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位女施主可是有事?”慢条斯理的落下手中一子,老住持抬首看向苏梅的方向道。
“唔……无事……”苏梅提起裙裾落坐于一旁石墩之上,冲着那老住持缓慢摇了摇头之后,双手托腮的抵在石桌之上睁着一双美目发呆。
听到苏梅那犹犹豫豫的声音,老住持突然低笑出声道:“女施主可不要看老衲看不见,老衲这心中哪,自有明镜。”
说罢话,老住持利落的在棋盘之上落下一子,正欲再说话之际,却是突然听到对面的马焱道:“你输了。”
“什么?”听到马焱的话,那老住持神情一怔,赶紧睁开双眸看了一眼那棋盘道:“哪里输了!你这小子又要诓老衲。”
看着那老住持睁得极大的一双眼,苏梅也是诧异的瞪大了一双美眸,片刻之后才歪头看向一旁的马焱道:“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马焱端起面前的茶盅轻抿了一口并未答话,反而是那老住持面色尴尬的收回那落在棋盘之上的目光,然后直起身子伸手抚须看了一眼身旁的苏梅后道:“咳,女施主昨日里的嫩笋吃的可好?”
听到那老住持的话,苏梅忍不住的小脸一红,嗫嚅片刻之后才点了点头道:“味道确是不错。”
“既然如此,那今日便再去拿一些吧。”接过苏梅的话,马焱放下手中茶盅,声音低哑道。
“哎?可以吗?”扭头看向那老住持,苏梅一副兴奋模样道。
“咳,女施主若是欢喜,自然是可以的。”老住持抬眸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马焱,轻咳一声后道:“不过老衲还是劝女施主过几日再来,等这春雷一打,雷笋破土初显之际,才是最美味之时。”
“真的吗?”伸手扯了扯马焱的宽袖,苏梅那双眼眸之中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苏梅,马焱微微颔首道:“雷笋滋味确是不错。”
听到马焱的话,那老住持轻缓的呼出一口气。
“不过这几日的嫩笋也是不错的,还是先挖了吃吧,不然待它长成竹子,就连滚滚那小东西都不愿啃了。”斜睨了一眼那老住持,马焱话落之后,果然见那老住持刚刚呼出去的一口气又给提了起来。
仿若没有看到那老住持鼓着一双眼看向自己的心疼眼神,马焱慢条斯理的牵过苏梅的小手道:“那边听说还长了一些龙鳞竹,砍伐回去做些书联雅品,再好不过。”
“龙鳞竹?那是什么东西?”听到马焱的话,苏梅一脸疑惑模样道。
“龙鳞竹千金难买,老衲这天觉寺里头也只浅藏三树,你小子可不厚道啊。”老住持拄着禅杖,慢吞吞的跟在马焱与苏梅身后道。
“出家人理应万物皆空,老住持怎把那三棵龙鳞竹看的如此重?”伸手抚过苏梅那沾着细碎鬓发的脸颊,马焱声音低哑道。
“你……罢了罢了,老衲说不过你,要就拿去吧。”老住持无奈轻叹一口气,冲着马焱摆了摆手道:“去去去,莫再来了,老衲这处可没有什么好东西再与你了。”
听到老住持的话,苏梅赶紧扭过小脑袋道:“还有那雷笋呢。”
老住持一噎,拄着禅杖静默片刻之后摇头转身道:“不是强盗,不进一家门啊……”
看着老住持那渐走渐远的身影,苏梅抬眸看向面前的马焱道:“这老住持还挺有趣的。”
“老翁一个,娥娥妹妹还是莫放什么心思了。”一边牵着苏梅往那龙鳞竹的方向走去,马焱一边双眸微眯道。
“那三皇子呢?清秀俊朗的少年和尚……”苏梅仰头看着走在自己前头的马焱,歪着小脑袋才刚刚将话说到一半,就见马焱突然便顿住了步子,然后面无表情的垂眸看向自己。
对上马焱那双漆黑暗眸,苏梅下意识的便怔了怔神,片刻之后才一脸心虚的垂下小脑袋,声音呐呐道:“我,我说着玩玩的……”
“那三皇子年幼丧母,德妃临终之前怕他一人在宫中受到欺侮,便求着皇帝将人送进了天觉寺中,待十五束发之年后再接回宫中。”说罢话,马焱伸手点了点苏梅的额角道:“如此,娥娥妹妹可还满意?”
