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苍道:“下次可要说得再高明些,一个以算命为生的先生也不可能穿得如你这般华贵,那未来之命,你或许还可换个说法会更好。”
“!!!”那双凤目瞪得更大了,再低头瞧自己衣裳,宝蓝色水丝绸布料,云纹滚边也是绣得精巧别致,这身行头是他在来魔界前特意精心打扮,确实富贵华丽,不像一个以算命为生的……但他又真是算命的……
“你去吧,无事还可来找我叙叙话。”
张至深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敢情你适才在耍小爷!”亏他还内疚了那么久。
赫苍笑笑:“寻你的人进不来这结界,正在外头着急。”
张至深看看后方,再瞧瞧赫苍笑得开怀,跺跺脚,指着他:“你等着,小爷还会回来找你算账的!”
转身入了万丈灯火的竹林中,暖黄光芒一片,淡了猩红圆月,偶有夜蝶扑向灯火,辗转流连,依然无法亲近那火焰。
他忽然想起同赫苍胡诌的那未来,命数之事,谁知道呢,可这红尘众生中,有多少人不是像这蝶儿般,追逐的东西,永远得不到。
第一百三十六章:双面魔
加快步子,出了竹林灯火,远远瞧见一片白色的熟悉身影,那白不像雪一样的白,那发是融入夜色的黑,眉目如画,容色倾城,他再熟悉不过的容颜,挂在心尖上的人,不,如今已成了魔。
“箓儿。”他加快步子跑到他面前。
南箓皱眉:“里面是什么地方,这结界为何让你进而不让我进去?你在里面私会了什么人?”
张至深也不隐瞒,据实道来:“也不知里面的兄台是妖是魔,一时手痒,便给他算了一命。”
他同南箓边走边说,待到了二人居所时,恰道了一句:“这世间便有一些话不能乱说,更是做不得,一不小心,那假话都成了真得不能真的真话,那真话却永不被相信了,于是那赫苍只当小爷的胡诌成了真话。”
南箓静静听着,淡淡道了一声:“到了。”
张至深抬头一瞧,是一处幽静小院,门口燃了两盏红色灯笼,将牌匾上三字照得明亮,却依然是那不曾认识的魔界文字,便道:“咱这小院还得我们习了魔界文字才知叫何名字。”
“真言居。”
张至深心里莫名咯噔一声,似乎印证他刚刚说的那番话,便道:“可真是巧了。”
“是巧了。”
张至深委屈地望他:“我们一同来的魔界,为何你识得那文字,我却要重新学习,莫非你们来魔界前都事先学了,只弄得小爷我跟个睁眼瞎似的。”
南箓笑笑,捏着他下巴一副调戏模样:“叫声相公,我明日便教你。”
张至深把脸一扭:“小箓儿。”
没有预料中那人的暴怒,正要回头时,忽然眼前一黑,唇舌被堵住,熟悉的气息,炙热的唇舌探入口腔,竟是许久不曾有过的掠夺味道,张至深被堵得都无法回应,只被他抱着吻了个够,才气喘吁吁地问着:“箓儿,你怎么了?”
他定定瞧着南箓,暖暖灯火中,那样一双眼暗红得近乎黑色,静静瞧着他,隐了万千秘密,灼热低沉。
南箓低低道:“到了魔界,你也只能是我的人。”
张至深料想他可能被那赫苍给醋了,南箓转成这性子是极容易吃醋,每回醋了,他心中都十分舒爽,柔了声道:“无论到哪里,我都是你的,你想甩也甩不掉。”
他往常这般说,南箓都是极快被安抚的,今夜却是不同,似乎特别焦躁,神情凝重地盯着他,目中好似有火焰在燃烧,抓住他肩膀的手力道也是大得很。
张至深也觉出了不对劲,轻声道:“南箓,你在怕什么?”
南箓目光暗暗一闪,幽红光亮流溢之中,又将那到了喉头的话吞下去,只低声唤着:“深儿,深儿……”
那唇舌继续探了进来,一手伸入衣襟内摸索,动作娴熟老练,一气呵成,那衣服立时便去了一半,此种事情二人之间自然熟练,张至深也由着他去了。
“啊……你们这是……”
惊呼声忽然而起,张至深极是淡定,远目望去,瞧见青莲一脸不淡定地望向这里。
南箓更是淡定,将张至深衣服裹了身体,面无表情望过去:“你来做甚么?”
