执盏原想带滕初回来再看一眼如意,奈何她此生心愿已了,只求了个能够葬回故乡的恩典,便烟消云散了。
——彩云间的人,死了就是死了,死了便重回天地,从无轮回之说。
眼下,薛云深与查将军的话置若罔闻,瘸着腿就要从城墙上下去。他那位原形是稻谷的亲随见状,灵机一动,抬出了许长安:“王爷,您腿疾尚未痊愈,又奔波劳累,届时王妃知晓了,定要同您生气的。”
薛云深一瘸一拐的步伐霎时停住了。
暂且不论目前这个“半身不遂”的状态是否会影响他英姿,单说有病不好好治这项……
薛云深设想了一下许长安勃然大怒,软趴趴的刺竖起来的场景,登时可耻地有些浮想联翩。
最后好说歹说,总归是劝下了这位险些一意孤行的王爷。
另外一边,赶了大半天路的许道宣几人,精神都有些不济,恰好不远处有座简单的茶寮,便商议着停下来歇歇脚。
还未下车,撑着额头小憩的许长安就听到外面有些议论纷纷。他这些日子饱受困扰,被“食髓知味”的情欲憋得彻夜难眠。即便梦里的情景再如何活色生香,画饼充饥久了,到底还是嫌弃滋味寡淡,不如真刀真枪来一场干得痛快。
眼下残留着两抹浓重青黑,许长安犹如个纵欲的纨绔,整日里提不起精神。他身上要开花的讯息已经快传出三百里了,偏偏他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受到影响的许道宣烦不胜烦,连滚带爬地跑去了另外一辆马车,只留下个开花期尚远,完全不受感染的楚玉伺候。
楚玉见许长安眉头紧皱,知道是被外面的动静吵着了,连忙坐过来,又是拍背又是揉肩地道:“马上就进城了,公子暂且先忍忍,到了城里寻家客栈再好好歇歇。”
许长安摆了摆手,示意楚玉不用忙了。他动了动肩背,哑声道:“下去走走,坐了一天马车,身子骨都坐僵硬了。”
“哎!”楚玉麻溜地应了声,动作利索地推开了马车门。
那说书先生正泛泛而谈着塞雁门城墙上的紫衣人容貌有脱尘出俗,说着说着,发现底下听说书的人眼神全往外跑,不免有些恼怒。等他气愤愤地扭过头,瞧见被楚玉扶着进门的许长安时,也不由惊掉了下巴。
说来仙人球长得好看的,其实并不太多,尤其到了以暴雨梨花针为独门秘技的魔鬼仙人球这里,好看的就更少了。
许长安这一代里,他亲兄长许道宁,由于幼时在三叔的军营里待过,一身正气刚正不阿,五官便多少带了点粗犷之意,硬朗是硬朗,但同好看沾不上边。
许长安二叔的育有一子一女,长女许长平,容貌清秀,五官端正。幼子许道宣,是个常常四六不着的混世魔王,身上既无文人书生气,也无铮铮硬气,整个是胭脂水粉里泡大的,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子憨气,弄得那张原本算是俊俏的脸,显得有点缺了灵动。
至于许长安三叔的孩子……
就这么说吧,他三婶是千年兰。
按道理许长安的长相也不该好看到哪里去,但不巧他是晚来子。晚来子皆漂亮,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再加上他约莫是走了狗屎运,集齐了他爹娘所有优点不说,还得了份得天独厚的恩宠——晒不黑。
是以,在“抛头露面”地奔波了大半年之后,周围是个人都晒黑了不少的环境中,许长安那白得莹润发光的肌肤,就有点打眼了。
更何况,他眉眼还生的极好。
蛮荒边陲,漂亮精致的人物不多见,在茶寮的其他茶客看呆了的同时,说书先生也错了下神。
只是有些可惜。
“唉。”说书先生叹了口气,“这般钟灵毓秀的人物,比起塞雁门城墙上的那位,还是差远了。”
这本是句低声的感慨,但许长安向来耳力过人,竟然一字不漏地听见了。
他心里微微一动,径直朝说书先生望了过来,而后扬声问道:“老人家说的那位,可是穿紫色长袍?”
第57章 瘦了这么多都是因为想你
暮春时候,天气阴晴不定, 常常说变就变。晌午还是万里无云的和风习习, 到了傍晚忽然间就狂风大作,乌云压顶了。
阴云密密匝匝布满整片天空,偶尔露出来几丝细缝也渗着白森的寒光。闪电迅速从城墙尽头的瞭望台尖顶劈过, 然后春雷才“轰”地一声迟缓地响彻天际。
雨丝起初掺在风里,并不太大, 过了两声春雷后,雨势陡然变大了, 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很快将薛云深被风鼓起的袖子打湿了。
顶着狂风登上城墙的查将军,艰难地撑着把油布雨伞, 赶到了薛云深身边:“殿下,雨太大了, 您回去等墨王妃吧。”
春雨濡湿了腿上的伤口, 隐隐泛着寒的疼。薛云深不知道为什么, 总觉得他的长安今日一定会来, 因而略略摇了下头,道:“再等等。”
这一等, 便又等了半炷香的功夫。
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了,猛烈的雨势落得眼前一片水雾氤氲。查将军有心想要再劝,他朝陪着屹立在城墙头的段慈珏执盏以及亲随各使了个眼色,正要齐心合力地再劝时,忽然听见下方传来一道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嗓音。
雨声太大,查将军没听清说了什么,却看见身侧的薛云深猛地扭头往城下跑。
“殿下!殿下您慢点儿!”查将军唯恐矜贵的墨王殿下跌倒再摔到哪里,边慌忙举着伞追上去,边大声指挥道:“开城门!快开城门!”
