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不必担心,只看那位世子能在救人之后又悄然离去,就知道是个识理明事之人,我相信这件事他总会给我们一个交代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我们自己要稳住,不能被那些闲语乱了阵脚。不要让侯府还没上门就看低我们三分,不然以后就是我嫁过去了,他们也会瞧我不起,与其那样过一辈子,那我还不如直接去了家庙,倒一辈子安生。”
王氏吓了一跳,连忙抱住石岚道:“别胡说,家庙可是好进的?你去了那儿,娘就见不到你了,你是要娘哭死不成?”
石岚软软的依偎进王氏怀里,撒娇的道:“好,我知道了,以后再不说了。”
王氏温柔的拍了拍她肩膀,也知道是自己心急了,心里聚集的火气随着女儿的劝慰消散了不少。
朝堂上,工部侍郎周昀礼满头大汗的跪倒在地,金銮宝座上劈头盖脸扔下几本报上来检举他以虚劵报取公账,谋算公款的事实。
周昀礼借着叩拜认错的机会,极快的扫了两眼扔到跟前的奏折,上面桩桩件件确有一半是他所为。
周昀礼后背衣衫尽透,心里暗骂,以虚报实素来是朝中暗自操作的惯例,他也不过是随着大流,怎么就被人告上了明面?
上面,皇帝还在怒声喝骂。
周昀礼转着眼睛看向左右躬立的众人,暗自揣测到底是谁暗中下了黑手。
站在金銮宝座下首两侧的众人均都垂眸抱手,满脸肃然,一脸正气的模样。
周昀礼默默慨叹一声,知道出了这事,谁也不会帮他说半句好话,索性双手伏地,连连叩首,抢先认错,恳请当今给予重裁。
当今到底心性宽厚,见他认错态度诚恳,且虚报数目不多,便命人将他革职,待查明虚报所有数目,全数赔偿后举家离开京都,从此不再录用。
听得裁决,周昀礼伏在地上好一会儿没法起身。
众臣随着皇帝离开,陆陆续续散去,空荡荡的大殿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的周昀礼两眼空茫的起身。
内侍上前将他官服卸下,任由他踉跄着出了宫门。
宫门外,长青侯朱显心下喟叹的跟旁边的中散大夫感慨。
旁边陆续有人经过,俱都一脸莫名的瞧他一眼,却又在他转眸看来时,转过头去,像是从没看过他一般。
开始时,朱显并没在意,见人看来还以为是无意之举,可随着看他的人越来越多,那位中散大夫也觉摸出来不对,连忙托词,快步离开。
没有人在身边说话,朱显的注意力也集中起来,察觉到周围是不时扫来隐带怪异的目光,朱显心里一阵忐忑。
在朝为官二十余年,对于朝中变化,他的感觉并不迟钝。
环顾一圈,发现周围的人都在他看来之时,目光一闪,身形下意识的落后半步,似乎生怕自己找上他们一般。
朱显心一跳,知道事情有些不妙,脑中极快的转念,思索这段时间是不是无意间得罪了什么人,又或者犯下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第355章 三破邪物侵蚀(五)
回到侯府,侯夫人钱氏笑吟吟迎上前,亲自伺候了朱显洗漱,又端了才刚泡好的茶过来。
朱显坐在铺设大红蝶戏花软褥的椅子上,烦躁的揉着眉心。
钱氏将茶放在桌几上,体贴的过来帮他揉肩捏头。
半刻钟下来,朱显皱着的眉头松了些许,钱氏偷眼瞧见,弯着嘴角道:“侯爷,过些时日,奕儿就要及冠了,您看是不是该早点把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下来啊?”
朱显皱了皱眉头,道:“你那侄女父亡母逝,家世又那般低,奕儿是要承袭爵位的,且又没有兄弟帮衬,还是找个外家好些的才好。”
朱显这话字字句句都杵到她内心深处的疮疤,钱氏的脸一僵,好一会儿才咧了下嘴道:“奕儿和芷晴自小一块长大,两人感情甚笃,若是这般拆散,我怕奕儿埋怨我这个母亲,”她偷眼瞧着朱显道:“你也知道,他不是我亲生的,虽说这些年我拿他当亲生的带,可到底差了一层,我也很难做啊。”
朱显不以为意的动了动肩膀,烦躁的一摆手,道:“那还不好办,等娶了妻,直接纳了她就是,反正她自小就在咱们府里,怎么样还不是你说了算。”
钱氏听了心里气得不行,她好好的侄女怎么就只能做妾了呀,可她又没有办法否认芷晴的家世确实跟侯府不太相当,只好闷不吭声。
屋里再度静了下来,朱显又开始思索适才的事情,有些一筹莫展。
钱氏见他又皱起眉头,想着讨他欢欣,如果可能还是要做最后争取,就算是妾,也要是贵妾,且还再行贴补些嫁妆才好:“侯爷心里有事?”