听罢马焱的话,苏梅一脸疑惑的抬起小脑袋,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面前马焱的脸色,在确定马焱面上确无恼怒之色后,才声音细糯的开口道:“那你为何不准我与那三皇子说话?还说人家什么面佛心恶……”
“娥娥妹妹真想知道?”伸手抚了抚面前形状灵秀俊逸的龙鳞竹,马焱伸手一拧,直接便那侧边的一鳞片状苞片,佛焰苞给摘了下来。
“也没那么想知道,不过如果你要说,我听着便是了。”伸手扯了扯面前龙鳞竹的细长竹叶,苏梅思虑片刻之后开口道。
听到苏梅那言不由衷的话,马焱低笑一声道:“娥娥妹妹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
苏梅低垂着小脑袋没有接话,只想起昨日里自己那差点被拔舌的梦,赶紧用力的闭紧了自己的小嘴。
看到这副模样的苏梅,马焱翻手一转,将手里的那片佛焰苞插在苏梅的鬓角处道:“龙鳞竹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它极难存活,譬如娥娥妹妹,由死得生,天下再难得。”
低哑暗沉的话语细腻流淌进苏梅耳畔之中,让苏梅下意识的便颤了颤身子,她猛地抬首看向面前的马焱,那句一直噎在心间的话,在此刻却还是硬生生的梗在喉咙里头出不来。
他是不是……也是……与她一般……
“娥娥妹妹不是想知道那三皇子的事吗?”看到这副欲言又止模样的苏梅,马焱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漫不经心的转了话头道:“那三皇子在这天觉寺里头十年有余,再过一年,便会被皇帝接回皇宫之中。”
“不过也有传言说,皇帝前日里闲逛御花园时,偶得德妃一旧物,思子心切,已然派人落旨,想将这三皇子提起召回宫中。”
“闲逛御花园还能看到十年前的德妃旧物?这皇帝……运气可是挺好的。”站在马焱身侧,苏梅仰着小脑袋呆呆的插了一句嘴道。
“这宫里头运气好的事,那可比娥娥妹妹想象的多上许多。”伸手扶了扶那插在苏梅鬓角处的一点滴翠佛焰苞,马焱突然又道:“娥娥妹妹今次来找我,怕不是只想问那三皇子的事吧?”
听到马焱的话,苏梅双眸微动,下意识的伸手抚了抚自己的鼻头道:“唔……自然是,还有……唔一些事情了……”
看到苏梅这副吞吞吐吐的小模样,马焱也不为难她,直接便道:“娥娥妹妹可是还想知道那张氏的证据如何了?”
“那,那张氏的证据不是已经被段于鄢带回去了吗?现下如何了?还有你说要在这天觉寺里头办一件事,到底是什么事儿啊?难道是与那三皇子有关?”一听马焱起了话头,苏梅便赶紧接话道。
“娥娥妹妹这一下子问这般多,可让我如何回答?”微微弯下身子,马焱将自己的额角贴在苏梅的额际处,声音低哑道:“嗯?”
听着马焱那细细腻腻恍若带着一丝暗诱的沉雅嗓音,苏梅下意识的便紧张的咽了一口口水,双眸微虚道:“你,你欢喜先答哪个,便,便先答哪个嘛……”
“呵……”低笑一声,马焱揽着苏梅的腰肢,将人抵在那细腻光滑的龙鳞竹上道:“那娥娥妹妹欢喜我先答哪个呢?”