说完,查将军察觉身旁接连有人影闪过,不由侧头扫了眼。
是段慈珏与那名叫做薄暮的随从。
薄暮一追上自家王爷,赶紧不着痕迹地托了他一把——王爷在先前领兵围堵右相府时,遭了冷箭的暗算。
薛云深这会儿倒不怕腿疼了,堪称健步如飞地下了城墙。
与此同时,许长安也不顾阻拦地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隔着一道城门的距离,分别近三月的两人再次相见了。
正所谓小别胜新婚,许长安先前死鸭子嘴硬,无论许道宣怎么打趣,死活不肯承认想过薛云深。现在忽然见了真人,不知怎的,空荡荡的心府好像突然之间就被填满了。
漆黑的眼波映着对面绛紫色的身影,许长安情不自禁地笑逐颜开,眉眼间尽是别后重逢的喜悦。
雨水在单薄的天青色春衫留下一团团深色,望着飞奔而来的许长安,薛云深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他展开双臂,才要接住飞奔而来的王妃,已先一步被连拉带拽地摁在了墙上。
望着薛云深的如水雾般朦胧美丽的眼睛,许长安不打一声招呼,踮脚就亲了上去。
柔软的嘴唇贴上来,薛云深惊得瞳孔微微一缩,紧接着本能地松开牙关,反被动为主动了。
随后而来的查将军一不小心撞了个正着,当即小声吸了口凉气,嘴里唠叨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转过了头去。
哪料另一头,亦是一对相拥人。
“难道殿下身边的人都断袖了么?!”接连遭此重击,目光无处安放的查将军,将视线投向了姗姗来迟的许道宣。
许道宣:“……”
一下车就看到他人成双成对,许道宣面无表情地捂住怀里长大一些,变得更加小胖球的如意眼睛,然后心有戚戚焉地和查将军交换了个英雄惜英雄的目光。
当然,这两位心里的想法略有所不同。一位想着是太好了查将军也没娶妻,另一位想的则是天可怜见的总算还有一位不是断袖。
他人是什么想法,许长安已经顾不了了。他好不容易结束了漫长的亲吻,正准备平复下呼吸,耳边忽听得薛云深低声道:“还要。”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光天化日之下做了何等壮举,许长安有些面红耳赤。他推了把薛云深,反驳道:“等回去。”
“不。”薛云深飞快地拒绝了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算下来,我都数百年没有亲过你了。”
“这他娘的还能这么算吗?”许长安内心有点崩溃,一不留神,嘴皮子又让墨王殿下叼进了嘴里。
等这两位交颈缠绵完,一旁的查将军已经成功修得一身出神入化的目不斜视神功了。
“咳咳,”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查将军全神贯注地盯着胸前盔甲的纹路,很是义正言辞地道:“现下天色不早,还请王爷和王妃先到鄙处歇息一晚,明日再做打算不迟。”
“带路吧。”薛云深镇定自若地揩了把嘴角,淡声吩咐。
“殿下,王妃请。”对着精心收拾过的马车,查将军做了个请的手势。
薛云深颔了颔首,一把抓过许长安的手,先扶着他上去了。
上了马车,许长安记恨着薛云深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嘴巴亲肿了的事情,一度不肯开口接话。只默不吭声地抖开备好的干净衣物,动作粗暴地替薛云深换了湿透的外衣。
薛云深哄了半天,见许长安还是不搭理他,不由语调委实很是可怜兮兮地道:“长安……”
听了这句颇为不要脸撒娇,许长安没好气地斜了薛云深个眼刀。
甫一得到回应,薛云深立马旧态萌发,整个人拱进了许长安怀里,嘴里颠三倒四地唤着“长安”“长安”。
遭了这么通小奶狗似的乱滚,许长安心里再恼怒,也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专心致志地安抚起怀里的殿下来了。
查将军披着蓑衣骑在马背,在他的殷勤领路下,一行人“鸠占鹊巢”地霸占了他的小院子。
自知道傍晚会下雨时起,颇有先见之明的查将军便提前吩咐人备了热汤,又煮了姜汤。许长安按着死活不肯喝的薛云深,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薛云深依旧无动于衷。
逼得许长安没办法,干脆直接上嘴喂了。