朱显心不在焉的应了声,随口道:“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那些个老家伙看我眼神很是奇怪。”
钱氏笑道:“看您奇怪,莫不是当今给您派了什么差事,那些人眼红了?”
朱显摇头,满脸郁闷,“当今已经许久没有派我差事了,就我现在那差事,谁会眼红。定是我哪里出了纰漏,这些家伙等着看我笑话呢。”
钱氏心里一突,莫非是前两天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钱氏仔细想了想,那会儿旁边并没有人,自己也已经做了善后,就算有人知道有人落水,可也不会知道是谁做下的。
朱显叹了口气,继续道:“朝堂之上,稍有不慎便会一无所有,周昀礼那个家伙就是,今天之后京都就没有这家了。”
钱氏手一顿,声发颤,“周家出事了?”
朱显背对着钱氏,并没看到她脸已经发白,还在摇着脑袋道:“可不是,以虚报实,被人捅到了上面,结果,”他摊手,“一撸到底,赔了钱还得返回原籍。”
钱氏手指哆嗦着握紧巾帕,那天那事是芷晴鼓动周家姑娘一块干下的,她本以为宁远伯已经落魄了,家里只有一个儿子在外做官,还是三品的。
三品的官,在这京都随便掉下一块木板都说不准能砸到一个。
钱氏根本没放在心上,得知人被救了,知道没出人命,也就嘴上客气说要赔礼,其实根本没想去给赔,莫不是那家人出了手?
钱氏这是才开始害怕,想到刚才侯爷的话,她的心缩成一团,要是府里的爵位或者他的差事因为自己出了岔子,她不敢想象朱显会怎么待她,想了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那家人应该没那么大本事才对。
钱氏心里思量了好一会儿,觉得这事不管跟宁远伯府有没有关,也都不能让他从别人嘴里知道,那样她只会更加被动。
“侯爷,妾有事要说,”钱氏绕到朱显前面,盈盈跪倒。
朱显随口应声,低头见她双眼含泪,一副委屈道不行的模样,连忙扶起,道:“这是怎么了?”
钱氏低头抹着眼泪,才要张口,就听门外回禀,周大人前来拜访。
朱显浓眉紧皱,想起今天殿上发生的事有心躲避,便道:“就说我不在。”
门外应声离开。
朱显烦躁的拧着眉,在屋里来回踱着步子,挥手道:“慢着,”他顿了顿道:“请周大人去书房,我稍后过来。”
他与周昀礼关系不错,莫非这厮依仗两人关系,想要他托关系说清?