“你,你……”马焱说话时,那细薄唇瓣断断续续的亲在苏梅的鼻尖处,让苏梅原本正欲说出口的话,一瞬时便吞吐在了口中,小脑袋里头一团浆糊似得,只知看着面前马焱那双深邃暗眸发怔。
苏梅吞吞吐吐的话说到一半,却是突然感觉自己脚踝处一痒,她猛然回神垂眸往下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出现的滚滚正四爪朝天的瘫在她的绣花鞋上蹭着毛发,小嘴里头还咕噜噜的发出一阵欢快“咩咩”声。
小心翼翼的抬眸看了一眼面前黑着一张脸的马焱,苏梅赶紧伸手将滚滚从地上抱起道:“滚滚还小,不懂事,你莫放在心上。”
听到苏梅那急切的话语声,马焱双眸微暗,拢着宽袖负手而立于原处,目光狠戾的往竹林一侧看去。
看到马焱那转向其它方向的暗沉狠戾目光,苏梅神情一怔,赶紧顺着他的方向往那竹林一侧看去,只见那处正站着一个姿容清秀的少年和尚,手持佛珠,双眸沉静,一派的安详模样。
“娥娥妹妹不是想知道我来这天觉寺是来做什么的吗?”伸手捻了捻自己的指尖,马焱踩着脚上的皂角靴,缓步朝那三皇子的方向走去。
苏梅抱着怀里的滚滚,仰头看向面前脸色暗沉的马焱,赶紧跟在他的身后一道往那三皇子的方向走去。
“施主。”三皇子的身上依旧是那件极其普通的和尚服,他捏着手里的佛珠,与面前的马焱和苏梅双手合掌行礼道:“住持命我引两位出竹林。”
苏梅抱着怀中滚滚,乖巧的站在马焱身侧,不着痕迹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三皇子。
大致是在这天觉寺里头呆的久了,这三皇子的身上并没有那种很浓重的醇厚贵气,有的只是缓慢静沉下来的细雅佛香之气,但不知为何,每当苏梅与这三皇子对上视线时,她总是感觉到一阵让人十分不适的感觉。
“劳烦三皇子了。”马焱拢起宽袖,漫不经心的与面前的三皇子拱了拱手道。
“贫僧佛号净心,不是什么三皇子。”亦蕴低垂着脑袋,声音轻缓道。
“净心和尚?”马焱牵着苏梅的手往那三皇子面前走了走,唇角轻勾道:“三皇子是当和尚当上瘾了?连自己的名讳都不要了?”
“阿弥陀佛。”三皇子并未接马焱的话,只不着痕迹的扫过苏梅那插在鬓角处的佛焰苞和她与马焱紧紧牵在一处的手,然后转身道:“请施主与贫僧来。”
动了动牵着苏梅小手的手,马焱看着那走在前头的三皇子,眉眼微动道:“既然三皇子如此属意天觉寺,那现下看来,陛下的圣旨,我也不必给三皇子看了?”
三皇子走在马焱面前,听到马焱的话时,那捏着佛珠的手下意识的一紧,沉静面容之上显出一抹暗沉晦色。
“圣旨?难道就是你刚才说的要接三皇子回宫的事吗?”苏梅踩着脚下的笋径,声音细糯道:“原来这接三皇子提前回宫的人,是你啊……”
苏梅一边说着话,一边小心翼翼的往前头三皇子的方向瞄了一眼,然后突然轻笑出声道:“怪不得神神秘秘的一定要来这天觉寺呢,还诓骗我说什么是来求佛的。”
“呵,娥娥妹妹猜的不错,不过既然三皇子无意回宫,那我们也好早日启程回汉陵城,莫耽误了三皇子的修佛正道。”
说罢话,马焱抬眸看了一眼面前的苍翠竹林,突然间便顿住了步子道:“对了,那龙鳞竹可还未砍呢,回去让秦瘦砍了带回府中,替娥娥妹妹制个联对匾额。”
“好啊……”单手挽住马焱的胳膊,苏梅将怀里的滚滚置于马焱肩上,然后直接便跟在马焱身侧绕过那三皇子往竹林外走去道:“今日那天觉寺里头的饭食可真是难吃的紧,也不知茗赏在小厨房里头做了些什么,待我回去看看……”
三皇子站在原处,看着那渐行渐远的两个人,暗暗紧了紧捏在自己捏在手中的佛珠,整个人瞬时便暗沉了下来。
他费了这许多心机才得到回宫的旨意,怎能让马焱毁了!还有这苏四,明明就应该是他的……
*
这头,苏梅抱着马焱的胳膊走出一段路后,才小心翼翼的回眸往后头看了一眼道:“好似没跟来。”
“嗯。”马焱淡淡应了一声,然后突然伸手拧了拧苏梅的小鼻头道:“我的娥娥妹妹什么时候竟这般冰雪聪明了?”
“哎呀。”一把挥开马焱拧在自己鼻尖处的手,苏梅鼓着一张白细小脸,恨恨的瞪向面前的马焱道:“谁让你说话总是不说清楚,害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搭你的话,幸亏我看出那三皇子在你提到回宫时神色不对,才试着说了一句。”
“哦?娥娥妹妹还真是观察入微啊。”细细揉捏着苏梅被自己握在掌中的小手,马焱突然面色微沉。
看到马焱那晦暗下来的面色,苏梅赶紧伸手扯了扯马焱的宽袖道:“你怎的又如此了?诓骗了那三皇子,不是应该高兴的吗?”