青莲双手提着食盒,面上神情还未收回,咳了一声:“我想着二位都没吃过什么,所以送些吃食过来,我放好东西便走,打扰了二位兴致。”
言罢率先进了屋,身后一众仆从手中各拿吃食或用具,鱼贯而入,那望向二人的神情同青莲便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张至深依然很淡定。
南箓更加淡定。
待那些人再从屋里出来时,青莲离去的步子又退了几步,南箓隐了火气道:“阿莲你怎么还不滚。”
青莲笑曰:“虽说真言居气氛极好,花好月圆,良辰美景定不当辜负,只是此处往来之人甚多,南箓与小深儿调情,也请考虑一下旁人的感受。”
张至深能如此淡定,是因为在钱庄时南箓经常不分时间地点……被撞见得多了……此刻,他还是淡定地抽了抽嘴角,他不仅被旁人撞见了,还被观望着调戏了。
眼见南箓要喷火了,青莲很是识眼色:“话说完了,我现在便滚,二位继续。”那眼角笑意却是一直挂着。
目送他领了一群仆人渐渐远去,南箓眼中的火才稍稍下来,继续办正事。
张至深稍稍推了他一下:“我们还是进屋去。”
南箓道:“我偏要在这里,他们人来人往又如何,才不管。”
张至深一囧:“你不管,我却是不好意思。”谁像你一样厚脸皮,老子在魔界也是要脸的。
南箓才不管,继续办他的正事。
张至深使出杀手锏,捧着他的脸深情道:“小箓儿,我爱你。”
南箓眸子一沉:“好罢,我们进屋去。”
世间这万般事情,总是一报还一报的,青莲昨日夜里稍稍戏弄了一下调情的南箓和张至深,今早便遭了现世报。
他神清气爽进得内厅时,南箓和张至深已经不客气地在餐桌旁等他用早膳,张至深见他来,亲切道:“小莲儿,快来吃饭。”那语气好像在说儿子,快来吃饭。
青莲以为自己错觉了,拉了椅子坐下,仆从们端了早膳放到桌上,都是寻常的人界吃食,一笼包子,一盘绿豆糕,三碟小菜,一小锅粥。
然后他瞧见南箓为张至深盛了碗粥放那人面前,再亲手盛了一碗放他面前,还温柔笑了一下,那笑当真是春风拂了面,百花齐放。
他眨了下眼,又瞧见南箓给张至深夹了一筷子小菜:“你寻常喜欢吃这个。”
张至深极自然地接过,埋头吃了。
青莲像是被细细的电击了一下,或许这二人经过昨夜之后更加恩爱甜蜜,还故意在他面前秀一秀。
但南箓又向他投来关切的目光:“阿莲你看着我做什么,再不吃就要凉了。”
然后给他夹了一个包子外加几个小菜:“这许多年不见,也不知你口味变了多少,但总该不会吃肉罢。”
青莲将他来望着。
南箓又道:“我和深儿来到魔界,我虽成了魔,但在这里还不熟,以后还要你多多帮忙照应。”
青莲将他来望了望,又将张至深望了望,张至深瞧了一眼,低头吃饭,于是他又将南箓来望着,还是不敢相信南箓会说出如此不要脸的肉麻话。
南箓顿了顿,又将他来深情望着,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的。
“你在魔界这时日过得可好?”
青莲嘴巴动了动,嘴角抽了抽,没说出话来。
南箓又道:“你总不答话,可是这些年不见,都生疏了?”
青莲终于砰地一声跳了起来,指着他道:“南箓,你这又是在玩哪一出?”
张至深从碗里抬头瞧了一眼,继续埋头吃饭。
南箓往前走了一步:“阿莲你以前不是这性子。”
青莲向后退了一步:“你你你以前也不是这样子的,你昨日那性子不对,今日怎的又不对了,你到底是谁?”