朱显摇头,他虽是侯爷,领的却是闲职,到了圣前也说不上话,何况他的罪名又是身为皇家忌惮的虚领一事。
朱显越想越麻烦,从前他也曾经通过周昀礼的手虚领过些银两,这厮该不会趁机借此威胁吧。
朱显觉得若断然拉开距离,弄不好他会狗急跳墙,还是现行抚慰,待到他离京之后,再做打算才好。
朱显一甩袖摆,阔步走了出去。
钱氏嘴巴张张合合,想要开口,却已经没有机会。
钱氏有些坐立不安,一边担心周大人会把小女儿之间的琐事讲给朱显听,那样朱显一定会生气,再一方面也担心周大人之事真是因为这件事引起,那样侯爷肯定不会饶了自己。
天色眼瞧着便暗了下来,钱氏伸着脖颈,频频向外张望,既期盼侯爷过来,这样她便能知究竟,却又担心侯爷过来,害怕侯爷过来兴师问罪。
贴身大丫鬟倚红端了茶盏过来奉茶,钱氏心烦的磕着杯沿,低声道:“你去前面看看,侯爷可是被事情绊住了。”
倚红领命离开,阮嬷嬷上前,替她揉着肩膀道:“夫人莫要挂心,侯爷是大男人,关心的都是朝堂上的大事,那些个女儿家的琐事,他哪里耐烦去听。”
钱氏微微耸肩道:“我本也是如此想的,可不知怎的,我的心就想长了草,特别的不舒服。”
阮嬷嬷笑了笑,想起刚才两人说起的事,便道:“表姑娘的事您莫要着急,您关心表姑娘没错,可您也要顾着自己,侯爷是一府之主,既然发了话,您就是不愿也只能那般做啊。”
提到钱芷晴,钱氏表情和缓了些,嘴角带笑,“那么小小的人,在我跟前一点点长大,我又怎么会不心疼,只可惜哥哥过世,如今家里又那般光景,若是寻常家倒也罢了,偏她喜欢的是奕儿,只希望我能帮衬上,让她如愿了才好。”
阮嬷嬷知道钱氏疼爱钱芷晴,变应景说着表姑娘得她疼爱,以后若得只是,也有人常伴膝下之类的应景话。
钱氏被她说得心情好了起来,招手命人传饭。
谁知传饭的人才刚走,就听门外‘扑通’一声,接着便传来倚红痛苦的低呼。
☆、第356章 三破邪物侵蚀(六)
钱氏的心霍然提起,人也一下子站了起来,高声喝问:“怎么回事?”
门帘被人高高掀起,朱显阔步走了进来。
此时天色已晚,屋里已经盏灯,朱显满脸戾气,一见钱氏便欺身上来。
阮嬷嬷担心钱氏吃亏,连忙拦了上去,“侯爷有话好说。”
朱显抬手将她搡到一边,又挥臂推开另外两个候立门边的小丫鬟,一个箭步上前,伸手揪起钱氏衣袖,把她拽到跟前,道:“我问你,你那个侄女是不是前两天惹祸了?”
钱氏嘴角颤颤,好一会儿才道:“只是不小心把伯府的姑娘碰到水里,不过片刻就被救了上来,我着人看过,并没有大碍。”
朱显冷冷一笑,“没有大碍?没有大碍人家会搞得周昀礼丢官失财?”
钱氏抖了抖身体,努力平稳声线,“周大人在朝为官,与他不睦之人不知多少,被人抓到小辫子,只能怪他自己行事不周。如今他官司缠身,不思怎么把事做得周全,反倒咬上侯爷,为此还攀扯上小女儿间的琐事上来,妾身波动朝堂之事,但对周大人的举动实在不敢恭维。”
朱显绷直的手臂微微一缓,凝神思索片刻,冷声道:“你可确认那天伯府女儿没事?”
钱氏见他这般问话,就知道风暴已然过去,连忙点头,“妾身可以确定。”
朱显松开手,坐到榻上,“周昀礼说,那天他家姑娘本是不愿前往池边,是你侄女拖她过去,后又出言不逊,她一时不忿,跟她绊了两句嘴,你侄女便率先动手,结果连累旁人落水的。”
钱氏转着眼睛,连忙笑道:“芷晴的性子,老爷又不是不知道,最温柔和善的,您什么时候见过她对谁疾声厉色过?”她那帕子掩着嘴角,眼睛弯起,“依我说,这周家是急了,不管是谁,胡乱扯上一个,想要分担责任呢。”
朱显眉峰竖起,本已和缓下来的脸色陡然厉了起来,“胡说八道,周昀礼犯下的事跟我有何干系,他就是攀扯也攀扯不上我。”
钱氏本意不过就是模糊焦点,把钱芷晴从里面摘出来,听到这话,便知道他已经不关心落水之事,便也不介意他变脸,还笑着哄道:“是是,妾身胡说八道,”她转头望了望门口道:“侯爷还未用饭吧,我命人拿来可好?”
朱显缓了口气,道:“也好。”
钱氏大喜,连忙招呼人摆饭。
朱显又道:“你那侄女年纪不小了,奕儿也大了,府里女眷太少,你派些人把她早些送走。不管以后做什么打算,这会儿还是先打发了好。”
听闻这话,钱氏急了,连忙道:“侯爷,芷晴自几岁起就留在侯府,一直将你我当做至亲一般,只凭周家没有根据的攀扯便把她送走,岂不是寒了她的心。”
朱显冷哼一声,“不管是不是攀扯,总归跟你侄女沾了边,我把内宅交给你,你却给我搞出事来,莫不是你这内宅也不想管了?”