“谁说我诓骗了那三皇子?”微扬起下颚,马焱一边说着话,一边伸手将挂在自己肩上身形僵硬的滚滚抓下递给苏梅。
伸手接过滚滚,苏梅仰头看着面前的马焱,一双水眸睁得极大道:“难不成你刚才说的话……都是真的?”这厮来天觉寺,竟然真的是奉旨来接三皇子回宫的?
“自然都是真的。”伸手点了点苏梅的额角,马焱突然将细薄唇瓣凑到苏梅的耳畔处哑声道:“娥娥妹妹可知,那张氏的贪污证据,是从哪处得来的?”
“不是……天觉寺吗?”听到马焱的话,苏梅愣愣的接了一句话道。
“是在天觉寺监院的院子里头挖出来的。”说罢话,马焱侧头轻啄了啄苏梅那微微泛红的耳廓。
苏梅呆站在原处,思虑片刻之后才呐呐道:“这天觉寺的监院是……三皇子?”
所以和张氏真正勾结的根本就不是那被人当成靶子的大皇子,而是这暗藏于天觉寺中十年之久的三皇子!
震惊的瞪大了一双眼,苏梅怔怔的看着面前的马焱,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忍不住的开始哆嗦了起来。
那张氏一个深闺妇人,怎的会和这深藏于天觉寺中的三皇子扯上关系?
“娥娥妹妹难道忘记了这张氏曾在天觉寺中祈福数年?”看到苏梅那副惊诧神色,马焱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似得道:“娥娥妹妹可不要小看一个人的野心。”
☆、186|12.25城
听罢马焱的话后,苏梅一路回到小院之中,白细小脸之上始终都是一副怔然模样,她漫不经心的抚着怀里的滚滚,小嘴里头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细碎些什么。
伸手推开面前的房门,马焱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副呆滞模样直直撞上自己后背的苏梅,无奈的伸手扣了扣她的额角道:“我的娥娥妹妹,你这小脑袋瓜子里头的聪明劲,可是在刚才都用完了?”
“啊?”抬眸看向面前的马焱,苏梅怔怔的吐出一个字道。
“进来。”一把将苏梅那纤细的小身子拎进屋内,马焱反手便关上了房门。
站在屋内,苏梅仰头看着面前的马焱,声音细糯道:“怎么了?”
“娥娥妹妹难不成真以为,那张氏还能翻了天去?”
一边说着话,马焱一边伸手撩起袄袍后裾端坐于身后绣墩之上,然后慢条斯理的端起面前的茶盅轻抿了一口道:“那张氏自失了定远侯张靖标这一朝廷助力和其身后张氏庞大家私之后,即便机关算尽,也难再暗中把控文国公府。”
“而且即便是她与这三皇子有什么不可告人之密,正所谓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三皇子现今的麻烦事可多着呢。再加上那张氏前面,还有段于鄢带回去的贪污铁证,单是那些贪污证据,怕也是要让她折腾好一些时日了。”
听罢马焱的话,苏梅神情微怔,片刻之后才恍然的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那张氏现下正焦头烂额的对付着段于鄢带回去的证据,而那三皇子现今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根本就帮不上张氏什么忙,因此张氏这次,定然是逃不了了?”
“娥娥妹妹要如此说,也是可以。”放下手中茶盏,马焱抬眸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道:“今晚关紧门窗,再让妙凝陪着你一道睡。”
“那,那你呢?”听到马焱的话,苏梅下意识的便开口道。
“呵……”听到苏梅的话,马焱低笑一声,然后突然俯身凑到苏梅耳畔处道:“娥娥妹妹若是要我一道陪着睡,我自然是乐意之至的。”
“谁,谁要你陪着一道睡了!”听到马焱那抵在自己耳畔处的低哑暗沉嗓音,苏梅一瞬便涨红了一双白细小脸,然后猛地一下将马焱推出了屋子道:“走,你给我走!”
站在屋外,马焱回眸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着的房门,唇角禁不住的暗暗勾起了几分。
野心这东西,可不是人人都能驾驭的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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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色微亮,经过昨夜的一场春雷惊雨,天觉寺的小院之中朦朦胧胧的浸着一层微冷薄雾,烧着灶炉的小厨房中,苏梅正蹲坐在木凳子上食着糖醋藕,便见那头房陵公主穿着一件男式的宽松袄袍,带着一身湿润水汽,缩头缩脑的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