南箓面上依旧是那温和模样:“我便是我,性子变一变也无甚奇怪。”
青莲依旧警惕着:“你最初找我说要来魔界时是一个性子,昨日见面却变了一个性子,睡了一晚怎的还能再变一个性子,莫不是明日还能变得疯疯癫癫又或娘里娘气的性子,南箓你何时变得如此善变了?”
张至深朝二人看来。
南箓瞧着青莲这模样柔柔一笑,一如春花初绽,连同那双眸子的赤色也淡了许多,容色倾城。
他道:“你空着肚子说了这许多,再说下去饭菜便凉了,还是先吃了再说。”
青莲正提着的一口气便生生被这话给打了回去,目光呆滞地看向鼓着一双凤眼瞧得津津有味的张至深:“他很关心我,对我很温柔,还对我深情微笑。”
张至深咬了一口包子含糊道:“是。”
“他对我这么好你也不管管他?”
“他对谁都很好。”
青莲绝望道:“你们商量好了耍我的是不是?”
张至深将包子吞下,很正经的道:“没有,他这般性子,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青莲转向南箓,那温柔得变态的魔低低唤了一声:“阿莲,先吃饭。”目光柔和,容色绝代,低沉的声音甘醇如同上好的美酒。
他沉痛地闭上双目,舀了一大勺粥,狠狠吃了下去。
饭毕,青莲这才抬头认真打量南箓,两千年后,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他,那容颜依是初见时的惊艳,只是那半成的仙身化了一双暗红泣血的眸,神态温和娴静,嘴角挂了淡淡笑意。
他不知怎地就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南箓,如今这般你可觉得幸福?”
张至深顿了漱口的动作,抬目望来。
南箓的眉目温和,同张至深目光一对,嘴角笑意缠绵悱恻,赤红眸子波光流溢,那白白的衣裳便飘远了,只那一双眼,一点笑意,满足而温暖。
他道:“如今这样很好。”
张至深回了他一笑,温柔满溢,捧起茶碗继续漱口。
青莲看他们这般,轻叹一声:“这便是你想要的?”
那温柔的魔看着他,目中满溢的幸福并未褪去,却不曾回答他的话。
屋中沉默片刻,青莲起身:“我将差事告了一日假,今日带你们到这魔都倪郸逛上一逛。”
张至深精神一振:“好好,小爷我早想瞧瞧这魔界是何模样了,昨日夜里也没怎么看。”
南箓道:“也好。”
第一百三十七章:魔域事
魔界之域不同于人界到处都能居住,分州县管制。魔界地域之阔为人界三倍,其内生灵众多,然因带了魔性,大多不愿受到管制,分散在魔域广阔而偏僻之地,聚为部落,与魔都共同维持魔界秩序。
魔都倪郸自是集魔界政治文化之地,六界生灵皆可到此,只要能找到魔界之门,并且,进了魔都这扇门,身上带魔气,为魔界子民,严格遵守魔都秩序,而这秩序的管理机构便是坐落于倪郸城中央的魔宫。
这魔宫却有一个极雅致的名字,叫兮云宫,据说初建这魔宫的魔王是个极其雅致的人,是以里面的宫殿阁轩连同那对联都雅致得很。
只是那雅致的年头早过去远了,魔宫的主人不知换了多少任,魔界之人在乎的是真正的实力,而非那空虚的风花雪月,这是一座魔宫,那它便应当叫做魔宫,那些雅致的名字渐渐被埋在了岁月的尘埃里,偶尔有人拿出来翻一翻,那也是极其遥远的一个记号,便真如它的名字那样,如云似雾般散了。
魔界之王靠的是真正的实力,谁能打败现任的魔王,他就可成为魔界新任的统治者。那些从六界而来的仙魔妖鬼,术法实力层出不穷,有那淡薄寡欲的,更有野心勃勃的,这魔界之王便换得迅速之极,甚至于一万八千年前的一场苍翊之乱,因为苍翊路的结界被破坏,魔界动荡,十日内换了八个魔王。这场杀伐不断的混乱最终被炎弈所平定,他杀了最后一任魔王成为魔界之主,之后再无人可胜他,直至今日,魔界在他的统治下安定平和,日益繁华。
那魔界的集市各色生灵川流不息,大多还都是人形模样,道路两旁屋林耸立,黑墙红瓦,飞扬翘角,好不气派,比之人界的皇都繁华还要有多。
张至深听青莲说了这许多,赞道:“一万八千年都无人将他打败,炎弈当真不愧魔王二字,不过这魔界之人可是有寿命?”