唇肉相贴,温暖的姜汤被缓缓渡了过来。原本佯装不情不愿的薛云深,一边抬手扣住许长安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一边自得于自己的老谋深算。
亲着亲着,两人都有些情动。
感受到身体的变化,许长安忽地退开了薛云深的怀抱。他眼神左瞟右瞟,就是不敢往薛云深方向看。
“唉,嘴上说的大方,真要动起手来,没经过人事的雏儿就是容易害臊。”许长安自我唾弃地想着,稍稍走了会儿神的后果,就是让侧躺在罗汉塌上的薛云深摸了过来。
骨肉匀称的手指轻轻地搭到许长安腰间,意有所指地摩挲着他的腰带,薛云深探过身,隔着一张四方小案几,缓缓靠近了许长安裸露出来的一截修长脖颈。
感受到薛云深越靠越近,许长安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温热的嘴唇贴上白皙脖颈的刹那,许长安再也承受不住了。他伸手把薛云深往罗汉床上一推,翻身坐了过去。
连日以来被狠狠压制的情欲在这一刻倾泄而出,许长安胸膛剧烈起伏着,他通红的眼睛望着薛云深同意充斥欲望的眼眸,继而俯身亲了上去。
分不清是谁的牙齿磕上了谁的唇肉,毫无章法的吻反倒更容易激起剧烈的情感。主动不过三息功夫的许长安,在薛云深无师自通的娴熟技巧下,不仅很快变主动为被动,更是除了胡乱呻吟外什么都不会了。
坦白来说,如果没有无意间碰到薛云深腿上的伤口,而引来一阵吸气声的话,许长安说不定要在这夜提前将洞房完成了。
欲望在见到渗血的纱布时消散地干干净净,许长安衣衫不整又惊慌失措地喊来了查将军府中的仆从,想连夜让人去请大夫。
好在查将军深谋远虑,为了防止墨王殿下整日爬上爬下折腾得伤口恶化,早早就请了大夫在府中住着。
大夫来得很快,被惊动的众人还未七零八落地赶过来,大夫已经诊断完下好了方子,差人抓药去了。
薄暮与楚玉忙着应付闻声而来的众人,许长安按照薛云深的指引,翻出了装上好创伤药的瓷瓶。
“疼……”强忍了一路都没露出破绽的薛云深,开始哼哼唧唧地嚷着痛。
“痛死你算了,有伤口不早说!”许长安的语气很是恶劣,显然对薛云深不知爱惜自己的行为颇为不满。
不过说是这么说,上药的动作却放轻了许多。
见二位主子目中无人的打情骂俏,委实不好杵在当场碍眼的薄暮,悄悄与楚玉使了个眼色,两人轻手轻脚地掩门退出去了。
上完药,无视薛云深沐浴更衣的要求,许长安替他擦了身子,而后又强行喂了他大半碗鸡汤,一整碗饭,直把他喂得肚子微微鼓起才罢了手。
“长安,”薛云深揉着肚子,试探地商量道:“我伤到的是腿,明天能不能自己用膳?”
“不能。”许长安冷酷无情地拒绝道,他拿自己的腰带在薛云深腰上比划了一下,发现三月不见匀出来的一截多长了半尺。
“怎么瘦了这许多?”许长安低声问。
先时刚见面,许长安只发现薛云深双颊有些消瘦,以为是奔波劳累导致的。却不想脱了衣服,才知晓里面掉肉掉得更厉害。
枕着许长安的双腿,薛云深抬手蹭了蹭许长安的下巴,然后老实道:“想你想的。”
许长安:“……”
薛云深原以为这回许长安又不会回应,没料到不过片刻,便听到哑声的一句话。
“我也想你。”
第58章 算了就让王妃把我种进盆
与墨王殿下心满意足的喜气洋洋不同,许道宣第二天起来时, 整个人的面色都非常憔悴。
原因无他, 怪只怪他昨晚一想到马上要同如意分别,忍不住对着满嘴无齿的如意,感春伤秋了一番。
结果惹得“懵懂无知”的如意啼哭不止, 哄了一晚上也没哄好。
直闹到天边泛起青黛色的微光,哭累的如意总算挨不住地睡着了。许道宣轻手轻脚地将怀里的如意放到床上, 仔细掖好了被子,才向同样一整夜没睡的执盏招了招手, 两人悄无声息地掩门出去了,只留下乳娘照看着。
其实按照执盏的意思,她是想将弟弟唯一的遗孤接回族里。食人花因其攻击性, 向来过的隐居生活,如意跟着她回去, 多半自此往后也要与世隔绝了。
此提议先不说许道宣同意不同意, 光是在本人如意那里就遭到了剧烈反抗——自执盏提过此事后, 原本很喜欢她的如意都不肯再让她抱了。
从屋里出来, 站在檐下,许道宣信誓旦旦地对欲言又止的执盏道:“蓬颓漠如此危险, 如意年纪太小,我决计不会带他进去的。”
执盏先前生怕这位道宣公子独断独行,非要宠着如意胡闹,此刻听了他的保证,紧绷的精神才稍稍松懈了些。
“公子无需担忧,执盏定会好好照料如意。”执盏说着,转而一想,又有些犹豫。
以外甥对许道宣的黏糊劲,醒来要是没看到人,指不定把天都要嚎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