钱氏听出朱显话语里的不善,顿了顿,却又还是不甘。
朱显见她这般神情,眯了眯眼,警告道:“以后少往你那娘家划拉东西,都没个顶门的,给那么多东西有什么用!”
钱氏没想到朱显竟然这么说,惊讶的张开了嘴,脸更是羞的通红。
阮嬷嬷瞧着钱氏,暗自叹息。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钱氏一家曾经受过亲戚欺负,兄长过世后,她憋着劲,不许父母过继嗣子,如今家里没人顶门立柱,吃了亏,也是无可奈何。
朱显说完话,转着眼睛看满屋子就没一个笑模样,心知自己一不留心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伤了钱氏脸面,有心说软话,可见钱氏拉着脸,满屋也没人给台阶,心里也是烦,想也不想直接提脚去了后院。
钱氏待到门上锦帘磕在门框上,才醒过神,扑在榻上,哀哀哭了起来。
后院留香院,千娇百媚的柳姨娘听闻朱显过来,身如杨柳轻摆的迎了过来,柔白的手指扶着肩膀,殷勤温柔的将他扶到椅子上,柔软的指腹按压着他的额际,低声陪他说话。
朱显闭着眼睛享受一会儿,肩膀松弛下来,适才在钱氏那惹来的气转眼消了大半。
柳姨娘借机从旁侧击,朱显虽然宠爱她,但到底不想落了钱氏脸面,便只是含糊的说了落水一事,柳姨娘嘴角含笑,柔声道:“要说,咱们府里伺候的人那般多,怎么偏巧那时候就没了人的,”她小心睨了露出沉思表情的朱显,又故作体贴的替钱氏开脱:“许是那天人多,奴婢们帮不过来,一时疏漏了吧。”
朱显皱着眉,细细想了一遍,霍然起身。
柳姨娘也不挽留,笑吟吟的一如每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朱显来到前院,叫来管事,问了当天的情形,当听闻当天伺候的丫鬟俱已经被卖,并且发话人还是那位表姑娘之后,朱显眼底显出一丝寒光,眼前闪过周昀礼走前那抹憋屈愤怒的表情。
“夫人可有派人去侯府赔礼?”朱显沉声问道。
管事摇头,“夫人不曾命小的备礼。”
朱显手指微攥,石云柏石云松兄弟两同是进士出身,石云松继承了伯府,领了闲职的差事,石云松一直在外做官,从来不曾回京走动,但是奇怪的是,官却越来越大。
朱显心里一沉,能有这样待遇的人,不是极得圣眷,就是朝中有人。
这样的人可不是他这个看着位高,其实不过只是闲坐的人能够得罪的。
朱显沉声命人备了厚礼,命人传话给钱氏,要她明天一早便去宁远伯府赔礼。
钱氏因为心情不好,只吃了半碗笋丝羹便罢了手,这会儿正觉得胃里堵得慌,来人的传话,更是让她心情郁郁,一时间胸前郁燥难平,竟然直接吐了出来。
阮嬷嬷惊了一跳,连忙拿了茶来,伺候着钱氏漱口,又命人收拾了地上的狼藉,轻轻抚着钱氏胸口。
钱氏又接连呕了两口酸水,恹恹的歪在凳子上喘气。
阮嬷嬷将她气息抚平,小心看她发白的脸色,问道:“夫人可还觉得那里不舒服?”
钱氏摇头,精神不振。
阮嬷嬷沉吟片刻,道:“要不还是请大夫来看看吧。”
钱氏转头看她,阮嬷嬷与她对视。
钱氏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莫非她期盼了十几年的希望竟然来了?
钱氏想起前些天朱显在这里歇过的那晚,她的脸颊泛起不自然的红晕。
“快,快去请大夫过来。”
阮嬷嬷含笑领命,快步离开。
倚红端了清茶过来,钱氏一改平常喜好,冷眼脸,翻着眼皮道:“没心没肺的东西,还不给我换成白水。”
倚红在她身边伺候许久,极得钱氏倚重,哪里听过这般疾声喝骂,当即白了脸,连忙端了茶杯出去。
☆、第357章 三破邪物侵蚀(七)
大夫很快被请了过来,朱显得知钱氏命人请来最擅妇人病,尤以保胎见长的保安堂冷大夫,也顾不得还在生气,连忙赶了过来。