青莲道:“自然是有的。”
“想必炎弈定是个糟老头了。”
“确实很老了,你若有机会见他便可知他老到了什么程度。”
“魔界之王有这么容易见到?”
青莲朝远处望去,那里黑墙红瓦,飞檐分外的高翘,气势宏伟,幽幽道:“魔界之王不同人界帝王,你要见他,其实很容易。”
张至深双目一亮,凑过去:“如何容易?”
青莲神秘一笑,并不作答。
南箓道:“他在魔宫当值,自然是天天见那魔王。”
张至深道:“我在青莲手下当个职如何?”
青莲幽幽一笑:“当值是可以,不过魔宫扫地洗衣的仆人都是识字的,你……”话头住了,拿眼瞧着张至深。
张至深才想起自己在魔界算是大字不识一个,失望道:“我回去便开始学习,炎弈活了一万八千多年,这文字可是他造的?”
青莲摇头:“说起这文字,可是那喜好风雅的魔界之王所造,最先造的是兮云二字,只因他自己名为兮月。”
张至深便觉那早万儿八千年前被灭了的魔界之王忒可怜忒可悲,自己造的宫殿,造的文字,一统起来的魔界都因一朝失败让仇人夺去了。
思索间,瞧见南箓在一个小商铺前停下,修长双手取了一双碧玉雕成的鱼,鱼嘴衔一粒白色猫眼石,墨绿流苏长长垂下,晃得特别好看。
张至深摸着那双碧玉鱼,道:“这魔界的东西做工真是精致。”
南箓看向三步外的青莲,温柔唤了一声:“阿莲,交钱。”
青莲:“……”
魔都倪郸之大,便是骑马跑上个三日三夜也转不完,青莲领着南箓与张至深逛了一日,也只围着魔宫周围的一个小角落走了一遍天色便渐暗下来。繁华的灯火一一浮出市面,猩红圆月高挂,那些白日里不能出来的鬼魂开始出来飘荡,不能化为人形或极是难看的生灵们也在夜晚昏暗灯光下露面,来来往往,竟比白日里要热闹数倍。
自那一日回来后,张至深含恨学习,那发奋的劲头比小时候他爹持着棍子在旁督促还要狠。青莲要给他找个教书先生,张至深觉着自己这把年纪了着实不好意思面对先生的戒尺和板正,便让南箓教他,孰料教了半日才知这看似无所不知的狐狸是个半桶水,一篇文章瞧了,磕磕碰碰也没认全那些字,最后将书一放,用那低沉温柔的声音道了一声我也不认识。
不得已,只得提了一个账房先生来教他识字,那账房先生是人界三十左右年纪的模样,一袭青衣裹着修长身形,容色端正,又隐约有种同青莲一样的气质,谦逊地自我介绍,在下昭楠。张至深回了一礼,算是见过了。
昭楠教学仔细,魔界文字形态飘逸而简洁,学起来并不费力,南箓在旁陪听了几日,某一日屋角的阴影里忽然冒出一个人影,装束漆黑,一双眼眸悲伤沉寂,张至深望过去,他淡淡瞥了一眼,只望向南箓。
南箓道:“我去去便来。”
张至深便以为他真的只是去去便来,不曾想这一去竟是去了大半日,接下的日子里也道有些事情要忙,不再陪他习字,张至深道你放心去忙便是。
只是几乎每日里对着昭楠一张端正面孔,南箓和青莲只有傍晚才会回来,半个月一过,张至深便乏了,读书时逃学的冲动潜在骨子,就等着某个机会爆发,但他作为一个大人又怎好意思。
于是某日对昭楠道:“先生教了我这许多日,甚是尽心尽力,今日天气明媚,不若我们休息一日?”
昭楠依旧谦逊:“既然张公子如此说,那便休息一日,我们明日继续。”
“先生请留步。”
他要走时,张至深问道:“忽然想起一件事想问问先生。”
“张公子但说无妨。”
张至深便道:“府中大多数人我都见过,只不知那浑身雪白的公子在府中是何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